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好睡，睜開眼時，已是紅日滿窗，郭阿姨卻還睡得很香。我悄悄地下床來到陽臺上，沒想到郭阿姨小小的陽臺上還有一個驚喜，她的陽臺上放了一個我在電視上才見到過的精致的吊椅，吊椅上鋪著柔軟的軟墊。我爬上吊椅，躺在上面，吊椅晃蕩著，我看著陽臺上擺放著的綠植，對面的房子，那慢慢爬上來的太陽，這小小的世界，多么美好。我的思緒此時也特別敞亮，我想像著睛朗的夜晚，郭阿姨蕩著吊椅看星星；下雨的日子，她坐在陽臺上聽雨；下班回來，端一杯茶，坐在陽臺慢慢喝著……她的世界多么簡單！沒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擠來擠去。
“玥玥，你什么時候起床的？”郭阿姨不知什么時候來到陽臺上了，她遞給我一杯牛奶，她自己也拿了一盒坐在陽臺與房間相接的地方喝著。牛奶是花生味的，是我喜歡的那種。吊椅慢悠悠地晃著，我沒有回答郭阿姨的問題。我說：“廣州的冬天真的是暖和，這個冬天是我這輩子過的最暖和的一個冬天。”“切”郭阿姨笑道，“這口氣說得多滄桑哪，小屁孩一個，好像經(jīng)歷了多少事情似的，才狗吖年紀(jì)。”郭阿姨使勁吸著剩下的一點(diǎn)牛奶?！肮⒁?，你很有錢嗎？”我問。郭阿姨把空牛奶盒子扔進(jìn)垃圾桶里，說：“談不上有錢，但能養(yǎng)活我自己?！薄鞍?，”我嘆了口氣，說，“真羨慕你。”“哦，”郭阿姨說，“你倒說來聽聽，羨慕我什么？”我說：“羨慕你漂亮，有錢，想過什么樣的生活就過什么樣的生活。”郭阿姨呵呵地笑了起來，笑過了說：“你只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長大了也可以過這樣的生活呀，只要你努力，你肯定會有出息的?！边@是大人們的一貫的說辭，小孩子都聽得多了，我知道郭阿姨肯定會這樣說的。我漫不經(jīng)心地喝著牛奶，其實(shí)這牛奶的味道雖然是我喜歡的那種味道，但細(xì)細(xì)地喝起來，也就那么回事。郭阿姨說：“怎么不說了呀？小鬼頭?！蔽艺f：“說什么呀？”“說說你最近過得怎么樣，有什么感受，或是內(nèi)心的想法?！蔽覐牡跻紊舷聛?，扔掉空牛奶盒子，和郭阿姨并排坐在地板上。郭阿姨是我最崇拜的人，她從來沒有長輩的架子，對我就像對朋友一樣，我是很愿意和郭阿姨說說我內(nèi)心的感受的，但卻又不知從哪說起。
我索性把兩手枕在腦后，躺在地板上，看著天花板，反正地板上也干凈得很。郭阿姨說：“不想說就別說了，別睡地板上，地板上涼。”郭阿姨拉我一把，我坐了起來。我說：“郭阿姨，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問吧。”“你是一個人嗎？你有丈夫，有孩子嗎？”郭阿姨怔了一下，她可能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不過，她還是回答了我，說：“沒有?！蔽铱粗⒁蹋f：“郭阿姨，你和我媽媽應(yīng)該差不多年紀(jì)，你又長得這么漂亮，這樣有錢，怎么會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呢？我想應(yīng)該有很多男生喜歡你吧？”郭阿姨驚奇地看著我，兩手晃了晃我的腦袋，笑道：“你一個小屁孩，腦子里想什么呢？現(xiàn)在的小孩子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我說：“郭阿姨，我不是什么小屁孩?！惫⒁陶f：“好好好，你不是小屁孩，你是小公主好吧?！蔽矣值拖铝祟^，訕訕地道：“別打趣我了，我哪又是什么小公主了，只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拖油瓶罷了?！薄巴稀汀俊銈€小鬼頭，你從哪聽來的這詞？”郭阿姨睜大眼睛看著我。我說：“奶奶說的?！薄澳棠?？哪個奶奶？是現(xiàn)在和你們住在一起的奶奶？”我說：“是的?！惫⒁痰乃麓┰谖疑砩纤煽蹇宓模澴由w住了整個腳，我把褲腳一圈一圈地往上折上去，又放下來，“那天，就我和奶奶在家里，叔叔陪著媽媽出去了，奶奶收拾剛吃過晚飯的弄得一塌糊涂的桌子，我到廚房里接水想去澆陽臺上的養(yǎng)的幾棵花，我每天下午都給那幾棵花澆水的，沒想到我腳拌在火鍋爐的電線上，不小心把桌上的一個碗帶到地板上打碎了。我當(dāng)時嚇傻了，以為奶奶會大罵我一頓。沒想到奶奶只是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但我看得出來，她的眼神里充斥著一種深深的厭惡，我看得出來，那眼神就像看一只討厭的小貓小狗，她倒沒有罵我，只是低低咕嚕了一句：個小拖油瓶，真真觸霉頭。奶奶聲音雖然小，但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奶奶揮揮手，讓我一邊去。我怯怯地走開。奶奶沒罵我，我倒很慶幸，但那眼神我記得清清楚楚。觸霉頭我是知道什么意思的，拖油瓶是什么意思，我就不知道了，我后來在電腦上查了才知道我就是個拖油瓶?！惫⒁虛е业募绨?，說：“瞎說，我們玥玥是小公主呢？”我知道郭阿姨是哄我的。郭阿姨又說：“玥玥，這件事你媽媽知道嗎？”我說：“我怕媽媽難過，沒跟媽媽說?！惫⒁陶f：“玥玥，你這樣做是對的。你看，你，媽媽，叔叔，奶奶都住在同一個屋子里，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應(yīng)該相親相愛，你說對不對？”我點(diǎn)點(diǎn)頭。郭阿姨說：“奶奶年紀(jì)大了，可能又有些舊思想，我們不可能去改變奶奶的想法，我們就要學(xué)會寬容，可能奶奶說的某些話不對，我們要學(xué)會原諒。玥玥，你明白阿姨的話嗎？”我看著郭阿姨，對她的話似懂非懂。郭阿姨說：“你能原諒奶奶嗎？”我點(diǎn)點(diǎn)頭。郭阿姨說：“我就說我們玥玥是個善良寬厚的孩子嘛?！薄肮⒁?，那你說我是不是我媽媽的累贅？如果沒有我，媽媽就不會和奶奶吵架，就不會和叔叔鬧別扭了，媽媽就會快快樂樂地生活?！薄罢l說的？”郭阿姨說，“玥玥，你是你媽媽的心肝寶貝呢？有了你，你媽媽才覺得生活有意義呢。以后再不許說這樣的傻話了。”“是真的嗎？”“是真的，你媽媽親口跟我說的，她還跟我說孩子是媽媽的全世界呢。”聽郭阿姨這樣說，我的心里才高興起來。
我抱著腿，看著郭阿姨，說：“郭阿姨，我還有個問題問你。”郭阿姨說：“你問吧?！薄澳銈兇笕耸遣皇怯X得小孩子特別麻煩？又要做飯給小孩子吃，還要給他們洗衣服，送他們上學(xué)，接他們放學(xué)，生病了還要帶去看醫(yī)生……是不是特麻煩？”郭阿姨說：“怎么會呢？有了你們這些小屁孩生活才充滿歡笑，充滿陽光啊?！薄澳悄銥槭裁床灰『⒛?？”郭阿姨托著下巴，想了想說：“因?yàn)槲疫€沒有碰到我愛的人啊。唉，我怎么跟你這個小屁孩說這些呢？去，去把梳子拿來，我給你梳個漂亮辮子?！蔽倚χ鹕砣ツ檬嶙?，然后坐在郭阿姨面前的地板上，郭阿姨為我梳辮子。我喜歡這種被人寵愛的感覺。
郭阿姨為我梳了兩只漂亮的小辮子，我們梳洗了，換了衣服，郭阿姨說帶我出去吃早茶。我們就在附近的一家早茶店吃早茶。吃完早茶回來，卻碰到沈叔叔和奶奶在郭阿姨門口。郭阿姨吃了一驚，我也吃了一驚。郭阿姨忙說：“沈巖，阿姨，你們什么時候來的？”叔叔說：“剛到一會?！惫⒁桃贿吿丸€匙開門，一邊說：“沈巖，你也真是，到家了，家里沒人怎么不給我打電話？”奶奶忙說：“我們也是剛到一會，沈巖要打電話，是我沒讓他打。我想你肯定是帶玥玥出去吃早餐了，我們等一會沒關(guān)系的。玥玥，是和阿姨出去吃早餐了吧？”我沒想到奶奶會這樣和氣地對我說話，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郭阿姨說：“我?guī)Йh玥到附近的早茶店吃早茶去了。阿姨，您請進(jìn)?！?p> 郭阿姨給奶奶倒茶，郭阿姨又當(dāng)著奶奶夸我怎樣乖巧，怎樣懂事。奶奶似乎有些拘束，不停地說著客氣話，說我給郭阿姨添麻煩了。叔叔坐一邊，還是話不多。郭阿姨和奶奶客套了一會，奶奶才轉(zhuǎn)向我，說：“玥玥，我和你叔叔是特意來接你回家的。”我呆呆地看著奶奶，我知道在郭阿姨家住著雖然舒適，但我不可能總在郭阿姨家住著，因?yàn)檫@里不是我的家。而媽媽和叔叔的家雖說也是我的家，可我在那個家里一點(diǎn)都不自在，處處都得小心，生怕做錯了什么，與其呆在家里，我倒更愿意在小區(qū)里自由自在地玩耍。奶奶說：“玥玥，昨天是奶奶錯怪你了。奶奶把錢放在桌上，是風(fēng)把那錢吹到茶幾下面了，昨天我拖地，把茶幾挪開，看到那一百塊錢，奶奶后悔得什么似的。”哦，原來是這樣，是從窗子里吹進(jìn)的一陣風(fēng)讓我蒙受了這不白之冤，今天，我的冤枉終于可以洗清了。“玥玥，”奶奶說，“跟奶奶回家吧，是奶奶錯怪了你，回家后，奶奶給你做好吃的?！惫⒁堂μ嫖一卮?“好的，好的?！蔽铱垂⒁?，她剛剛還說要帶我到公園遛達(dá)一圈呢。郭阿姨說：“奶奶大老遠(yuǎn)的來接你，先跟奶奶回去，改天阿姨再帶你出去玩，怎樣？”
我跟奶奶叔叔回家，郭阿姨送我們到樓下。奶奶握著郭阿姨的手說：“小郭呀，謝謝你啊，給你添麻煩了?！惫⒁陶f：“不麻煩，蕓蕓是我的好朋友，再說，我很喜歡玥玥呢?！蹦棠陶f：“得空去家里，阿姨給你包餃子吃?！惫⒁陶f：“好勒?！蔽覀冏嫌?jì)程車，郭阿姨優(yōu)雅地送我們離去。
回到家里，家里窗明幾凈，有幾樣家具換了下位置。媽媽悠閑地半躺在陽臺上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