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楊君緩緩醒來,體中氣息平靜,已不似先前那般翻騰亂竄,但仍舊四肢乏力。他不知蕭寬施了什么法術(shù),竟這般厲害。待起身看時,蕭寬仍坐在石臺上,低頭不動,不禁輕聲問道:“師……師父,你怎么樣?”見仍無聲響,便走過去拍打他手,一拍之下,不由得一驚,連連退出好幾步。原來蕭寬雙手冰冰涼涼,已逝去多時。
楊君退了幾步,忽然呆立當(dāng)?shù)?,想起蕭寬先前曾說他師父將全身內(nèi)力傳與他而枯竭死去,那適才便是他將全身內(nèi)力傳與自己,想到此處,不禁悲從中來:“我與師父相識一日,他竟為我喪命,此恩此情,無以為報?!庇窒氲剿?dāng)?shù)年在這寒洞之中,愧疚難安,思念親人又不得相見。憐憫、傷心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洞中昏昏暗暗,不能視物,不時拂過一陣?yán)滹L(fēng),楊君全身打了個哆嗦,心想:“為今只有將師父厚葬才是,他既這般傾囊相授,我自當(dāng)要彌補他生平憾事?!闭f著摸了摸懷中的信箋,嘆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自古難全?!闭f著走過去抱起蕭寬尸身,忽覺蕭寬胸間有甚物事,忙將他抱起,奔到洞外。
其時天色漸黑,這外邊昏昏暗暗的也無甚光線,楊君將蕭寬尸身放在溪旁,伸手去他胸間取那物事,卻是一本薄薄書本??嘤谔焐璋?,身上又沒帶火折子,看不清這書上寫的什么,只有將書本放在懷中,待明日一早,再看看是什么。于是取來樹桿挖了個大坑,將蕭寬放入其中。掩埋過后,再用溪中大石,雕刻成碑,屹立墳前,只見碑上刻道“恩師蕭公寬之墓”,落款又道“弟子楊君謹(jǐn)立”。
他在墳前跪了幾拜,忽聽得邊上草叢中窸窣作響,想起那幾十具骷髏,不由得冷汗涔出,心道:“莫非這些尸骨化作僵尸,把我當(dāng)做了仇人?”忙退了幾步,向那草叢中打了一揖,道:“在下楊君,無意來此洞中,未曾禮拜,乞恕無禮。”
那草叢又“窣窣”兩響,卻無人答話。他定了定神,大膽向那草叢走去,伸手將雜草撥開,猛見一具尸首“哐當(dāng)”一聲,向前滾開。乍見之下,不由得心膽俱跳,整個人向后倒去。溪水反照之下,只見一條大蛇從那草叢爬出,穿溪水而去,行動甚是敏捷。
楊君拍了拍胸脯,長長吁了口氣,道:“原來是條大蛇,可嚇煞我也。”說著起身向洞口走去,心想:“此時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再尋法子出去不遲。這洞口連木老前輩那等英雄也進入不得,想來鬼怪更不敢靠近,今夜且在此過夜?!?p> 他蒙蕭寬傳授內(nèi)力,身體早已疲憊不堪,靠在洞口,不久便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已有陽光從洞口處照射下來,楊君伸了伸懶腰,見周身無恙,心中大喜,只道蕭寬保佑,鬼怪傷他不得。便要起身尋法出去,忽想起那本書來,于是掏出來看。只見那書呈黃色,雖然不破,卻舊的不堪。書面上題了《上陽掌譜》四字,不由得心念一動:“師父說這上陽神功有固定的一套掌法,雖然對招之時變化多端,卻無一不是由此掌法變化而來,想來便是這本了?!鳖D了頓,又想:“反正我學(xué)來也沒什么用處,就當(dāng)作紀(jì)念師父,留在身邊罷?!闭f著又將掌譜放入懷中,竟是翻也不翻。
他起身走到洞穴之處,仰頭上望,不覺心灰意冷。這下方離洞口有六七丈之高,又沒有繩索可用,教他如何上得去?已經(jīng)有一日不曾吃飯,肚子早已饑渴難耐,索性走到溪邊,捧了幾口水喝,忽然想道:“是了,這里既有水源流進,必有進出的地方?!庇谑茄叵拢叩闷?,便見這溪水乃是流入一口大洞,更不能出去。便又朔溪而上,走得盞茶時分,卻見那溪水自危崖而下,要想出去,直如登天。如今唯有那六七丈高的洞口才能上去。
楊君正心灰之際,忽想到昨日那木本休只縱身一躍,便輕輕跳了上去,遮莫是那洞口下方有甚借力之處?心念及此,高高興興地便要過去試他它一試,瞧是否當(dāng)真就能跳上去。
他行至洞口,依那黑崖老叟木本休所跳的法子,先半蹲身子,心中默念三聲,猛地向上一躍。只見這一躍里許,竟是比平日高了許多,心道:“莫非這地方當(dāng)真有借力的東西?”當(dāng)下又半蹲身子奮力一躍,竟比上次又高了幾尺。
楊君連跳兩下,漸覺吃力,心口悶塞。便站在當(dāng)?shù)?,雙手側(cè)部推拿胸前,深深吸了兩口氣,再半蹲身子,道了聲:“三,二……”。他一邊念‘一’,一邊發(fā)力上躍,豈知那‘一’字剛脫口,整個人便似被人使勁向上扔一般,竟是猛然上竄,不受控制。
“嘭”地一聲,楊君驚魂未定之際,見已躍了上來,重重摔在地上。他驚喜過望,倒不覺疼痛,喜道:“定是師父暗中護我,使得我從這五六丈高的洞底躍了上來?!?p> 他卻哪里知道?他體內(nèi)有了蕭寬畢生的內(nèi)力,力氣自然比平常大的多。適才他推拿胸部,深吸氣息,無意間做的卻正是氣聚丹田的動作,將內(nèi)力聚集丹田,再由心動,從腳底涌泉發(fā)出,自然而然便跳了上來。只是他不知此中關(guān)竅,因此拿捏不穩(wěn),便易摔倒。他一躍幾丈,只道是蕭寬護佑,殊不知,若將內(nèi)力發(fā)揮到極致,一躍幾丈,踏雪無痕那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洞外蟲鳴鳥叫,正是夏末,陽光明媚。楊君在洞中雖只一日一夜,但里面昏昏默默,煩悶至極,此時沐浴陽光,但覺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渾身說不出的舒服輕松,與之洞中相比,大有隔世之感。
楊君掐指算來,還有四天便過一月,要四天從江浙趕往龍州陰陽谷,那是萬萬不可能之事。但他不顧這許多,心想那柳珺或許心軟,過了一月尚未見自己到來,卻也不舍得就殺了程青。因此辨明了方向,去城中取馬,趕往龍州不表。
卻說那晚紅綾仙子在太湖“千日紅莊”遇險而退,但她心事甚重,也無暇顧及程青,又獨自前往昆侖山玉珠峰頂,在白慕華跳崖之處幽幽徘徊。心中雖恨白慕華對她不理不睬,但終究念著他、想著他,如今天人相隔,無論愛恨,都已隨風(fēng)而逝,因此心中總是莫名的傷心和孤獨。后來聽到混元派弟子說莊紅林在洛陽舉行會議,便想到程青在那蕭紫霞手中,或許能在洛陽見到,便朝洛陽方向去了。
其時紅綾仙子趕到之時,洛陽大會已開過幾日,無奈之余,便要起身去往蘇州無錫將程青救出,畢竟程青乖巧可愛,深得她心,可不能不管。
這一日她途經(jīng)龍州,漫步林中,忽見一男子肩上抗了頭剛死的野狼,腳步輕捷,徑向谷里奔去。紅綾仙子心下好奇,便緊隨身后跟去,只見那男子奔進山谷,將野狼放在地上,旁邊火焰燎燎,想必是要烤來吃。紅綾仙子隱身樹后,見此地甚是隱蔽,尚有小茅屋之建,想來是位隱居或躲避仇家的難人,心道:“這人隱居此間,不問外事,過得倒是逍遙自在。倘若當(dāng)初那賊人遷就于我,如今也來過這般快活的日子,豈不美哉?”
正想間,忽見一白發(fā)婦女從茅屋走出,向那男子道:“峰兒可有前去北方打聽軍情?”
那男子見了,起身道:“今日便是與那小子的一月之期,孩兒恐他有幫手來此,因此不敢寸離娘親?!?p> 原來這兩人正是柳珺和常峰。上次常峰混進蒙古兵營,將那百夫長殺死,于是假扮那百夫長,前去朝廷獻貢。不想在洛陽林中,被莊興南一干人阻止,以失敗告終。這幾日柳珺又催著常峰前去蠻營打聽軍情,瞧是否有兵馬出動,便可伺機混入其中,再同那群蠻人說東?;B島上金銀珠寶,無所不有。這群蠻人最喜搶奪貴物,聽得金銀珠寶無所不有,定然個個動心,到時踏平花鳥島,她母子二人十?dāng)?shù)年的深仇便終于得報。
紅綾仙子聽柳珺說打探軍情,她少聞兩國之事,不知柳珺說的‘北方’是指蒙古,暗道:“原來這兩人是朝廷中人,卻不知躲到此間是何緣故?”她本就不問世事,這時更不理會,轉(zhuǎn)身就要走。行得幾步,忽聽得那茅屋中一女孩叫道:“喂,老庸醫(yī),你是要將我餓死么?若是楊大哥知曉你們這般虧待于我,瞧你還能不能得到解藥?”聽這聲音,赫然便是程青。
紅綾仙子忙回過頭來,暗道:“青兒怎會在這兒?莫非這兩人與那狡婦有關(guān)?”她所說‘狡婦’便是那太湖上千日紅莊的莊主蕭紫霞,她只道程青尚在蕭紫霞手中,此時與這二人僻藏山谷,便想這二人與蕭紫霞有什么干系。
那柳珺聽見茅屋里的叫聲,喝道:“你現(xiàn)今尚在階下為囚,便這般猖獗,它日若放你歸去,你豈能不記住老身的壞處?嘿嘿,待姓楊那小子到來,便將你倆投入深崖,看你還能不能嘴硬?”
程青在屋中叫道:“你這惡婦好生狠毒,且不說楊大哥不給你解藥,若讓神仙姊姊知曉你如此對我,終要讓你嘗嘗她的手段?!?p> 紅綾仙子驀然聽到‘神仙姊姊’四字,胸口熱血上涌,暗道:“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孤孤獨獨,想不到青兒心中竟是時刻念著我?!毙哪罴按耍愕溃骸昂稳艘獋仪鄡海俊彼捖曤m平常,但有意在兩人面前顯示武功,因此以內(nèi)勁傳聲,竟是中氣充沛,大有高亢威嚴(yán)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