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五龍島上
“小兄弟,小兄弟!”
朦朧之中,沈淵恍惚聽見有人在說話,以及那平緩的水聲,可想睜開眼睛卻絲毫沒有力氣。
“來,都來,眼珠子動了!”
這說話的聲音中透著欣喜,隨后聽這步子聲,好似又有幾人走近。沈淵能察覺到說話之人并無惡意,他稍緩了一下,慢慢睜開了雙目。
那眼前一片蔚藍(lán),他頭一個念頭,便是:“原來這陰曹地府也能看到這般澄凈的天空呢!想必方才聽到的水聲,應(yīng)當(dāng)是黃泉了吧!”
“醒了,這小兄弟醒了!”
沈淵順著聲音瞧去,只瞧一個髭須絡(luò)腮,皮膚黝黑的中年大叔正咧著嘴笑,那眼中明亮赤誠。
“大叔,我可是到了幽冥界?”
這話引得周圍一陣發(fā)笑,沈淵舉眼環(huán)顧,這才發(fā)覺身邊以圍了四、五個人,除了那中年大叔,還有一個花甲老翁,以及三個差不多二十五、六歲光景的年輕漢子。
這幾人似是久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與那中年的大叔一般顏色。
再瞧這幾個人身上穿著,不是粗布的頭巾短褐,便是箬笠蓑衣。
笑過之后,那老翁走上前道:“你這小孩兒,莫要亂說。這若是幽冥界,我們幾個豈不是勾魂的陰差?哪有陰差似我們這般打扮的?”
那中年漢子輕扶起沈淵,這才清楚,原來自己正在漁船之上,那眼前海面碧藍(lán)寬闊,直襄天際!沈淵幼時曾隨父去海邊游玩時也曾見過這波瀾浩蕩,如今在這船上望去,雖是海不揚波,卻更讓叫人覺得深邃無邊,又豈是一個“大”字可以言盡?
海面幾聲鷗啼,伴著海水輕輕拍打船身的聲音,甚為動聽。
“師父!”沈淵突然想起,急忙左右喚著!
周圍之人不解,面面相覷,只聽那中年漢子問道:“小兄弟,你在說什么?誰是師父?”
沈淵猛地站了起來,晃了兩下,辛虧那中年漢子眼疾手快攙了一下,否則又將跌倒。他站定后,左右瞧來,從船頭,到船尾,能找的地方尋了個遍,即便是公冶和的影子也沒有尋到!
此刻沈淵心下慌亂,只是亂喊著:“師父!”
“小兄弟!”那中年漢子見沈淵一臉驚容,忙上前去拉住了他。
沈淵抓著那中年漢子的手腕,問道:“大叔,與我一起那個老道呢?身上背著劍袋子,七十多歲的光景!他人呢?”
這話叫在場諸人皆是一愣,那漢子說道:“我等今日一早在江上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便只有你一人倒在灘上,并未見過你說的老道。怎么,那是你師父?”
“只有你一人….”這一句就如驚雷一般回蕩在沈淵腦海中,渾然沒有聽到那漢子所問。也不作答,只直勾勾的盯著海面。
忽然沈淵朝背后摸去,驚道:“我的劍呢?”
“劍?啊,你說的是那個用布纏裹著的物什?”中年漢子抬手叫人拿來。
只見其中一個年輕的雙手用力捧握著北冥劍走近遞給了沈淵,道:“你這劍也太沉,手里掂量著都快三十斤了,你一個娃娃也能舞動?”
沈淵聽有此問,搖一搖頭,雙手接過劍,綁在背后。這幾人瞧著沈淵接著劍倒比那年輕的小生還輕松些許,那漢子點頭贊道:“小兄弟,想必你是那傳聞中的天生神力罷?”
“師父叫我這劍不能離身,或許是習(xí)慣了這般沉重?!?p> 沈淵瞧著劍還尚在,默默松了口氣,可是一想到師父生死未卜,這心又懸到了嗓子眼。如今也不知道跟著眼前這些人要去往哪里,心里頓時生出了迷惘。
他抬眼問道中年漢子:“大叔,不知你們是?”
“哎,倒是忘了!”那中年漢子撓了撓頭,笑道:“我姓黃,那老的是我爹,這幾個也都是同鄉(xiāng)的子侄。”
聽了那漢子介紹,原來這幾人都是五龍島上的漁民,常常結(jié)伴出海打漁,偶爾也接一些往錢塘江上游去的漕運活計。這漢子叫黃祿,三十出頭,許是終日在海上勞作,那模樣竟似多出了十年,他爹黃老漢也是一樣,看似花甲,實則才五十,那幾個年輕還都未及弱冠,可見辛苦!
沈淵又問道:“黃大叔,這船現(xiàn)下是去何處?”
“我們今日才從錢塘江上游而返,幾日未回家,自然是去五龍島家中的。小兄弟,見你獨身一人,不如你與我們同回吧?!秉S祿心善,見沈淵可憐,便邀他同歸。
沈淵心中擔(dān)心師父,當(dāng)下沒了主意,只道:“那我?guī)煾浮?p> 黃祿嘆了口氣,道:“這江水洶涌,恐怕……不過,即便你那師父無恙,這人海茫茫又去哪里尋他?”
這話確實道出了實情,沈淵心中亦如明鏡。自經(jīng)歷了這生死,他亦變得愈發(fā)的沉穩(wěn)了許多,不似當(dāng)初,只能哭嚎。不過他心中卻不愿相信,師父會就這般仙去!
見沈淵似有不甘,黃老漢站出來說道:“不如這樣,你先與我等回五龍島暫住,待回到村中,我便叫村里凡是出海的。皆來替你打探消息。你若愿意,再過幾日也可隨我們出海,到時候我們沿江去找也就是了?!?p> 聽了此話,沈淵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忙朝著幾人深深施了一禮,道:“小子沈淵,在先拜謝老公公,拜謝黃大叔,還有諸位哥哥!”
黃祿忙扶了起來,拍了拍沈淵肩頭,道:“小兄弟,我等年長,你這一拜當(dāng)受了,你且先與我回家踏實住下,其余的自會盡力幫你,放心便是?!?p> 那黃祿說完,將沈淵帶到船艙,捧出個籃子,掀開蓋布,又道“這都過了晌午了,想來你腹中饑餓,這還有些燒餅和牛肉,都是日前從富陽捎帶來的,你先將就用著,待回了家中,讓你嬸子給你燒尾魚吃!”
沈淵點了點頭,也不客氣,抓起燒餅就吃。黃祿怕他噎著,忙倒碗水叫他吃。
“也是奇了,”黃祿想起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沈淵時的情景,說道,“你身上綁著如此重的家伙,居然沒沉到水中,且還被江水沖上了岸!難道當(dāng)真有神明護(hù)佑?”
其實沈淵也不解,努力回憶著當(dāng)晚的情形,自他拖著公冶和投了江,便感覺往下沉,只片刻工夫,就什么也不知了,再一睜眼的時候,卻已經(jīng)在這船上。
又聽黃祿問道:“誒?小兄弟,你怎么落在江中了?尊父母呢?”
沈淵一窒,緩緩搖了搖頭,沒作聲,只默默的咬著手中的燒餅。黃祿瞧了,知道自己問錯了話,忙轉(zhuǎn)了話頭,道:“小兄弟,你先用著,我去艙外瞧瞧,想來也快到了。”
兩個時辰后,那五龍島已近在咫尺。
登了岸,沈淵隨黃祿還有那老漢去了家里。家中除了一對婆媳,那黃祿還有一雙兒女,女兒稍長,已有十六;兒子現(xiàn)下也已到了幼學(xué)之年。這戶上下真真是忠厚善良的人家,黃祿與他娘子馮氏將沈淵這事說了,從老至幼皆對沈淵照顧有加,吃飯了時候,還特意為沈淵多燒了兩道菜,上了桌,更是拼了命的往沈淵碗里夾。
那雙兒女也有那阿姊阿哥的樣子,沈淵心下暖意融融,這些日子看慣了這險惡世道,從沒想過,他還能再體會到這般溫馨平靜。沈淵甚至想,若自己是這家兒子該有多好?不用去報仇,不用去殺人,不用再漂泊!
可轉(zhuǎn)念一想,父母滅族之仇,如何能輕易放下!似這般日子,怕是再與我無緣了!莫看沈淵年紀(jì)尚小,經(jīng)歷了大風(fēng)大浪,那心智卻也比同齡的孩子早熟的多,不過再早熟,畢竟也是孩子。
黃家的宅子不過是一座籬笆院,三間青瓦房。雖不是幾進(jìn)的大宅,卻也足夠遮風(fēng)擋雨。黃馮氏騰出了一間廂房,鋪好了被褥,便叫沈淵住下。
臨睡前,黃馮氏拿了一件舊衣裳給了沈淵,道:“見你這衣裳也臟破不堪,脫下來我與你洗洗,這是小兒六七歲時穿的,我稍稍改了一下,你先將就穿著,這幾日叫你黃大叔去集上扯幾尺布來,嬸子再給你縫一身新的?!?p> 那聲音輕柔溫婉,那一瞬間,沈淵好似見到了自己的娘。忍不住,這眼淚竟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他急忙用手臂去遮擋擦拭,只能瞧見他撇著嘴,極力的想止住眼淚,可是到頭來卻怎么也止不住,反而一發(fā)不可收拾!
天下當(dāng)娘的,心都是水做的。見了沈淵這孩子這般委屈的哭著,黃馮氏自己也有些眼圈泛紅,只能湊近了,輕輕拍著沈淵,靜靜的拍著。
慢慢的,沈淵抽泣的緩了,怯怯問道:“嬸子,我能不能枕在您腿上躺一會兒?”
黃馮氏臉一紅,又聽沈淵道:“您好像我娘……我能不能叫您一聲娘?”
聽了這一句,黃馮氏再也忍不住,那眼淚也靜靜的淌了下來,輕輕地點了點頭。
沈淵慢慢講頭枕在黃馮氏的腿上,仔細(xì)的感受著母親的氣息。
“娘!”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