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四不救
“踢嗒踢嗒!”一陣無規(guī)則,亂七八糟的腳步響起,從樓下上來一儒生,方巾歪戴,胸前還留著中午吃的油膩,不倒拿一把折扇,別人估計不會認為他是讀書人。
茶樓伙計見了,嘲諷笑道:“呦呵,吃白食的又來了?!?p> 那儒生也不在意,反笑過去,道:“你家少爺我,也付過錢的好么。”
不說還好,聽他說了,茶樓伙計不屑道:“您是哪家大少爺,是一月付過一次賬,還是半年付過一次?!?p> 儒生一臉歪笑,嘻嘻道:“這叫有拖無欠,總有一天連本帶息,一次清你個大的。來,讓讓,讓讓?!闭f著往里擠去,伙計也不硬攔,搖了搖頭,干自己的事去了,顯然拿這個家伙也沒什么辦法。
只見儒生熟練地,走到說書先生那桌,一屁股坐到了對面,拿起桌上酒杯,一口干掉,扎麼扎么嘴,似是意猶未盡,接著又伸出手去,拿前面盤中帶皮花生。
喝酒時,說書先生并未阻攔,當(dāng)窮酸儒生把手,將盡沒入盤中的時候,舉起扇子,“啪”的,拍了一下他手腕說道:“也不知道尊老,還不把大的留給老人家?!?p> “不用這么小氣的吧?!比迳畔聨讉€后,還是用指尖捏出一小把,擱到自己跟前,雖然只是普通的鹽炒花生,但還是吃的津津有味,剝著花生皮,望著對面悅來茶樓,瞇眼笑道:“今天有什么熱鬧好瞧?!?p> 估計這位老說書,是經(jīng)常在這個位子,他也經(jīng)常蹭吃,來習(xí)慣了,很是熟練。
老說書兩眼一翻,道:“我還小氣,瞧你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樣子,整天就知道混吃混喝,也不干點正經(jīng)營生,早晚不得餓死?!?p> 儒生扭過頭來,樂呵呵道:“那難不成還學(xué)你,當(dāng)個窮說書的。”
“說書的怎么了?!崩险f書氣不打一處來,打開扇子,扇著涼風(fēng),道:“我這行當(dāng),說不好聽了,是說書匠,說好聽了,那就是吟游詩人,不管是匠人還是詩人,起碼都是人。哪像你,人不像人,鬼又沒本事當(dāng)鬼。”
儒生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展開自己的扇子,搖了起來,要說老說書穿的舊,那窮儒生穿的就是破了,不光青衫看上去得有好幾個月沒洗,黑黝黝的扇面上還有兩個洞,也不知能不能扇出風(fēng)來,讓他這么左一下右一下的,效仿著,擺弄著,很是搞笑,引發(fā)周遭一通哄笑。
“來吧,這一帶都知道,你是最有名的說書匠了,今天準(zhǔn)備說點什么?!比迳陆裉炻牪坏焦适?,趕忙吹捧他幾句。
老說書倒也配合,自豪的笑著,道:“今天嘛還用說,自然是……”接著向外望去。
眾人隨他眼光移動到,對過悅來茶樓,也都知道了,今天的主角是誰。
自然是,無數(shù)為他遠道慕名而來的,
‘神醫(yī)’李鬼。
對面二樓大堂,雖然白天,還是支起明晃晃的四五盞燈,靠近窗戶邊坐著一人,這人有些精瘦,一縷髯須垂下,倒是有些仙風(fēng)道骨,就是臉上的表情,不怎么親切,似是人間的死活都與他沒有關(guān)系。
坐在他對面,是穿一身絲綢胖子,盡顯華貴,沒有鑲金戴玉的左手,似豬蹄般的,攥在一起,放在桌上,被等著號脈。
不用人刻意點出,眾人自然知道,誰是李鬼,誰是病人了。
這時候,吃著花生米的儒生說道:“我看啊,這豬油仔就沒什么病,富的都快要流出來。那神醫(yī)瘦瘦干干的,倒應(yīng)該去看看?!?p> “是啊,都這么有錢了,還來著湊什么熱鬧。”四周有人附和道。
老說書輕哼一聲,沒理睬其他人,對著儒生道:“你呀,不光是不學(xué)無術(shù),還不聽無數(shù)。沒聽說過,神醫(yī)的四不救么?”
“四不救?”儒生道:“什么四不救,快說來聽聽?!?p> “每年聞名而來的人多了,這病,神醫(yī)自然是看不過來的?!崩险f書道:“所以,就定下了這四條規(guī)矩,只有滿足了,才能有資格去排隊?!?p> “得滿足規(guī)矩,還得是四條,這才有資格,還不一定能輪的上,這這……譜也太大了吧?!钡紫埋R上有人議論上了?!吧襻t(yī)就是神醫(yī)啊?!薄懊麣獯罅?,自然規(guī)矩就多了?!薄斑@什么神醫(yī),就是一怪人嘛,看個病,還要定規(guī)矩,真是奇了?!?p> 眾人議論紛紛同時,孔酒有些膽怯了,偷偷地向史查蘭看去,鼓起膽子,問道:“哎我說,將軍大人,你,滿足這些條件吧啊?!?p> “你說呢?”史查蘭舉起手中蓋碗,一飲而盡,眼皮都不抬的道。然而剛放下茶碗時,就有伙計上來添水,整個過程笑臉相迎,史查蘭滿意的點點頭。
孔酒心想,史楠芽既然叫自己送人來看病,自然是知道這些規(guī)矩,也肯定能滿足,自己又何必操心,想到這里,頓時放下心,也對史查蘭笑臉相迎,點著頭道:“懂了懂了?!?p> 心中無事一身輕,笑呵呵笑呵呵,孔酒整個人又輕松起來,扭過頭去看熱鬧。
只聽老說書道:“你們這就不懂了吧,普通的大夫,自然是上門的病人越多越好,但神醫(yī)就不同了,人有了獨一無二的技術(shù),就有了名望,有了名望就有了人氣,有了人氣,上門求診解疑惑的人,就越來越多?!苯又媚桥K兮,油膩膩的扇子,指指下面道:“啊,你們也不低頭看看,底下聚了多少人,這要都有資格排著,就是累死神醫(yī),到下輩子,也看不完這多病人啊。”
儒生道:“快別賣關(guān)子了,到底是哪四不救,這正是你擅長,趕緊的?!?p> “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崩险f書不愧是老說書,很會調(diào)動觀眾情緒,清了清嗓,擺正驚堂木,滿意一笑,娓娓道來:“第一,就是沒有重金者,不救?!?p> 底下吁聲一片。
“神醫(yī)都這么有錢了,還在乎這點金銀么?”儒生道。
又有很多人附和著:“這不成只給富人看病了。”“就是瞧不起窮人嘛?!薄笆前?,人家名氣大了,沒辦法?!?p> 聽到有這么多奇怪的規(guī)矩,孔酒本來想插嘴的,沒想到這窮酸儒生,先于自己問了出來,心中好笑,看來兩人是同一類人。
老說書道:“這才顯示出,神醫(yī)的泱泱大度,懸壺濟世之心。”
“你快別扯了,”儒生道:“要說懸壺濟世勉強可說,泱泱大度卻何從道來?”接著嘲笑道:“虧你還說了這么多年的書,連這簡單的詞都用錯?!?p> 老說書一笑:“我就說嘛,年輕人,就是愛著急,我還沒說完?!眲傄约航o自己倒上一杯酒,儒生可能知道他的習(xí)慣,嫌他動作慢,搶過酒壺替他倒?jié)M。
老說書喝完,接著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神醫(yī)為什么要叫神醫(yī),自然是有與眾不同之處,收了更多富人的錢財,才能用更多的錢,去替窮人看??;看再多的窮人,神醫(yī)還是窮人,窮人還是窮人,還是看不起病,倒還不如賺富人的錢,花在窮人身上,幫助更多的人,這算不算懸壺濟世?!?p> 知道儒生又要插話,老說書給了他一個不忙的眼神,又道:“因為這條重金的規(guī)矩,肯定會有很多人誤解,甚至腹誹謾罵,但神醫(yī)從不和你們這些沒見識的人計較,還是繼續(xù)開祠堂,賒粥棚,這樣算不算泱泱大度之心。”
儒生一愣,點頭道:“嗯,這還差不多?!?p> “什么叫差不多。”老說書笑道:“就你這個落魄樣,沒能力則已,有能力了也是一枚貪官。還總憤世嫉俗的笑話別人。”
“那是那是,當(dāng)官者,哪有不貪的?!比迳ξ溃骸拔乙钱?dāng)官定然也貪,毫不客氣,毫不客氣啊,哈哈?!?p> “啊!”只聽對面一聲大叫,胖商人猛地站起,怪叫道:“好啦,我好啦!”
眾人一驚,齊齊的望向他,他這一舉動,幅度甚大,嚇得神醫(yī)李鬼都微微變色。
悅來茶樓內(nèi),有人將笑出聲來,問道:“你這手中的藥丸,還沒吃下去呢,怎么就知道好了?”
胖商人喜形于色,毫不掩飾道:“嘿,神醫(yī)說我好了,自然就是好了,不用吃就知道?!?p> “那你連吃都不用吃,干脆把藥給我們算了。”
“哈哈就是,神醫(yī)也太神了,不用吃藥就能好?!?p> “哈哈哈,以為大姑娘呢,看一眼了,就能解了相思病。”
大家嘲笑他馬屁拍的差,胖商人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道:“不和你們這些潑皮??谒??!闭f完,搖著大肚腩,一晃一晃的,下樓去了。
李鬼還是那副樣子,搖搖頭,定定心神,絲毫未受影響,平靜道:“下一個?!?p> “咯吱咯吱”聲響起,從樓下上來兩人,微弓著要,人們還奇怪呢,怎么是兩位病人一起來的,完全走上樓梯時,才看到,兩人手中還抬著一副擔(dān)架,原來這下一位病人,是讓人抬上來的。
這回,場中哄笑聲全無,都在為神醫(yī)略略有些擔(dān)心,生怕是什么疑難雜癥,治不好,可就一下子砸了招牌。
病人臉色灰黃,斜倚在擔(dān)架上,看似病了有些時日,虛弱的都下不了地。只有神醫(yī)面色如常,態(tài)度依舊淡然,不,是依舊冷淡,微微傾身,準(zhǔn)備問診。
老說書清了清嗓,把眾人的視線拉回來,接著道:“第二個不救是,惡人不救?!?p> 這一點就相對正常了,惡人自然是向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唯恐避之不及,誰愿意掏心掏肺的去救呢。
說到精彩之處,老說書本準(zhǔn)備,搖頭晃腦享受大家的贊揚一番。
哪知道,又有人有異議了。
“話是不錯,但誰是惡人,誰是好人,又如何分辨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