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是穿著帶血的盔甲來面見慕容皓的,走路還一瘸一拐的,那模樣要多凄慘有多凄慘。要不是他那身做工考究的盔甲,皇宮禁軍都差點把他當要飯的給趕走了。
慕容皓得到消息的時候還在陪他的小女兒玩耍,聽說楚國太子負傷求見,慕容皓一愣神,手一哆嗦,差點把懷里的女兒給扔了。當下趕忙將女兒交給了身旁的奶娘照看著,慕容皓自己則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急匆匆的跑去前殿。直覺告訴他,荊襄方面的情況,可能已經(jīng)糟糕到超出他的掌控了。
見到正在被太醫(yī)包扎的梁成后,還沒等慕容皓開口,梁成就掙扎著站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腳邊,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道:“伯父?。【染刃≈栋?!”
“。。。侄兒,先起來回話吧,”慕容皓滿臉黑線的望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大侄子”,心說我什么時候又多了個侄兒出來?心里雖然這么吐槽,但慕容皓臉上卻還是擺出了一副慈和的笑容,一邊將其攙扶起來,一邊好言安慰道,“把眼淚擦擦,男子漢大丈夫,別動不動就流眼淚。出什么事了盡管告訴伯父,伯父幫你作主!”
在慕容皓的安慰下,梁成的情緒這才好了點。當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自己為何來此、來此的目的、以及來之前荊襄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通通倒苦水般的倒給了慕容皓,慕容皓這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原來,在半月前,梁何都率楚軍精銳夜襲楊鐸大營,結(jié)果楚軍內(nèi)部出了叛徒,將這一事情提前密報給了楊鐸,楊鐸在確認這封密報的真實性后,將計就計,先是讓各部表面依舊如常,麻痹楚軍。暗中卻秘密調(diào)集了大量蜀兵埋伏在大營內(nèi),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就等著楚軍前來襲營。
梁何都并不知道事情已經(jīng)泄露,直到此時,他還在做著一戰(zhàn)定乾坤的美夢。于是,在梁何都的帶領下,楚軍就這么一頭扎進了蜀軍的懷抱中。
接下來就是老套路了,蜀軍伏兵四起,喊殺震天,楚軍頓時大亂。箭矢、流火,每一道光芒都代表著一個或數(shù)個楚兵的生命被帶走。梁何都也傻眼了,望著周邊慘死的楚兵,心中頓時傳來一陣絞痛。好好的夜襲,結(jié)果變成了被人家反埋伏,這換誰都接受不了。但此時可不是發(fā)呆的時候,蜀軍已經(jīng)借著火光發(fā)現(xiàn)了梁何都的大纛,紛紛圍了上來。在蜀軍將士們的眼中,楚國兵卒明顯不如楚國皇帝誘人。只要擒殺了梁何都,那所得的賞賜,真是十輩子也吃不完了!
楊鐸早在戰(zhàn)前,就給大家做了思想動員。楊鐸知道,自己手上兵力有限,想要全殲楚軍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擒住或者殺了梁何都,那這場仗自己就算打贏了。所以楊鐸給梁何都插了一個十分誘人的標簽:擒殺梁何都者,不論官職,皆封萬戶侯!世襲罔替!
萬戶侯,世襲罔替。這七個字就是蜀軍將士們的興奮劑,在他們眼中,梁何都已經(jīng)不是人了,而是一個金燦燦的豬頭。
梁何都也馬上發(fā)覺不對勁了,怎么感覺所有人都在朝我這兒跑?在蜀軍的圍攻下,梁何都身邊的軍隊越來越少,而周邊的蜀軍卻越來越多,逐漸形成了一個以梁何都為中心的包圍圈。包圍圈外的楚軍無法進來,里面的楚軍也無法出去。在這種亂哄哄的戰(zhàn)局下,人驚馬也驚,梁何都的坐騎也不知是夜里看不清道路,還是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跑著跑著突然馬失前蹄,栽倒在了地上。梁何都也沒有什么心理準備,就這樣被甩飛了出去。
“梁何都倒了!殺了梁何都!”這一突變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蜀軍士兵大喜,急忙一窩蜂的涌上前去,準備收割梁何都的人頭。幸得楚軍拼死相擋,梁何都才撿回了一條性命。而蜀軍也因此亂了陣型,被外面的楚軍瞅準機會、沖破了包圍圈,保護著梁何都向營外倉皇逃去。
梁何都已經(jīng)上了年紀,身體早就大不如前了。今天夜里這么一嚇再一摔,等到逃出來后,便已是氣若游絲、只剩下半口氣吊著了。此時梁成正好帶著敗兵從后方趕來,父子二人望著彼此身上的血跡和傷痕,忍不住抱頭痛哭起來。
“兒啊。。。是為父無能啊,苦了你了,”梁何都躺在擔架上,滿懷歉疚的拉著梁成說道,“為父。。。為父怕是挺不過去了,你馬上。。。馬上收攏敗軍,返回襄陽。。。無論如何,都要守住襄陽??!”
“父皇!您別說了。。。兒臣馬上就帶您回家,您不會有事的!”梁成狠狠地抹了把眼淚,回頭向左右喊道,“快來抬陛下返回襄陽!快!”
就在眾人七手八腳的準備抬著梁何都走得時候,一騎快馬飛奔到了梁何都于梁成二人面前,上面的楚兵翻身滾了下來,驚慌失措的匯報到:“不好了陛下!襄陽。。。襄陽失守了!”
“什么?!”這無疑又是一記重磅炸彈,把眾人炸的外焦里嫩。梁成暗道不好,不管襄陽有沒有失守,都不能在這種時候說出來啊!當下趕忙起身上前,一把揪起了傳令兵的衣襟,厲聲呵斥到:“襄陽固若金湯,又有蘇奕大人親自坐鎮(zhèn),怎會失守?!你這賊子,分明是謊報軍情!亂我軍心!今日不斬你,怎么和眾將士交代?!”說罷,梁成一把奪過身邊人手中的兵器,二話不說就沖這個傳令兵砍去。
“成兒,住手。。?!本驮诖藭r,梁何都虛弱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梁成手上兵刃猛地一頓,停在了空中。他不敢置信回頭問道:“父皇,此人謊報。。。”
“你先聽他說完。。。再斬也不遲,”梁何都又咳出了幾口血來,指著傳令兵問道,“你說實話,襄陽到底怎么了?只要你說實話,無人敢動你!”
“回。。?;乇菹拢鞘褴?,蜀軍穿著咱們士兵的衣服,騙開了襄陽城門。又謊報陛下駕崩。。。使我軍軍心大亂,無力抵抗。蘇奕大人。。。蘇奕大人死戰(zhàn)不降,已經(jīng)自殺殉國了。。?!眰髁畋叨哙锣碌幕氐?。
“。。。唉,老蘇啊,連你也。。?!绷汉味悸犃T,沉默良久,最終長嘆了一口氣,“成兒,別回襄陽了,去長安吧。。。去找世皇陛下,現(xiàn)在,只有他能保護你了。。?!?p> “父皇。。。慕容皓會幫咱們嗎?”
“一定會。。。”梁何都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后,梁成只能勉強聽得懂只言片語了,“慕容皓。。。覬覦荊州。。。久矣,但。。。但他名不正,也言不順。你現(xiàn)在去長安。。。他一定會打著主持公道的旗號。。。助你返回。。?!绷汉味甲彀蛷埩藦?,雙眼神采逐漸消失,隨即頭一歪,咽氣了。
“父皇!??!”
。。。
慕容皓聽完梁成所講后,也止不住的嘆氣道:“唉,可憐梁兄,一代豪杰,卻落得了如此下場!侄兒且寬心,我大世與大楚是盟友,現(xiàn)在蜀國無義在先,那就是與我大世為敵!這個仇,孤一定替你報了!”
“多謝陛下!”梁成聞言大喜,急忙叩首謝恩,“世軍縱橫天下,從無敵手!今日有陛下一諾,家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不知陛下何日起軍?小侄愿為先鋒,替陛下披荊斬棘!”
“這個嘛。。。當然是越快越好了,”慕容皓眼珠一轉(zhuǎn),突然問起來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侄兒啊,孤有句話,現(xiàn)在說得可能不是時候。。。但不說也不行。梁兄崩于荒野之間,可有留下什么傳位詔書,或者遺命給你的嗎?孤聽聞梁兄有七個兒女,你雖是長子兼太子,但這種特殊情況。。。你如果沒有什么傳位詔書或者遺命的話,那孤再光明正大的派兵保著你回襄陽,就有點。。。不太合適了,你懂孤的意思吧?”
“陛下,家父給小侄說過,小侄不是個能挑起大梁的人,所以,家父在臨終前,托小侄轉(zhuǎn)告陛下,愿獻出荊北三郡之地給陛下!只求陛下能庇護一方百姓,不讓他們落入敵手,蒙受兵災!”梁成自然明白慕容皓的弦外之音,當下立刻將早已商議好的條件擺了出來。
梁成十分清楚這個所謂的盟友到底是個什么貨色。沒有足夠鮮美的魚兒,慕容皓是絕不會撒網(wǎng)的。但事已至此,除了奉上荊北之地,他還有別的可以拿出來談判的東西了嗎?梁成現(xiàn)在只求能為父親報得大仇,至于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這。。。孤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慕容皓聽罷,頓時眉開眼笑,“侄兒誤會了,孤只是看不過那蜀軍無義罷了,從未貪圖過你梁家的土地??!這樣,孤在關中尚有二十萬可調(diào)之兵,你馬上去孔威將軍麾下報道,以客將的身份先安頓下來。等孤處理完一些瑣事,立刻發(fā)兵南下!為你家討回公道!”
“多謝陛下!那小侄就先行告辭了!”
“嗯,去吧?!?p> 等梁成走后,一直坐在下方、沉默無語的袁載才慢悠悠的走上前來,拱手拜賀道:“恭喜陛下,即將入主荊州!”
“袁載,孤可從未說過要入主荊州啊,”慕容皓似笑非笑的望著袁載,“你可別把孤想象成趁火打劫的小人咯!孤只想護送梁成返回襄陽,別無他求。”
“陛下仁義,但現(xiàn)在梁成年紀尚小,經(jīng)驗不足。很多地方,很多事情,都需要像陛下這樣雄才偉略之人去指導,”袁載聽出慕容皓語氣中沒有絲毫動怒,心中便明白自己猜對了,當下更加肆無忌憚的說到,“只是,有一件事臣必須要提醒陛下。。。”
“孤知道,”慕容皓抬手打斷了袁載,“你是不是想提醒孤,三辭而受?”
“。。。陛下圣明,”袁載點點頭,接著補充道,“必要的話,請陛下莫要吝嗇顏面,該哭時就哭,該動情時就動情。自古荊襄多名士,梁何都雖然起于白衣,本事也一般,但他手下的文武卻少有等閑之輩。對服這些眼比天高的才子俊杰,陛下不可予以高官厚祿,只可用交心收之。”
“荊州富饒,這里的世家不僅影響力大,彼此之間的關聯(lián)也錯綜復雜,絲毫不遜色于關中,陛下若想更順利的贏得荊州,就必須要做一些犧牲,讓這些人覺得,陛下是站在他們那邊的?!?p> “梁何都就是打壓世家太嚴重,使得荊州本地士族對其極為痛恨,這才招惹來了蜀軍。望陛下引前車之鑒,莫要再犯了?!?p> “若是這些世家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怎么辦?”慕容皓聽得連連點頭,但還是有一個不放心的地方,“愛卿也看到了,那符宇就是典型的背主之賊,這種人,孤也不能殺他嗎?”
“委屈陛下了,若真碰上這種人,還是要請您先忍讓一陣,畢竟此時是非常時期,”袁載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但請您放心,不會讓您委屈太久的。只要打退了蜀軍,平定了荊州,那些膽敢冒犯您、不聽您話的人,其九族中人,一個也逃不了?!?p> “哦?莫非愛卿愿為孤執(zhí)刀嗎?”
“臣在荊州生活多年,關于楚國派系、世家之間的關聯(lián),多少知道些,”袁載躬身再拜道,“請陛下放心,戰(zhàn)后該殺誰,該滅誰,殺多少,放多少,臣,心中有分寸!”
“如此,便好!”慕容皓笑了,笑得很愉悅。有袁載相助,他相信,那些不愿意臣服于自己的人,終會一個一個的消失在世上。
袁載也笑了,只不過笑容中帶著一絲殘忍。當袁家被滅門之后,袁載曾聽說他族人的尸首在荒野中晾了好多天,卻無一人去幫忙收尸。想起小時候那些欺負自己的襄陽世家子弟,以及打壓自己父親的那些人的嘴臉,袁載心中的殺意就越來越濃。滅門之仇,使得他已經(jīng)成功的從一個溫雅公子,變成一個內(nèi)心扭曲的惡魔。
欺負過我的,傷害過我身邊人的,借著各種名頭打壓過我父親的,你們一個也別想活!這一次,換我來做執(zhí)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