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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憶離

第九章 不知曲中恨

莫憶離 希文盛詩 8752 2018-01-03 14:19:22

  閉上眼睛,仰起頭,她感受著雨滴砸在臉上的涼意,春雨本象征著希望,可是帶給她的卻是無盡的絕望......

  “曲憶?!?p>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的身子猛地一震,那個聲音?

  那個聲音是......

  睜開疲憊的雙眼,她看向聲音的主人,漫天細雨灑落,唯他撐了一把紙傘,一襲白衣在雨中矚目耀眼。

  他在她面前停住腳步,然后將紙傘撐在她的頭頂,帶著一抹好看到要命的微笑輕喚她的名字,一如他臨死之時縈繞在嘴邊的兩個字。

  “見到我,不開心嗎?”

  滴滴水珠敲打著紙傘,她看著那張清俊的面容,腦袋開始混沌。

  “日日趴在我的墳前,那種傷心絕望讓人看著心痛?!?p>  他的語氣很淡,嘴角揚起的笑容讓人再也感覺不到溫存。

  “原來,我在你心里竟然這么重要?!?p>  “......”

  “可是,你卻從來沒有對我說起過......”

  離......

  是他嗎?為什么他會好端端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陌生的,就恍若他們從未相識過?

  “對不起......”他撫上她的臉,輕輕替她拭去臉上殘留的水痕:“我騙了你,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戲!”

  曲憶的臉霎時間蒼白到了極點,面前的離依舊對著她微笑,只是這一次口吻疏離得傷人。

  “語蝶會下毒我早就知道,雙凌會的一切也是我精心安排,包括雷門霍家的圍剿和我眼睜睜死在你面前?!?p>  漫天細雨,桃花樹下,他的聲音比雨滴還要冰冷,字字刺痛她的心!

  “是我......”

  “......”

  “殺了五十名鐵騎兵,逼得你父親愧疚自盡,親眼看著汀蘭一把火徹底毀了整個曲家堡?!?p>  “為什么?”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看著他眼神中忽然溢出冰冷的光,帶著憎恨一點點侵蝕掉僅剩的溫存。

  “因為我恨曲曜,恨秦萱,恨屠殺我全村一百八十三人的五十名鐵騎兵!”

  她的大腦轟的一聲爆炸,聲音忽然變得遲疑:“屠殺......全村?”

  “是!”

  記憶中那煉獄般的景象再一次浮現(xiàn)在腦海,死亡的氣息,遍地的尸骸,不再有一句呼救,寂靜的只有汩汩鮮血匯流而動的聲音......

  “你曾經(jīng)問過我,這個村莊為什么空無一人,那是因為你母親命熾烈殺了我的父母,更屠殺了整整一個村莊!”

  她的面容霎時間蒼白如死,緩緩搖著頭,不愿意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她的母親會教她撫琴起舞,會寵溺地揉著她的頭喚她憶兒,她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全部給她,她對她是這樣寵愛,怎么可能成為殺害全村人的儈子手?

  “不愿相信?”他驟然向她湊近,眼底憤怒的光芒集聚:“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到殘忍的人,阻礙她的東西她勢必要將其摧毀,她逼死了我母親,還要讓全村的人陪葬!”

  曲憶無助地搖頭,可是他的話每一句都像鋒利的尖刀,狠狠扎進她的心臟,割斷她僅剩的堅持!

  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幼小的她站在曲家堡閣樓的階梯上,聽見母親用哀傷的聲音說:“熾烈......不要將她帶回來!”

  淚水瘋狂地在臉上蔓延,心中有東西一點一點碎裂,毀了她一直以來的堅持,將她折磨的近乎崩潰!

  突然,她一把將他推開,撲到墳前用纖細的手指奮力扒開泥土!

  雨還在下,打濕她的臉龐,水珠順著她的臉龐不斷滾落,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讓人分不清楚。

  他冷漠地看著,那個素日里堅強的女子,如他所愿被其擊垮,在這磅礴的大雨中,搜尋一絲絲渺茫的希望......

  希望,他所說的一切不是事實......

  希望,她愛的那個人,帶著一切美好埋進墳?zāi)?.....

  墳已經(jīng)被完全扒開,曲憶的手被磨得鮮血淋漓,然而她卻仍不休止,心如刀刮,眼淚伴隨著雨水在臉上瘋狂地蔓延!

  痛......

  ******

  一條荒涼的小徑,漫無止境地延伸,小徑的盡頭,是一片蕭索的山地,長著雜亂的野草,野草間佇立著無數(shù)的墓碑,在慘淡的月光下無比凄愴。

  曲憶靜靜地站立著,衣裙和臉頰都沾滿了泥水,原本纖細的雙手變得傷痕累累,破裂的指甲也是血跡斑斑,然而,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怔怔地看著。

  “這里的人,都是因你母親而死,你腳下所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掩埋著他們的尸體!”

  胸口一滯,她的身體突然抑制不住地開始顫抖,他殘忍的話恍如回音不斷在耳邊回響!

  “這里的人都是因你母親而死......”

  “這里的人都是因你母親而死......”

  “這里的人都是因你母親而死!!”

  有風(fēng)吹過,夾雜著慘厲的哭聲,帶著濃烈的血腥味,仿佛讓她看見那一幕煉獄般的景象!

  緊緊抱住自己顫抖的身體,這春日的夜里,寒意襲人!

  一夕之間,她生命中的全部都被徹底顛覆,她仰若神明的父親拋妻棄子!她溫柔慈愛的母親命人屠殺整整一個村莊!她誓要保護的蘭兒是放火燒毀曲家堡的罪人!而她敞開心扉所愛著的那個人恨她深入骨髓......

  內(nèi)心的絕望從未這樣強烈過,曾經(jīng)再大的磨難也不會將其擊倒,如今她連支撐下去的勇氣都不剩,好累,真的好累,累到不想去辨別誰是誰非,累到不愿去悔恨,如果可以,她寧愿死在他手里,不必計較那些仇怨,忘卻那些愛恨。

  “既然無法消除你心目中的仇恨,那么......”她沉重地望向他,聲音越來越輕:“殺了我吧......”

  月光中,他清冷的眼眸忽然迸裂出凌厲的光,伸手,他緩緩扼住她的脖頸越收越緊!

  她感覺到自己肺里的空氣逐漸被壓干,似乎所有血液都擁進腦袋,可是心,卻莫名地開始疼痛。

  “離......”

  她用發(fā)緊的喉嚨艱難地喚出一聲,然后伸出無力的手,憐惜地撫平他緊蹙的眉。

  縱使遭受過曲家堡的覆滅,她也無法想象親眼見到那場屠殺的悲痛,她終于知道年幼的他為什么會倒在山洞里傷口腐爛奄奄一息,為什么在他知道她家世之后眼神會那樣的憤恨,又是為什么,他溫暖的笑容總會讓她感覺到莫名的疏離......

  意識逐漸虛彌,氣息逐漸微弱,她盡力凝望著他的臉,眼中痛出一滴淚。

  原來,都是因為他恨她......

  手,自他臉龐緩緩滑落,他望著面前了無生息的女子身子驀地僵住,那凄然眼眸下的一抹疼惜,仿佛是把繩索瞬間勒緊了他的心臟!

  緩緩......

  緩緩松開扼在她咽喉上的手,她癱軟的身體重重跌倒在地,雪白的袖擺頓時灌入一陣刺骨的寒風(fēng)......

  他......竟然無法看著她死去。

  他竟然......做不到!

  ******

  夜色如墨。

  濃重地潑染在獨聳于墓地百步之遙的白節(jié)樓上。

  樓內(nèi),曲憶躺在床榻上氣息微弱地昏迷著,他伸手撥開覆在她頸間的發(fā),看見她印著淤痕的脖頸,眼眸中溢出一絲無法掩飾的憐惜。

  那一聲用發(fā)緊喉嚨喚出來的離,那一顰無力揚起的微笑,她倒下前的一幕一幕直擊他的腦海!

  輕輕撫上她頭,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她發(fā)間的銀簪,有種難言的情緒柔軟地侵蝕向心臟,他緩緩撫向她的眉梢,又繼而滑向眼角......

  初遇她時正值盛夏,她揉了揉松懈的眼睛,抬起頭來對著他微微而笑,笑容清澈得讓他在那段噩夢般的日子里第一次感覺到溫暖,可是......

  她卻是曲曜的女兒!

  霍然移開手,他猛地站起身來,耳旁忽然傳來她銀鈴一般的笑聲。

  “大哥哥,你醒了?。俊?p>  “大哥哥,你的傷口會不會很疼?”

  “大哥哥,這是憶兒最喜歡吃的桃花糕,給你吃!”

  “大哥哥!大哥哥......”

  他煎熬地堵住耳朵,不想再聽到任何聲音!他不要想起她,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戲,只是在做戲!

  嘭!一掌擊中墻壁,碎裂的殘土簌簌落在地上!

  “閣主!”

  正在門外的芷曼聽見聲音立即跑了進來,她看見他流血不止的手,皺鎖的眉頭壓抑著苦痛,這樣的他,她從未見到過。

  攥住拳頭,她轉(zhuǎn)頭看向床榻上的曲憶,猛地拿起桌面上的匕首,狠狠地向她刺去,血腥的氣味蔓延開來.......

  芷曼的眼眸忽有震驚,面前的離用手握著刀刃,一字一句地冷聲說道:“你要做什么?”

  “閣主,該結(jié)束了!她不死,你就會永遠活在仇恨當(dāng)中!”

  “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么做!”

  “自從遇見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心底的仇恨有多深,你讓一個又一個兇手倒在你面前,你說要讓那個人的女兒成全你復(fù)仇最后的快意,可是你現(xiàn)在卻不愿意殺她?”

  啪的一聲!

  手中匕首被瞬間握碎,碎裂的殘片深深割進他的掌心,有血溢出一滴滴掉落,他眼底滲出的光芒清冷而決絕。

  “我最后再說一次!”

  “......”

  “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么做!”

  ******

  從昏迷當(dāng)中醒來,曲憶分不清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她被關(guān)在一間封閉的地牢里,沒有光,只有燭火幽幽地跳動著。

  伸手撫向自己紅腫的脖頸,有些疼,這痛覺讓她知道自己依然活著。

  她想不通,他為什么沒有殺她?她還記得他凌厲的目光,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以泄憤恨,他恨極了她!

  “丫頭!”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記得那聲音的主人,七年知遇之恩,她敬她重她。

  封鎖的鐵門被人推開,意夫人走進來,將一襲干凈衣裙放在她面前,看見她磨破的手指凝固結(jié)痂,意夫人的言語間似乎有些憐惜。

  “丫頭,痛嗎?”

  這兩個字不知道是在問她的手?還是在問她的心?

  “你恨他嗎?”

  她沒有說話。

  可是,意夫人接下來問出的一句話,卻恍若一雙無形的手,將她的心死死勒住,因為她說:“你愛他嗎?”

  目光一動。

  她眼眸中細微的閃爍被意夫人捕捉透徹,會心而笑:“相識八年,你是怎樣的固執(zhí)我心知肚明,就算這一切只是虛假的欺騙,你也沒辦法割舍對他的感情?!?p>  一席話,已經(jīng)將她不想承認的真相赤裸裸地揭示出來。

  沉重地閉上雙眼,她保持著沉默,緘口不言。

  意夫人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離開牢房,卻在將要踏出牢門之時側(cè)過頭來又道出一句:“丫頭,我想要你知道,曲家堡覆滅,你父親愧疚自盡,熾烈為了保護你母親葬身火海,他確曾想過要殺了你,最終,還是沒有下去手......”

  ******

  之后,這昏暗的地牢就再也沒有人出現(xiàn)過,時間靜靜流走,桌面上的蠟燭換了一根又一根。

  曲憶靠在墻壁上,目光靜靜地望著跳動的火苗。

  在這里住了多久她已經(jīng)不知道了,曾經(jīng)她困惑他為什么沒有殺她,現(xiàn)在她似乎懂了,有些報復(fù)比死亡更加殘忍,就如同親手摧毀掉她的一切,就如同把她關(guān)在這封閉的地牢,就如同讓她活著卻與死了沒有什么區(qū)別。

  跳動的燭火一點一點燃盡,熄滅的那刻,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他冷漠的目光。

  曲家堡覆滅,她父親愧疚自盡,母親葬身火海,沒有一個人死在他手里,可是他兵不血刃,卻足以讓她痛得死好幾個輪回......

  ******

  月色凄清,身影寂寥。

  他獨自站在數(shù)不盡的墳冢前,不聲不動,靜寂的如同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芷曼站在遠處,眼中的疼痛深刻進了骨子。

  這片蕭索的山地,佇立的墓碑,那訴不盡的凄愴,道不盡的慘淡,仿佛將他自無盡的深淵拖入另一個更深的地獄!

  “這場報復(fù),究竟是贏了還是輸了自己?”

  意夫人沉聲道出的一句,使芷曼的目光驟然縮緊。

  “他用復(fù)仇的信念支撐著活下去,他掌控著全局,他用不見血的刀將曲憶的心刺得鮮血淋漓,他不能輸給自己的感情!”

  “丫頭......”意夫人默了一秒,抬起狹長的鳳眼望向她:“你應(yīng)該明白,一晃十余年,仇恨已經(jīng)成為了他全部的精神支柱,就算他恨她,他也是為了她而活著?!?p>  就算恨......也是為了她而活著嗎?

  芷曼握緊手中那把染著鮮血的匕首,上面的顏色紅得濃稠進心底!

  若是如此,就算不能殺了她,她也不能放任她繼續(xù)留在他的身邊!

  ******

  漆黑的牢房沒有一絲光亮,曲憶獨處在這封閉的空間,閉著雙眼靜靜睡著......

  時間仿佛已經(jīng)停止,最后一根蠟燭早已燃盡,她躺在冰冷的地面,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依然活著。

  恍惚中,她聽見門外由遠到近傳來一陣腳步聲,睜開雙眼,只見落鎖的鐵門被人打開,晦暗的光線從門外迎來,讓她看不清楚那個人的面容。

  霍然走來,那抹紫色身影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之前,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跟我走!”

  ******

  踏出地牢。

  那一刻,她的眼睛被外面的陽光刺得生疼,仰起頭盡力凝望向天空,對于一個習(xí)慣黑暗的人來說,光明本來就是奢侈的,雖然刺眼可還是讓她舍不得移開視線。

  芷曼徑自將她拖拽著前行,風(fēng)吹而過,林中樹葉沙沙作響,這是她許久未聽見過的聲音。

  突然,她一把揮開她的手,轉(zhuǎn)過頭來冷聲道出一句:“趁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有多遠逃多遠!”

  “逃?”

  她重復(fù)道出這個字,心中驀然溢出一絲苦澀,才發(fā)現(xiàn)外面這個喧囂的世界,留給她的除了悲傷,什么也不剩下......

  “若是讓我再見到你,我定會忍不住殺了你!”

  壓抑著深沉的情緒,芷曼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

  頭頂?shù)奶枬u漸沒入山巒,隨后又無情地西沉下去,四周也變得昏暗,帶著春夜驟起的徹骨寒意,仿佛又要將她困入無邊的漆黑地獄。

  邁著緩慢的步子,她朝著蜿蜒的山路漫無目的前行......

  忽然,一個冰冷的聲音響在耳畔:“你要去哪里?”

  一句話,使她整個身子都震了一下,轉(zhuǎn)過身,只見一抹修長的白色身影立在身后,清俊的面孔恍若隔世般熟悉又陌生。

  “你哪里也不許去!”

  哪里.......也不許去?

  一定要這樣嗎?如果不殺她,為什么不能放開她?她想說出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無力再去詢問什么。

  “放了我,或者......”她輕輕吸進一口氣,看著他冷漠的目光無力地說道:“殺了......”

  話還未說完,面前的白色身影就一把攬過她的身子,狠狠吻上她的唇,鎖住她即將說出口的那句話,她拼命掙扎,卻掙脫不開他的掌控!

  死死咬住他的嘴唇,她用了狠力,他卻仍不肯松開,一絲紅色從唇中滲出,有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

  他將她推開,低頭用指腹擦去嘴唇上的那抹鮮血,之后抬起頭來望著她,勾起嘴角冷漠地笑道:“不管你對我做什么,我都不會放你走,這輩子你都要留在我身邊......”

  “......”

  “直到死!”

  說完,他一把將她甩在地面,地上的冰冷一直滲進心底,恍然間讓她想起十一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任由幼小的她如何哭泣,那個少年都不曾停下腳步......

  緩緩取下發(fā)髻上的銀簪,她毫不猶豫地刺向咽喉!

  到此為止吧......

  她真的太累了......

  可是,他卻阻止了她想要自盡的手,目光冷漠,聲音涼薄到殘忍:“想死方法有很多種,別讓你的臟血污染我母親的簪子!”

  微風(fēng)輕拂,她的眸子凄涼一片。

  原來,心還沒有完全痛到麻木,原來,面對他的羞辱之詞她還是會感覺到難過和悲傷。

  “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

  “為什么不說話?”

  他俯下身子一把拉起她胸前的衣襟,扳過她的臉來逼著她直視:“你不是很喜歡我嗎?”

  “......”

  “如此!不如嫁給我!”

  ******

  天空下著雨,打落了門上的喜字,淋濕了懸掛的紅綢。

  寂寥的廳堂沒有一個賓客,只有一對新人牽著大紅綾花并排而站。

  身旁的儐相高喝一聲一拜天地,新娘一動未動,他伸手按在她的頭頂,強迫地逼著她拜了下來,串串珍珠鏈自冠檐垂下,眼前緋紅的蓋頭刺得她眼睛生疼。

  身邊的人究竟是誰?她真的認識他嗎?是那個奮不顧身在狼爪中救下她的少年?還是她恨之入骨覆滅曲家堡的兇手?又或者是那個為她盜藥,替她攬責(zé),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在雨中說一切都是騙局的陌生人?

  沉重地閉上眼睛,她連呼吸都沒有力氣。

  隨著再次響起的二拜高堂,大門突然猛地被人推開!

  緩緩掀開蓋頭,只見一襲紫衣的芷曼自雨中走來,伸出濕漉漉的手臂憤然指住她道:“閣主!你不能娶她!”

  他沒有理會,看了一眼儐相,淡聲道了一句:“繼續(xù)拜堂?!?p>  “閣主!”

  芷曼緊緊地盯著他:“難道你忘記了夜夜都能聽見的孩童哭聲?忘記了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的父母慘死?遍地尸體!血流成河!你與她之間的深仇不共戴天!怎么可以結(jié)為夫妻?”

  他的目光自芷曼怨憤的臉上掃過,繼而漠然地道出四個字:“與你無關(guān)?!?p>  雨水自發(fā)間淌下,芷曼尖銳的指甲深深地插進掌心,他明明那么恨她!他明明想要殺了她!可是他現(xiàn)在卻要娶她?!

  長袖一抖,芷曼快步向曲憶沖去,手中匕首寒光乍現(xiàn)直指她的心臟!

  可是,他卻一把鉗制住了她的手腕,她難以置信的看向面前之人,眼中霎時間酸得出淚:“你就......這樣執(zhí)意護她?”

  松開芷曼的手,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她的臉色慘白如死,默了幾秒之后猛地握緊手中匕首大笑著離去。

  “血海深仇......血海深仇......”

  多么可笑,他竟然要娶仇人的女兒!多么可笑,那么深的恨意,他竟然可以完全的不在意了!

  ******

  入夜。

  陣陣?yán)茁曓Z鳴,窗外的雨下得傾盆。

  曲憶坐在床前,紅蓋頭遮住了她的視線,僅能看見腳下一尺方的地面......

  那里站著一個人,一襲喜袍一動也不動,他就那樣靜靜地站立著,站了很久,久到龍鳳燭火都將燃息,也沒有掀開她的蓋頭。

  其實她不懂,不懂他為什么娶她?不懂他為什么執(zhí)意護她?

  或許,今日的一切又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場戲,他的心思與城府她難以看透,她根本無力再去猜想。

  時間靜靜流走。

  他立在她身前猶如一尊石刻的雕像,芷曼的話不斷在耳邊回響!

  夜夜都能聽見的孩童哭聲......

  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的父母慘死......

  遍地尸體......

  血流成河......

  他與她之間的深仇不共戴天......

  這時,一道閃電將房間照亮,又很快地昏暗下去。

  他轉(zhuǎn)身走開,推開房門迎向外面那滂沱的大雨!

  陣陣?yán)滹L(fēng)襲來,暴雨肆意拍打,她掀起蓋頭,看見站在雨中的身影忽然感覺到心痛,緩緩站起身走到門前。

  夜空中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他深邃的眼,他側(cè)過頭,就像一顆光芒最盛的星辰隔河望向她。

  雨一直在下。

  她望著他......

  他也望著她......

  屋內(nèi)的龍鳳燭火掙扎著跳動幾下后,最終被風(fēng)吹熄下去,伴隨著房間步入的黑暗,他向她邁出了一步,然后慢慢行至她的身前,將她擁進懷里......

  那一刻,她明顯感覺到有溫?zé)岬囊后w浸濕她的肩膀,是錯覺吧?他這樣痛恨她,怎么可能會哭?

  天空的淚水簌簌落下,好似無比的悲痛。

  在這無星無月的夜里,身著喜袍的男子靜靜擁著自己的新娘,連哭都沒有力氣......

  ******

  仇恨,忘不掉,絳紅染滿,再也拭不凈的污穢。

  一切究竟是清醒?還是睡夢?

  四周靜的出奇,是血腥的氣息,濃重得令人作嘔,他睜開沉重的雙眼,從粘稠的液體中艱難爬起,望見眼前的景象腦袋空洞一片!

  死亡的氣息,遍地的尸體,無法言喻的猙獰,靜寂得把鮮血匯流汩汩而動......

  猛然驚醒,他面色慘白,額頭滲滿了細細密密的虛汗,早就已經(jīng)記不清了,這到底是第幾次被噩夢驚醒,年少時那慘痛的記憶就像是種咒術(shù),夜夜提醒著他不可忘記。

  抬起眼簾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幕已漸破曉,朦朧的魚白像是給夜空籠罩上一層化不開的愁緒。

  他從自床榻上下來,才發(fā)現(xiàn)喜房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桌案上留著一張錦帛,上面寫著——枯藤崖相見。

  ******

  陡峭的山崖,一棵翠松自石崖的縫隙中倔強生長,綠意盎然的樹干上,不知為何系著一根麻繩直直地伸往崖下。

  芷曼倚著翠松,手中握著一把匕首,上面染著緋紅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聽見腳步聲,她轉(zhuǎn)頭望向走來的白色身影。

  “閣主,你來了?!?p>  他在她身邊停下,開口問了一句:“要我來這里做什么?”

  芷曼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自顧自地問道:“能不能告訴我,九年前你為什么要救我?”

  他將鮮血滴進她的嘴里,待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朦朧中看見的面容如同曙光般驅(qū)散了她所有的黑暗。

  “因為你......穿了件破碎的白衣?!?p>  芷曼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又憤恨,她寧愿他當(dāng)初對自己不管不顧,也不愿承認自己只是曲憶可憐的替代品!

  唰——

  一道白光閃過,芷曼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劃出冰冷的弧度向他的胸膛狠狠刺去!

  然而,看著他的臉,她的匕首卻再也動彈不得,閉上眼睛,她忍住內(nèi)心翻騰的情緒開口說道:“我以你的思想為思想,以你的報復(fù)為報復(fù),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么愛你!”

  “是嗎?”

  他淡淡吐出兩個字,仿佛她在說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冷笑一聲,芷曼收回手中的匕首,緩緩向后倒退:“你這一生,只為了她一個人而活,是因為報復(fù),還是別的什么都不重要,因為她會在你眼前徹底消失!”

  匕首伸向麻繩,嘭地一聲斷裂!

  他的目光驟然縮緊,飛身掠至崖邊,忽然覺得萬籟俱寂......

  凝固的畫面中,昏迷的女子靜靜閉著雙眼,緋紅的嫁衣飄飛,青絲逸散,如同一幅絕美的畫卷,自他面前漸漸飄遠......

  一滴淚,離開他的眼睛急速下落,然后,他竟毫不猶豫地隨著那抹紅色跳落下去!

  風(fēng),呼嘯而過......

  枯藤崖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閣主——”

  ******

  湍急的流水激起巨大的浪花,一種難以言喻的疼痛沖擊著身體,他的目光牢牢地鎖住曲憶的身影,艱難地向她游去,唯恐再遲一些,那抹紅色就會脫離出他的視線。

  終于,他抓住了她的手。

  苦心經(jīng)營的報復(fù),隨著時光一點一點變掉,在不經(jīng)意間瓦解,至此,再也救不回自己......

  靜靜地閉上雙眼,他握著她的手。

  都說人死燈滅,恩怨兩清,這樣覆轍重蹈的荒唐一生就此為終,倒是一種解脫......

  碧藍的海水中,紅白色的兩個身影慢慢下沉,下沉。

  心,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和澄明。

  意識即將虛無之際,一抹紫紅忽然出現(xiàn),拼盡全力拉住他向上帶起!

  這突如其來的力量將曲憶的手自他掌心脫落,頓時,強烈的不安使他清醒,他奮力游向曲憶,卻無論如何也抓不到她的手,沉重的壓迫感讓胸口幾欲窒息,極度疼痛的身體再也使不上一點力氣。

  視線忽然霧蒙一片,碧藍的海水中,一抹紅色緩緩下沉,就像那最絢麗的桃花自枝頭飄搖而落,距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

  風(fēng),混雜著腥咸的空氣撲面而來,將他濕透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他站在石邊俯視急流,壓抑著內(nèi)心的絕望握緊雙手,大力的甚至暴出了手背的青筋!

  冰冷的手掌現(xiàn)在只剩下她的余溫,只是那一秒,她的手自他掌心脫落,只是那一秒......

  “為什么要救我......”

  芷曼僵直著身子望向他:“難道你要陪著她一起死嗎?”

  轉(zhuǎn)過身,他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將她死死地抵至到身后的巨石上,一拳揮來,又偏差了半寸狠狠擊中了她臉旁的石壁!

  鮮紅色的液體緩緩流下,浸入芷曼的衣衫,她看了一眼肩頭的血跡,憤然說道:“就是她的父母讓你這一生都背負著仇恨而活,亡家的恨難道你都忘了嗎?!”

  他冷冷地勾起嘴角,譏嘲地說道:“不要再為你的忌妒心找任何借口!”

  “......”

  “你以為你是誰?你又憑什么插手別人的生死?”

  一句話,赤裸裸地讓人無地自容,芷曼臉色煞白,默了許久,才道出心中沉滯已久的話:“你忘不掉的仇恨,她也同樣忘不掉,又何苦這樣執(zhí)迷不悔......”

  那一刻,他的雙眸忽然有些顫抖,扎根在心底的恨意無法解脫,不知不覺中滲入骨髓里的愛意無法抹滅,他被逼困在一個絕望的境地,每走一步都萬箭穿心!

  青筋暴起的拳頭擊向巨石,決絕的力量將石壁擊出數(shù)條指深的裂紋,拳頭血肉模糊,然而他卻仍不休止!

  芷曼咬牙擋住了他流血不止的手,拳頭擊中身體發(fā)出沉悶的聲音,一口鮮血噴出,她站立不穩(wěn)地癱靠在石面,目光灼灼地逼視向他。

  “你就這樣愛她?她死了你就要這樣摧殘自己嗎?!”

  可是,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回答,竟然是......

  “是?!?p>  他說出這個字的時候,聲音是那樣薄脆無助,帶著一抹對自己的嘲諷,眼里驀然滾落一滴淚!

  “閣主......”

  他緩緩蹲下身子,用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攥住疼痛的心臟,如垂死掙扎一般無聲流淚至力竭!

  芷曼不禁感到錯愕,這是她第一次從他深不見底的眼中看出絕望,從未有過的絕望,像是壓制許久的情感徹底崩潰,不自覺間竟已決堤......

  夕陽漸落,海盡頭半隱的落日映在海面上相襯圓滿,急流的浪潮也歸于平靜,浪花輕柔地拍打著礁石,揚起陣陣水花。

  芷曼仰起臉,眼中的凄愴疼痛進骨子:“我還以為,你這一輩子都不會承認你愛她?!?p>  縱使,她一直都清楚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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