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葛，徐州下邳人。早年曾參加世國的科舉，可惜成績不太理想。后來托了本家一個小軍官的關(guān)系，混進了劉仕闥的軍營。第一眼看上去，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典型的狗頭軍師型人物，大智慧沒有，小聰明卻不少，而且不是個安分的主。本來他只是在劉仕闥軍中擔(dān)任文吏，管管記錄和整理檔案之類的雜事。說的寒酸點，他連正規(guī)干部都不是，頂多算是給劉仕闥打工的。但偏偏就這么一個不入流的官兒，劉仕闥大筆一揮，給了他一個重要的外交任務(wù)：到耿烗軍營送信去！
按說這不是什么難差，但也不是什么肥差。去敵軍那里送個信，除了個把特別殘暴的，使者一般都沒啥生命危險，就當(dāng)公費出差了。但孫葛顯然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使者，他決定借著這個機會，做出點成績來。
孫葛雖然在世軍中不入流，但到了叛軍中，卻立刻被耿烗等人奉為上賓。在耿烗等叛軍看來，既然是兩軍搞外交，那來得人官職肯定不會低，起碼也該是在世軍中排得上名號的那種。既然敵人都這么講禮貌了，自己要是不表示表示，似乎也說不過去。所以，在耿烗得知孫葛快要到了的消息時，立刻安排人列隊迎接，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將孫葛及其仆從護衛(wèi)給迎進了大帳。
也不能全怪耿烗單純，他實在是不清楚內(nèi)情啊。要是他知道費那么大勁請進來的人在世軍那根本不入流，估計孫葛連門都進不了，直接就被拖出去剁成肉餡了。
孫葛從迎接人員的臉上看到了滿滿的恭敬，眼珠子一轉(zhuǎn)，他立刻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當(dāng)下便擺出了一副深沉的模樣，跟在迎接人員后面，對著周邊的帳篷、馬匹、叛軍來回的看，還邊看邊點頭，但就是不說話，這一手可把其他人給整懵了，您這是來送信的嗎？您這活脫脫的大領(lǐng)導(dǎo)視察階級工作??！
叛軍負(fù)責(zé)接待的人也有點懵，但既然上頭有命令讓自己伺候好這位爺，那就順著他的話去吧。于是，這些人就傻乎乎的跟在孫葛后面，看著孫葛這點點頭那點點頭，看到哪里不好，他們心里還暗暗擔(dān)心。直到大帳那邊來人催了，幾個人才好言好語的將孫葛勸到了大帳那邊。
進了大帳后，本來孫葛只要把書信一交就完事了。但耿烗為了表示鄭重，居然親自迎了出來。這下就有說法了，孫葛沒想到這個叛軍首領(lǐng)這么給面子，當(dāng)下便將摸出一半兒的書信又給塞了回去，板起一張臉對耿烗說到：“閣下可是耿烗？”
“正是?！惫樕闲θ菀唤?，但還是快速回到。
“劉將軍遣下官來問：為何攻擊壽春？為何要置你昔日恩師為死地？究竟要如何，你才肯罷手？請正面回話！”孫葛宛如一挺機關(guān)槍，兩人剛打一照面，就突突突的開始連續(xù)射擊。
面對咄咄逼人的孫葛，耿烗張口無言。這本來就沒法回，為什么攻擊壽春？為何要置徐燦于死地？那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因為想要造反？至于為什么想要造反，這解釋起來就比較麻煩了，最好能拿支筆來給耿烗，再花上一段時間，好好的為孫葛描述一下自己的造反大業(yè)以及行業(yè)藍(lán)圖。光靠嘴說，實在是有點難為耿烗。
但耿烗很快就從慌亂中平靜了下來，他知道孫葛是來者不善。于是，在經(jīng)過一番緊張的思考后，耿烗笑著回到：
“那還不是因為徐家忘恩負(fù)義，不愿順應(yīng)天命嘛！”
精彩，精彩，一介欺師滅祖之徒，反倒開始大言不慚的指責(zé)自己恩師忘恩負(fù)義，其不要臉程度，已臻化境。
但孫葛卻沒有反駁，也沒有回答。因為這些話本來就不是劉仕闥吩咐他問的，完全是他臨時想一出是一出！耿烗如何回答，對他來說都無關(guān)緊要。孫葛是個稱職的狗頭軍師，他在抖威風(fēng)之余，還沒有忘了正事，當(dāng)下從懷中摸出了劉仕闥的親筆信，雙手捧起、語重心長的對耿烗說道：“我們都知道你的難處，所以劉將軍才派在下送來他親筆書信一封，請細(xì)細(xì)品讀，莫要付了將軍的心意！”
孫葛模棱兩可的話使耿烗心中一陣激動，早在此之前，他就已經(jīng)開始琢磨世軍突然到來的用意了。和徐家不同，耿烗是個務(wù)實的人，他并不相信世軍會無條件的幫助徐家，其間必有利益往來！而孫葛的到來也更加堅定了他這一猜想。接過書信后，耿烗轉(zhuǎn)身來到帥案前，背著眾人輕輕的展開玉帛。
良久，耿烗才將書信重新疊好，整齊的擺在另一側(cè)。重新轉(zhuǎn)過身來后，他的臉上已經(jīng)涌起了狂喜。耿烗輕咳了兩聲，努力使自己臉上的笑意不要表現(xiàn)出來。待他看到孫葛疑惑的目光時，趕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動道：“請先生回去轉(zhuǎn)告將軍，若將軍真愿照信中所言而行，那莫說一個壽春，整個九江。。。不，再加一個廬江！末將都愿意雙手奉上！以謝將軍！”
“請放心，在下定當(dāng)如實回稟?！睂O葛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看這樣子似乎事情已經(jīng)圓滿解決了。耿烗很高興，自己也很高興，雖然，他并不知道那封信里寫得究竟是什么。。。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徐家父子在城墻上驚奇的發(fā)現(xiàn)，耿烗又回來了。本來世軍一到，他們就舍棄了原大營，后退二十里扎營?，F(xiàn)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悄悄的搬回來了。而更讓他們感到不安的是，世軍對此彷佛沒看見一樣，緊閉營門，每天該吃吃該睡睡，雷打不動。
“大人，公子，”劉云周望著這一奇怪現(xiàn)象，擔(dān)憂道，“耿賊如此囂張，世軍就當(dāng)真看不見嗎？末將擔(dān)心，劉仕闥將軍，會不會和耿賊私下。。?！?p> “云周，慎言！”徐燦急忙止住了劉云周，“世軍既然答應(yīng)了幫助咱們，想必不會隨便食言的。以后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好，畢竟現(xiàn)在咱們還得仰仗人家?！?p> “爹，我不贊同，”一旁的徐若搖了搖頭，苦笑道，“您知道嗎？今天城里又餓死了二十多戶百姓。咱們的余糧本就不多了，自己人吃都得一粒一粒的分?，F(xiàn)在還要養(yǎng)著城外數(shù)萬世軍，原本計劃能吃半年的糧食，現(xiàn)在，我估計連兩個月都夠嗆了?！?p> “糧食怎么會消耗的如此之快？”徐燦驚訝道，“城中各大谷倉沒有動用嗎？世軍他們自己后方不運糧食的？難不成就指著我們供養(yǎng)？”
“爹，現(xiàn)在看來，他們還真的是抱著這個打算的，”徐若招了招手，從左右那里拿來了賬冊，細(xì)細(xì)的翻給徐燦看，“您瞧這兒，這是原本計劃好的押給世軍的糧餉數(shù)量，絕對能夠五萬人吃飽飽的！兒子還加了不少。結(jié)果您猜怎么著，世軍那邊嫌少，直接一口氣要去了雙倍的份量！兒子和他們講理，他們卻說兒子攆他們走。最后沒辦法，兒子只好從咱們自己軍中的口糧里又撥出來了一部分，才把這幫大爺給哄走?！?p> “負(fù)責(zé)交接糧草的世軍官員是誰？怎么如此不講道理？”徐燦沒想到劉仕闥居然如此無賴，當(dāng)下也有些憤怒了。
“您見過，就是那個劉善，”徐若一想起這兩個字頭就疼，“劉仕闥也是混蛋，讓一個大字不識，還認(rèn)死理的粗人來管糧食。每次兒子想和他講理都講不了，翻來覆去就一句話：我不識字，也不會數(shù)數(shù)。但我來之前，我家將軍已經(jīng)把數(shù)量算好了交給我，少一個子兒也不行！您說，這種人，怎么和他講理？講理他怎么會聽？”
“。。。你們幫我去約一下劉仕闥，老夫親自來會會他！”聽著徐若傾訴的苦水，徐燦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劉云周和徐若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F(xiàn)在世軍是鐵了心的想狠宰自己一筆了，在這群土匪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但眼下也沒有別的好辦法了，只能寄望于雙方長官在會面中談出一個解決辦法來。
徐燦將大堂簡單布置了一下，又從庫存中取出了自己收藏的好酒好肉，并通知壽春城中偏將以上的官員務(wù)必全員到齊。做完這些后，徐燦才派人去發(fā)請柬，邀請劉仕闥前來一敘。
徐若等人十分不理解這么做的意義何在。哪有先擺酒席再請客的？如果劉仕闥疑心有詐，不愿前來呢？那白瞎了一頓飯還是小事，被打臉了才是大事。面對徐若等人的疑問，徐燦只是笑了笑，并沒有正面回答。
劉仕闥一定會來的。徐燦對此堅信不疑。因為劉仕闥還沒有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不得不來。
一切都如同徐燦預(yù)料的那樣，劉仕闥欣然赴約，并且只帶了十幾名親兵入城，其余衛(wèi)隊都在城外待命。劉仕闥和徐燦一樣，自信滿滿。他根本不怕徐燦做出什么“埋三百刀斧手于堂外，擲杯為號”的手段，他很清楚，徐燦是個在乎大局的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廢話套話官話說了大概近半個時辰后，徐燦才準(zhǔn)備開始進入正題：“劉將軍，不知貴軍何時剿滅叛軍？”
“徐刺史此話何意？”劉仕闥席間多飲了幾杯，臉色微微發(fā)紅。但他的注意力卻一直在緊繃著，絲毫沒有放松。聽得徐燦所問，劉仕闥立刻放下了酒盞，抖擻精神回到，“那日徐刺史被圍城中，壽春就快要失陷了。若不是我部官兵及時援救，刺史大人，此刻恐怕已在叛軍囚牢中飲斷頭酒了吧？”
“劉將軍錯矣，”徐燦笑著擺了擺手，絲毫沒有動怒，“貴軍及時援助，我們自然感恩戴德。但若是當(dāng)日劉將軍沒有來救，我們也不會向一個欺師滅祖之徒投降！若耿烗真破了壽春，那他得到的結(jié)果，不過是我徐家滿門殉國罷了。以耿烗此等奸邪之輩，破城必屠城！到時劉將軍再來，除了一個荒廢的壽春城，還能撈到其他東西嗎？”
劉仕闥被徐燦說得啞口無言，他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好好先生般的老人，似乎并不軟弱。劉仕闥之所以敢囂張的向徐家要這要那，歸根結(jié)底還是仗著徐家離不開他?，F(xiàn)在徐燦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就是在向劉仕闥表態(tài)：別給臉不要臉！大不了我徐家和耿烗玉石俱焚！到時候你虧得更多！
這恰好就是劉仕闥最不愿意看到的。于公于私，壽春都不能落入叛軍之手。否則日后皇帝陛下征討江南，第一站就被荒廢的壽春給拖住了手腳，那自己罪過可就大了。
見劉仕闥沉默了，徐燦心中明白，自己已經(jīng)摸到對方的脈門了，當(dāng)即乘勝追擊：“將軍所部五萬大軍，人吃馬嚼，每天所耗錢糧無數(shù)。城中饑民日益增多，壽春守軍每日也縮減到了僅食一餐。但卻無一人不滿，因為他們覺得，只要能供養(yǎng)將軍所部，以報恩情，餓死自己都是無所謂的事，畢竟將軍救了他們的命啊。但近日將軍麾下似有貪墨之輩，妄報軍糧，卻口口聲聲說是將軍所教。老夫和幾位心腹商量了，將軍仁厚愛民，心懷大義，這斷不會是將軍所為！請將軍好好回想一下，近日貴軍中，是否有人行為可疑，貪墨軍餉？”
“這個。。?！眲⑹岁Y十分尷尬，徐燦這番話看似在為他開脫，卻句句都在指向他。畢竟這事是他主使的，而且這事做得的確不厚道。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劉仕闥也有點拉不下臉來了，當(dāng)即強顏歡笑道，“刺史大人所言極是，本將軍回去后立刻徹查。我向您保證，類似于這種事情，以后不會再發(fā)生了?！?p> “將軍體諒老夫，老夫不勝感激啊，”徐燦見事情談攏了，也就不再為難劉仕闥，“城中守軍已經(jīng)恢復(fù)，但叛軍氣焰卻依舊囂張。不知將軍準(zhǔn)備何時出擊？老夫也好早做準(zhǔn)備，以配合將軍！”
“刺史大人，此事本將軍可能無能為力了，”劉仕闥吃了個暗虧，心中自然有些惱怒?，F(xiàn)在見徐燦又提起了叛軍的事，劉仕闥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頭。立刻擺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昨日，我收到了朝廷的加急差文。關(guān)中有些地方鬧得厲害，我家陛下缺兵缺軍餉，急令我率軍前去支援，或調(diào)撥一部分糧餉送到長安去，以解燃眉之急。我正左右為難呢，陛下有令，我這個做臣子的必須要遵命。但現(xiàn)在叛軍尚存，我先前又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刺史，替您驅(qū)除叛軍，這。。。還請大人見諒，自古忠義兩難全，陛下于我有天恩，我只能負(fù)了刺史大人的義了！”
“將軍這叫什么話？”還沒等徐燦開口，一旁的徐若就先忍不住了，“咱們當(dāng)初可是說得好好的，您現(xiàn)在一走了之，那天下人誰還敢信將軍所言？”
“那依公子之見，我該如何是好??？”劉仕闥表面擺出來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心里卻在冷笑不已，年輕人就是急躁啊。不過急躁好，你要是不急躁，我白演這半天戲了。
“世皇陛下不是說了嗎，可以用糧餉代替?。 毙烊艚z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父親對他使的眼色，直愣愣的踩進了劉仕闥所布的陷阱，“只要您把糧餉湊齊了送去長安，不就可以忠義兩全了嗎？”
“唉！愚蠢！愚蠢啊！”徐燦見攔之不及，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多謝大公子作主，”劉仕闥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向后招了招手，在徐若錯愕的目光中，劉仕闥身后的那名世兵立刻放下手中的筆，將一桶竹簡遞給了劉仕闥。劉仕闥攤開竹簡掃了兩眼，微笑著對徐燦說道，“既然大公子都替刺史大人為在下做主了，就請刺史大人調(diào)糧吧！”
“什么？！”徐若此時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見劉仕闥之舉，急忙辯解道，“不是！劉將軍誤會了，小子的意思是，這糧餉。。?！?p> “這糧餉，本來的確由我們徐州來出，”劉仕闥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徐若的話，“只不過，大公子忘了嗎？當(dāng)初在下邳，您和本將立下的約定，還記得嗎？”
“從本將率軍入壽春起，其間所有糧餉耗費，均由壽春全部承擔(dān)供給！現(xiàn)在本將還沒有離開壽春，我家陛下這筆糧餉，當(dāng)屬其中！”
“我。。。不！不！”徐若瞬間慌了，他沒想到劉仕闥居然在這里等著他。當(dāng)下急忙為自己開脫了起來，“這是你世國內(nèi)部的事情，我們又不是世國的臣民，為何要替你出這筆錢？！再說了，當(dāng)初。。。當(dāng)初只是口頭之約，并不是正式。。。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劉將軍誤會了這里面的意思！”
“哦？大公子的意思是，您想違約了？”劉仕闥冷笑一聲，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堂中所有人高聲說道，“當(dāng)初在下邳！我于大公子的確只是口頭約定罷了，但我還是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可現(xiàn)在，爾等都瞧見了？大公子因為一點點錢糧，居然想要反悔了！哼！漢室名族、揚州大家、督軍一方的徐家人，就是這種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的偽君子嗎？！”
“劉將軍，請慎言！”見劉仕闥扯到了家族上，徐燦臉色也變了，“有什么話大家好好商量就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刺史大人，徐公子年輕，可能耳朵沒長全。但您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您莫非也想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賴掉不成？”劉仕闥揚了揚手中的竹簡，得意的質(zhì)問道。
“。。。劉將軍哪里話，”徐燦先是狠狠的瞪了徐若一眼，隨后沉默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緩緩開口道，“犬子既然與將軍有君子之約，老夫豈能胡賴？世皇陛下需要多少糧餉，您給個數(shù)就是。”
“多謝刺史大人，”劉仕闥傲慢的張開五指，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是瞎編的，根本沒有這道旨意。慕容皓在長安吃得好睡得好，就算有叛亂，也不會從徐州調(diào)兵。但如果現(xiàn)在不繼續(xù)裝下去，就會被徐燦看出自己心虛，于是，劉仕闥便隨口扯了一個數(shù)字，“不多，五十萬石?！?p> “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