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指鹿為馬

　　萬歲山地處皇城之內(nèi)，皇宮正北。

　　因此山居皇城玄武方位，故而在風水上亦有“鎮(zhèn)山”一說，同時亦是京城唯一的一處制高點。立于景山峰頂，居高臨下可俯瞰，皇宮大內(nèi)，可謂一覽無遺。

　　當下這景山峰頂之上，只見一個人頭戴九陽巾、身穿大紅云錦團花披風，手抱浮塵，正是汪直口中所說的妖道李子龍。

　　此刻他府視皇城，瞧面容白凈，三綹烏須隨風飄蕩，倒有一絲仙風道骨之意。

　　此人身旁有三人恭敬而立，正是內(nèi)官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韋舍、直殿監(jiān)太監(jiān)鮑石以及司設監(jiān)太監(jiān)鄭忠。

　　只聽鄭忠一臉諂笑，道：“李天師勿慮，長春宮中早已是天師說的算，不必擔心有人泄露，即便那套冕服不取也無須擔心。”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李子龍回頭問向三人，“已是命人去取了么？”

　　韋舍拱手笑道：“回天師，咱家已命人去取，不出一刻必回，還請?zhí)鞄煱残??！?p>　　這四人幸運，他們前腳才出皇宮北門，后腳封鎖皇城城門的命令便傳至此處。陰差陽錯，雖叫這四人出了皇宮，可他們卻也不知汪直率人已向他們殺來！

　　此時汪直與韋英帶著十名錦衣衛(wèi)，飛奔至玄武門，那守門禁軍正是御馬監(jiān)轄內(nèi)的騰驤右衛(wèi)，領頭的百戶見著來人是頂頭上司，急忙施禮問安。

　　汪直擺擺手，只詢問道：“可瞧見韋太監(jiān)領著道士出去？”

　　那百戶點頭稱道：“見到過，卑職接到大人封鎖城門命令之前，韋公公與鮑公公、鄭公公領著一個道人才出去，似去了萬歲山?！?p>　　汪直怒氣沖沖的罵道：“你難道不知咱家正在緝拿此人，既然他們從你這玄武門出去，你為何不帶人去追！”

　　那百戶一愣，隨即不卑不亢的朗聲反問：“回汪公公，在下身負守衛(wèi)宮城之責，未得軍令，卑職豈能擅離職守？”

　　韋英在旁，不曾想身為禁軍中小小的百戶，竟敢如此跟汪直回話，心道：“此人不知變通，得罪汪直，將來怎能又好果子吃？”

　　可接下來這一幕卻叫韋英才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只瞧汪直連連稱是，嘴上說道：“是咱家無理了，盡忠職守，不作假諂媚，很是不錯！”

　　那百戶本來心想，這得罪了汪直，往輕了說也要連降幾級，未想到，汪直不但不加以懲治，反倒夸贊自己！心中觸動，忙躬身道：“謝汪公公！”

　　“咱家且問你，他們?nèi)チ硕嗑?？?p>　　聽得汪直發(fā)問，那個百戶想了想道：“約莫已有了半個時辰。”

　　汪直又道：“我等回來之前，這玄武門不得進出任何人！”

　　“末將得令！”看著汪直等人神色焦急，這名禁軍的百戶亦能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更不敢有所疏忽！

　　瞧著汪直與一眾錦衣衛(wèi)飛速趕去萬歲山，只聽這百戶大聲命令道：“方才汪公公所言，你們也已聽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掉以輕心！”

　　萬歲山上，有些許積雪未溶。

　　韋舍媚笑道：“不知天師準備何時登基？屆時可別忘了我們?nèi)齻€老奴的輔弼之功??！”

　　“那是自然，三位公公功不可沒，開國之功臣當以你三人為首，到時候榮華富貴叫你三人享之不盡！”

　　李子龍正觀察著地形，聽韋舍問及此事，不由得得意起來，接著道：“論功行賞之時，韋公公功勞最大，朕就封個親王千歲給韋公公坐坐，至于鮑公公與鄭公公，自然一個是宰相，一個是大將軍！”

　　這三個閹貨一聽，操著公鴨嗓，樂的合不攏嘴，當即跪伏在地齊聲拜道：“老奴三人，先行謝過陛下，萬歲萬萬歲！”

　　那李子龍也開始得意起來：“愛卿平身！”隨即四人張狂大笑，笑得忘乎所以，得意忘形！

　　突然那鮑石指著山下玄武門，疑道：“你們快看！那是......”

　　其余三人順著方向去瞧，突然韋舍驚疑：“好像是錦衣衛(wèi)！那前面的......難道是御馬監(jiān)的汪直？”

　　鄭忠聲音陰狠：“這小崽子可是個不好惹的，若被他撞到可大事不妙！”

　　“這......如何是好？他們好像往山上來了！”李子龍好似有些慌亂，“我們還是快逃罷！”

　　韋舍點點頭：“不錯，如今正是走為上策，汪直這小崽子，以后再收拾他！”回頭又沖李子龍道：“天師，且隨我等往壽皇殿暫避！”

　　不由分說，三個太監(jiān)拉著李子龍便往北麓而去。

　　汪直才到山下，抬頭往山峰望去，暗道：“冬日里萬歲山也無甚玩耍之地，逆賊來此目的，必然是登高查看地形，然立于高地之上，我等行蹤定會被逆賊瞧見，若我是他們的話......”

　　一念及此，汪直即刻招手換來一名錦衣衛(wèi)，掏出自己令牌道：“你去與周邊禁軍傳令，命他們即刻把守住下山各處要道，他們不得上山，亦不得放任何人下山！”

　　“遵命！”

　　又招來四名錦衣校尉，命道：“你四人可從此處上山追拿逆賊，作出動靜越大越好，將他們盡快驅(qū)至壽皇殿，他們?nèi)舳氵M殿中，你們便堵在殿外，盯住他們，不可輕舉妄動，等我趕來！”

　　隨即又與韋英道：“韋百戶，隨我往西麓登山，斜插至壽皇殿堵截！”

　　汪直一行人貼著山腳走，如此一來，李子龍及韋舍等人便瞧不見他們行蹤。

　　那四名錦衣校尉武功不低，片刻時間便到了山頂，按照汪直的吩咐，作出許多聲響。

　　韋舍、李子龍四人聽著動靜竟是不遠，頓時慌亂起來。匆忙之中，那鮑石撲通滑倒，仰翻在地上。

　　腳腕子扭了筋骨，疼的他齜牙咧嘴！剛要叫喚，便被韋舍將嘴捂上，一看便知韋舍是個有主意的，只聽他放狠道：“不許出聲，若你敢叫出一句，咱家現(xiàn)在就捅了你！”

　　說著，竟從懷里掏出了一把匕首！鄭忠瞧著不禁心驚膽戰(zhàn)。

　　再看李子龍，氣喘吁吁，被這后邊追兵嚇得腿肚子直哆嗦，加上跑的急，叫他肚子岔了氣，疼得直冒冷汗。

　　那四名后邊追趕的錦衣衛(wèi)也是玲瓏機敏的人物，他們追追停停，故意給他們休息時間。

　　同時也是在拖延他們，盡量在到達壽皇殿的時候，以便汪公公早早趕至那里！

　　李子龍四人聽后面動靜暫息，不由松了口氣。

　　“后面沒了動靜，想必追不上來了吧？”李子龍捂著腹部，可看得出他頭上冒著豆大的汗珠，顯然是腹痛難忍。

　　韋舍苦笑道：“天師，不能再歇了，即便是現(xiàn)在追不上來，若是再等片刻，我們就是想逃也逃不了啦！”

　　忽然只聽遠遠傳來腳步聲，這四人便如驚弓之鳥一般，“噌”一下竄了出去！

　　邊逃邊相互催促道：“快，快走！”

　　經(jīng)過這一番牧羊式的追趕，為汪直等人爭取了不少時間！

　　汪直率人急行從西麓上山包抄，恰巧在李子龍、韋舍四人出現(xiàn)在壽皇殿外之時趕到！

　　汪直的突然殺出，頓時讓他們魂飛魄散，只聽韋舍一聲尖叫，拉起李子龍轉(zhuǎn)身便跑：“該死！快跑！”

　　那鮑、鄭二人不及逃走，眨眼間便被錦衣衛(wèi)拿下，再看韋舍拉著李子龍，才往回逃走沒有幾步，只看方才追趕他們的四名錦衣衛(wèi)亦沖了出來，與汪直、韋英成了合圍之勢。

　　此刻李子龍肝膽俱裂，慌亂不堪！倒是韋舍，反而冷靜了下來，那閹人的陰險狠辣同時也顯露無疑！

　　趁著李子龍不注意，韋舍在身后悄悄掏出匕首，捅向李子龍。

　　“韋舍，大膽！”汪直同時瞧見，急呼道。

　　李子龍聽得汪直這一喊，倏地轉(zhuǎn)身！

　　才一回頭，忽見韋舍手中寒芒閃過，下一瞬間，只覺腹部一陣劇痛！瞪大雙眼，慢慢推開韋舍，指著他卻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韋英縱躍而至，一腳踹飛韋舍！汪直亦趕到李子龍身前，去看傷勢！

　　又聽韋舍喊道：“此人密謀造反，咱家潛伏在他身邊，就是為了揭穿這賊人陰謀！”

　　只不過，在場諸人無一人理會。

　　且看李子龍臉色蒼白，抓住汪直盡力呼道：“大，大人，救我！我，不是，不是真的李子龍……”

　　汪直一驚，還不等他反應，只看這個“李子龍”用手在耳后一捻，竟撕下一張人皮面具！

　　這一幕也叫韋舍、鮑石、鄭忠三人目瞪口呆！韋舍張口大罵：“你個王八蛋！敢騙咱家！”

　　才要起身，卻被韋英一把按住，動彈不得。

　　汪直緩過神來，目露寒光，沉聲問道：“你是誰？真的李子龍在哪？”

　　那人站立不住，不自覺扶著汪直，忍痛答道：“小的是李道長的徒弟，我，我也是被逼的，家里老母被他拿在手中，小的，小的也是無奈為之！”

　　“現(xiàn)在李子龍在哪？”

　　“小的也不知道，每次進宮，都是頭一夜他命妖狐來告知我，再將我容貌換成他的模樣。若不是他后來許我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小的便是死了老母，也絕不能干出此等大逆之事！”

　　汪直覺得不可思議，這李子龍果然奸詐，叫眼前這人替他趟路，一旦東窗事發(fā)，也不會找到自己真身！

　　汪直腦中左思右量，先前在皇帝面前如此篤定，結(jié)果卻抓來一個假的！這該如何交代？

　　他并非瞻前顧后、優(yōu)柔寡斷之人，幾個呼吸間便拿定了主意。

　　笑了笑，道：“你也算享盡齊人之福，該瞑目了。”

　　瞬間拔出這人腹中匕首，緊接著又狠狠地連捅幾刀。

　　再看那人登時斃命，癱倒在地上！

　　“大人！”韋英吃了一驚。

　　又聽韋舍張狂大笑：“哈哈哈，姓汪的，我看你如何跟皇上交代！到頭來抓了假的李子龍，還私殺重犯！你好大的膽子！”

　　汪直不慌不忙，轉(zhuǎn)過身來沖著在場諸人，淡淡說道：“此人就是李子龍，武功高強，欲殺咱家，咱家與諸位為了自保才合力誅之，你們可聽懂了？”

　　韋舍大笑嘲道：“待咱家見了皇上，定要告你欺君！”

　　汪直嘴角微微一翹，道：“咱家不會讓你見著皇上的?！?p>　　只見他慢慢走近韋舍，又慢慢的將刀刃架在韋舍脖子上，慢慢一抹！

　　那血就如涌泉一般噴了出來，濺了汪直一臉一身！

　　汪直一笑，好似惡鬼索命！

　　眾人呆若木雞的望著汪直，那鮑石、鄭忠更是驚懼無比！

　　只見汪直轉(zhuǎn)身朝他們走去，蹲在二人身前，道：“二位公公，見到韋公公的下場后，當知道審訊之時該怎么說了吧？”

　　瞧了汪直手段，二人咽了咽吐沫，磕頭應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此人不是別人，就是李子龍……”

　　“甚善?！蓖糁迸氖中Φ?，“如此，我保你們不死，不過充軍發(fā)配是免不了的了！”

　　二人互視一眼，趕忙磕頭：“多謝汪公公，多謝汪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