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寺中定計
夜深人靜,月皎如雪,城外除了市坊間的三兩家勾欄賭坊還能聽到絲竹喧鬧之音,便只聞得偶爾有那犬吠貓叫不甘漫漫長夜。
沈鈞見夕照寺門外有幾株古柳,擇了一棵將馬匹栓在那處。抬頭瞧了瞧天色,知道子時未至,便靠在樹上,靜待楊儀。
不知過了多久,那一慢兩快的梆聲傳來,沈鈞頓時睜開雙眼,不消半刻,就聽后方腳步聲漸近,沈鈞不知身后來者是敵是我,便將手按于劍上。
待腳步聲近身后,沈鈞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轉(zhuǎn)身,拔劍,刺出,一氣呵成,只見寒光一閃,電光火石!再瞧劍尖已抵至來人喉頭,再刺一分,那人必死無疑。
千鈞一發(fā),沈鈞及時收住了劍勢,這時他瞧的清楚,來人正是楊儀。不過白天穿的是官衣,此時卻是換了尋常衣服。沈鈞見他于生死攸關(guān)之間卻面不改色,不禁對楊儀另眼相看,心下贊道:“好膽魄!”
楊儀拱一拱手,道:“沈莊主好劍法!”
收了劍,沈鈞回了禮:“不敢!不知楊大人約在下至此,有何計較?”
楊儀生就一副惡相,若論長相,實不討喜。但沈鈞從不以貌取人,他看得出楊儀眼中的赤誠,從心底對此人又多了幾分親近信任。
楊儀環(huán)顧,見四下無人后,輕聲道:“沈莊主,且與我進(jìn)寺詳談?!?p> 再看楊儀縱身直躍墻上,且聽楊儀說道:“時期非常,走不得正門,還望沈莊主見諒,請?!鄙蜮x點點頭,腳尖輕點,便立于墻瓦之上。楊儀瞧著好生佩服,不禁贊道:“素聞沈莊主劍法、輕功十分了得,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虛傳?!?p> “過獎,請?!?p> 二人進(jìn)了寺院,沈鈞跟著楊儀行至一處偏僻小屋外,沈鈞見屋內(nèi)燈火已亮,一道人影恍惚映在窗紙上,沈鈞不解,指著屋內(nèi)問道:“今夜莫非還有他人?”
楊儀微微笑道:“正是,沈莊主,且先隨我進(jìn)屋?!闭f罷便推門而入,沈鈞見此便跟了進(jìn)去,只瞧這間靜室內(nèi)布置樸素,上位供著尊佛像,左側(cè)倚墻小炕,炕上設(shè)有小桌,那桌旁還置了三個蒲團(tuán),那主位之上正坐著一老僧,長眉慈目,白須垂胸。
楊儀趕忙引薦:“沈莊主,這位便是夕照寺主持慧覺法師,乃是當(dāng)世難得的有道高僧,是袁大人的至交?!?p> 沈鈞一聽,連忙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晚輩沈鈞,見過大師!”
“沈莊主大名,貧僧早有耳聞,莊主俠義心腸,他日必有福報,阿彌陀佛。”慧覺法師微微笑道,遂抬手相請:“二位,請入座?!?p> 沈鈞與楊儀落座后,且聽楊儀開口道:“閑話少敘,今日特請沈莊主來此,正是為了相救袁大人之事。此次袁大人落難,實乃門達(dá)圈套……”
“且慢,”沈鈞打斷楊儀,“在此之前,我尚有事不明,還請楊大人解惑。”
楊儀與慧覺法師相視一眼,就聽慧覺法師笑道:“貧僧知道莊主所疑何事,就由貧僧來為沈莊主解疑可好?”
沈鈞道:“也好?!?p> “阿彌陀佛?!被塾X念了句佛號,繼續(xù)說道:“事出非常,沈莊主懷疑我等也是情理之中。不過莊主盡可放心,袁公乃楊大人一家之救命恩人,袁公落難之后,楊大人假意投靠,散盡家財賄賂門達(dá),這才捐了個百戶,并調(diào)入北鎮(zhèn)撫司,忍辱負(fù)重至今,為的便是尋機救出袁公?!?p> “那門達(dá)難道不曾起疑?”沈鈞疑道。
楊儀道:“這還多虧了大師出謀劃策?!?p> “不敢,不敢。”慧覺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門達(dá)雖狠辣猖狂,但論起陰險狡詐,卻是差了何有道許多。起初門達(dá)是有所懷疑,但他過于驕狂,見楊大人俯首恭順,又與他一筆錢財,也就信了,但何有道心思縝密,騙過他卻并非易事。貧僧便讓楊大人參與審訊袁公,為取信任,必要之時,可對袁公用刑?!?p> “什么?”沈鈞大怒,拍案而起!
“沈兄,稍安勿躁,”楊儀趕忙解釋,“袁大人知道此為苦肉計,便與我演了場戲,雖有些皮肉之傷,卻絲毫沒傷到袁大人筋骨元氣,沈兄大可安心!”
慧覺見沈鈞面帶怒色,于是雙手合十,道:“莊主息怒,貧僧與袁公乃刎頸之交,絕無有害他的道理。貧僧雖是化外之人,不理朝堂江湖之事,但也知恩義二字。”
見沈鈞怒色稍平,遂繼續(xù)說道:“門達(dá)一直欲置袁公死罪,無奈找不到把柄缺口,聽楊大人說,何有道知道袁公在江湖之上好友眾多,便放出消息,欲引江湖之人來救,屆時一網(wǎng)打盡,這樣就可羅織袁公聚眾江湖人士,暗中謀反的罪名!若如此,皇上必殺袁公!”
“好歹毒的心思!”沈鈞聽了,不寒而栗。抬眼看了看二人,又問道:“既然如此,我率人來救,豈不是害了袁大人?”
“先前袁大人曾與在下說過,此事一出,他人自不敢說,但袁大人知沈兄為人俠義,必前來相救,并托在下捎口信與沈兄,切不可涉險!恰逢那日遇到令義弟,但從他口中得知,莊主已在路上,故而我與大師商議,這才引沈兄到此相會?!?p> “門達(dá)與何有道欲引我們上鉤,繼而一網(wǎng)打盡,可謂用心歹毒,”慧覺緩緩說道,“起初貧僧是想勸阻沈莊主行此險事,不過貧僧轉(zhuǎn)念一想,不若將計就計,沈莊主與楊大人里應(yīng)外合,未嘗不能將袁公救出。只不過……”
沈鈞見慧覺遲疑,便問道:“只不過什么?”
慧覺輕嘆,道:“只不過,事成之后,楊大人和袁公怕是要亡命江湖,而且青云莊必將不復(fù)存在。所以還請沈莊主與楊大人早做準(zhǔn)備?!?p> “大師放心,我早已將家小遷往鄉(xiāng)下?!睏顑x笑道,似是早已將生死度外。沈鈞見此,也是疑慮頓消。
不過再聽沈鈞問道:“若此計不成,如何?”
慧覺沉默片刻,抬眼鄭重道:“九死一生!”
話音落下,慧覺與楊儀看著沈鈞,似是等著他的決定。感受到二人目光,沈鈞抬頭忙道:“二位莫非以為在下是貪生怕死之輩?”
二人訕訕,只聽沈鈞又道:“在下是想,若我等失手被擒,那袁大人絕無活路可言。所以我們還須有一個萬全之策。”
“愿聞其詳!”二人齊道。
沈鈞沉思片刻,道:“在下以為,若見勢不妙,便裝作刺殺袁大人者,到時楊大人奮力抵抗,如此我等便可脫身,再另尋機會相救。若不幸被擒,無非一死耳,絕不連累袁大人與二位?!?p> “阿彌陀佛!”慧覺雙手合十,對著沈鈞說道:“沈莊主,真丈夫也!”
楊儀聽了沈鈞之話,心中感動,起身抱拳便對著沈鈞躬身拜了下去:“沈兄既不畏死,楊儀愿與兄同生同死!”
“好!”沈鈞大笑,心下暗想,楊儀此人乃真漢子。接著又聽沈鈞道:“何有道今日已去往河南府,不如趁這些時日此人不在京城,我們越快行動越好,否則遲則生變!”
楊儀一驚,道:“何有道去了河南府?不可能,今日我正當(dāng)值,并沒聽說有此事,莫非這其中有詐?”
沈鈞道:“不瞞二位,今日我暗中跟著何有道直至出了良鄉(xiāng),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不疑有假!”
“既如此,恐是我多慮。”楊儀雖是嘴上這么說,但心底突然涌上來一股不安。一旁慧覺也是沉思不語。
沈鈞又道:“三日后便是五月初五,我意于那天午時三刻動手,端午佳節(jié),吃粽熏艾飲雄黃,換值間必然守備松懈,時機最佳!”
慧覺與楊儀雖有疑慮,但如若真如沈鈞所說,實在是機會難得。所以二人與沈鈞約定就在端午那天行動。
三人又交談一陣,將那日行動細(xì)節(jié)定下,沈鈞瞧時候不早,便欲告辭,以便與趙伍等人會合。正待起身,突然聽得窗外傳來走動聲,心下駭然。
再瞧楊儀、慧覺二人亦是滿面驚疑,三人皆擔(dān)心計劃若被人偷聽了去,必然前功盡棄。沈鈞瞬間拔劍沖出屋子,只見一道人影躍出墻外,事出突然,沈鈞此刻無暇告知楊儀、慧覺,只得追了上去。
楊儀見此,對慧覺說道:“大師不諳武功,還請在寺內(nèi)多加小心,我去助沈兄一臂之力?!?p> “阿彌陀佛”慧覺話音未落,楊儀也越墻而去。
月光之下,沈鈞瞧的清楚,那人一襲黑衣,蒙臉罩面,根本無法分辨此為何人。那黑衣人才跑出寺外,便被沈鈞追上。沈鈞立于黑衣人身后,劍抵著對方背心,正是心臟的方位,那人若稍有異動,沈鈞頃刻間便可使其喪命。
同時,楊儀跟至,沈鈞稍一分神,那黑衣人腳下輕移,手中不知何時夾著一柄飛刀,轉(zhuǎn)身就沖楊儀投了過去,瞬間飛至楊儀面門前。
楊儀根本不及反應(yīng),腰間寶刀還未及拔出,眼看便要命喪黃泉,就見劍光一閃,“?!钡囊宦?,原是沈鈞見楊儀不及躲避,回身以一記五云劍法的飛劍式將飛刀擋了下來。
那黑衣人同時拔腿便跑,沈鈞暗道:“好一個‘圍魏救趙’!”轉(zhuǎn)身追去,那黑衣人輕功雖好,但比起沈鈞還是差了些火候,頃刻間,就要被沈鈞拿住,那人連連發(fā)出暗器,飛刀,飛針,流星鏢,鐵蒺藜,一時間也讓沈鈞不知所措,沈鈞暗罵道:“當(dāng)真無賴,這般不入流!”
只聽沈鈞冷哼一聲,使出朝陽萬象劍,那黑衣人眼中瞬間滿是劍光霍霍,漫天劍影使暗器不能近身,速度之快,讓他呆若木雞。
忽然頸部一涼,沈鈞的劍已然架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黑衣人撲通跪在了地上,顫顫巍巍地說道:“大俠,大俠,饒了小人一命吧!”
沈鈞冷冷的瞧著,道:“你是何人?若你老實交代,我便饒你!”
黑衣人誠惶誠恐的回道:“待小人祛了面罩!”說著,抬起右手便要向臉上摸去。只不過,那抬至半空的手剎那間變了方向,直指沈鈞,機簧聲起,“嗖”的一聲,一枝袖箭射向沈鈞面門。
沈鈞微微側(cè)身,將袖箭閃避過去,同時右手一橫,劍尖劃過黑衣人的喉管,只見鮮血噴涌,那人登時斃命,倒地不起。
這時楊儀跟了上來,伸手將那人面罩取下,思索了片刻,忽然松了口氣,說道:“此人是近日官府要抓的飛賊,無惡不作,深受百姓及官府痛絕,無奈此人神出鬼沒,搞得順天府是無可奈何,不想今日被沈兄所除?!?p> 說罷,又從尸體身上的口袋里翻出了幾個金銀法器,又道:“這廝把主意打到寺廟里來,也不怕遭報應(yīng)!”
“既然不是門達(dá)與何有道派來的,那便無虞了?!鄙蜮x也松了口氣,拱一拱手說道,“如此,我且回去安排,這尸體就勞煩楊大人了!告辭!”
“好,沈兄且去!”楊儀拱手目送,待沈鈞牽馬走遠(yuǎn),便著手處理尸體。但誰也不知道,就在方才,沈鈞、楊儀追拿飛賊的時候,另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的夕照寺,消失在黑夜中。
沈鈞來到安平客棧,尋來趙伍和青云莊十人,在房內(nèi)沈鈞與眾人商定,行動那日辰時,趙伍帶三人進(jìn)宣武門,沈鈞帶三人走崇文門。另有四人留守在夕照寺以便接應(yīng)。安排好三日后的行事細(xì)節(jié),然后便是靜待佳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