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投降
二十六師休整了兩天，便接到了上峰的命令。
這天中午，李四維正在院子里散步，便見到廖黑牛匆匆地跑了進來，“刀疤臉，李大炮，有消息了?！?p> 廖黑牛作為一五四團三營唯一一個沒有掛彩的人，這幾天便充當了三營的勤雜兵。
李四維精神一振，他腿上的傷本就不重，上了藥睡了兩天已經(jīng)好得七七八八了，他更擔心的是二十六師的走向，現(xiàn)在，終于有消息了。
“咋說的？”李四維緊張地望著廖黑牛，前世的他并沒有聽說過二十六師這樣一支軍隊，但他知道南京城的慘烈啊，他只希望二十六師不要去南京！因為對于那場慘劇自己根本無力改變什么！
“就地整編，開赴南京！”廖黑牛大咧咧地一擺手，“聽說，新軍裝和軍餉都到了，這次我們師表現(xiàn)得好，上面特殊關(guān)照呢?！?p> 李四維卻如遭雷擊，南京！
“李大炮，你咋了？”刀疤臉見李四維臉色不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龜兒該不會是當不成連長，慪氣了吧？”
李四維扭過頭，茫然地望著他。
刀疤臉呵呵一笑，“就地整編意思是莫得新兵補充給我們了，現(xiàn)在的人員充其量也就能編成一個團……老子的營長肯定是當不成了，你的連長也莫戲了……”
李四維恍然，當不當這個連長他倒無所謂，他擔心的是南京行！來自后世的他自然清楚南京的慘劇，可是現(xiàn)在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敗軍之將，根本無力扭轉(zhuǎn)大局，也阻止不了那場悲劇，一頭扎進去，不過是多了幾分兇險罷了。
廖黑牛見李四維的臉色依舊不善，使勁一拍他的肩膀，笑罵道：“李大炮，你龜兒打了一仗咋變成官迷了，要知道這一仗我們師四個團長兩死一重傷，十四個營長死傷了十三個……當個官官不會比當個兵兵保險……”
李四維勉強地一笑，“老子知道，老子只是有點擔心……”
廖黑牛嘿嘿一笑，“你龜兒擔心個球，就憑你炸的那三個鐵王八，就算當不成連長，撈個排長還是莫得問題。”
果然，二十六師縮編成了一個團，外加一個營，李四維成了九連一排的排長，領(lǐng)了新軍裝、新武器，還有五塊大洋，雖然新軍裝和新武器只不過是其他部隊淘汰下來的，但那五塊大洋卻是銀光錚錚，亮得緊。
整編完成，部隊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晨曦微露，就已經(jīng)在校場上整裝待發(fā)了。
劉師長在高臺上訓著話，“二十六師的兄弟們，今天我們就要離開上海了，但是，我們不會離開戰(zhàn)場，我們會在新的地方和小鬼子繼續(xù)血戰(zhàn)……血戰(zhàn)到底！”
“血戰(zhàn)到底，血戰(zhàn)到底，”在場的將士高叫了起來。
劉師長雙手一壓，“二十六師的兄弟們，你們永遠都要記住，二十六師是打不垮的，二十六師的兄弟們會死，會傷，但絕不會怕！”
“不怕！不怕！”在場的將士群情激奮。
“出發(fā)……”劉師長命令一下，隊伍便要開動起來。
“青天白日旗！”突然，一個聲音在校場上響了起來，“快看吶，我們的旗幟……”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市區(qū)東南方向硝煙彌漫，一棟高大的建筑頂端，不知何時升起來了一面碩大的青天白日旗，旗幟迎風招展著，被那初升的朝陽映襯得光彩奪目！
李四維知道，那高大的建筑就是四行倉庫，槍炮聲遠遠地從那個方向傳了過來。
校場上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靜靜地仰望著那面高高飄揚的青天白日旗。
越來越多的人聽到了動靜，聚集到了校場上、院子里，仰望著那面旗幟，神情激動！
“敬禮！”
突然，一個聲音高叫了起來，慷慨激昂。
“敬禮！”
“敬禮……”
“敬禮……”
緊接著，兩個、三個……十個、百個……無數(shù)個激昂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校場上，所有人都莊嚴肅立，舉手敬禮！
這時，軍營里的喇叭響了起來，悲壯蒼涼的歌聲飄了出來，響徹軍營：
中國不會亡
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
中國一定強
中國一定強
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守東戰(zhàn)場
慢慢地，有人跟著和了起來，有人唱了起來……有的人帶著川音，有的人帶著東北音，有的人帶著廣東音，有的人帶著西北音……所有的聲音匯成了一曲慷慨悲壯的歌：
四面都是炮火
四面都是豺狼
寧愿死
不退讓
寧愿死
不投降
我們的國旗在炮火中飄蕩
飄蕩
來自天南海北的聲音匯聚成了中華兒女最激昂的吶喊，振聾發(fā)聵——中國不會亡！
有的人唱著唱著就哽咽了，有的人唱著唱著已經(jīng)淚流滿面，有的人唱著唱著已泣不成聲……
同樣的場景在其他的軍營里上演著，在學校里、在廣場上、在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壕里……一個個滿含熱淚的中華兒女遙望著那高高飄揚的青天白日旗，唱著喝著、喊著吼著。
“中國不會亡……”
那聲音匯聚成了中華民族的吶喊，響徹了上海的每一個角落，那吶喊聲沖破了云霄，響徹寰宇！
李四維早已淚流滿面，忘掉了前世的歷史知識，忘掉了從何而來，忘掉了身在何處，眼中只有那高高飄揚在上海上空的青天白日旗，耳中只有來自五湖四海的袍澤兄弟的吶喊，耳中心中腦海中都只剩下了一個聲音——中國不會亡！
淞滬一戰(zhàn)，國軍調(diào)集了七十個師七十多萬將士參與了這場大會戰(zhàn)，這是抵御日寇的第一次大會戰(zhàn)，中央軍基本力量、空軍、海軍、以及川軍、桂軍、粵軍、湘軍、鄂軍、東北軍、西北軍紛紛投入了這場轟轟烈烈的上海保衛(wèi)戰(zhàn)中。
正是國軍的浴血奮戰(zhàn)，讓日軍傷亡九萬多人，粉碎了日軍三個月滅亡中華的狂妄計劃，迫使日軍屢次增兵達二十八萬余人……而在這場慘烈的大會戰(zhàn)中，國軍的傷亡更達到了驚人的二十五萬余人。
那一天，二十六師的駐地，有人眼含熱淚，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泣不成聲！
他們的袍澤他們的兄弟他們自己，都為這片土地流過血……可是，他們卻不得不退卻了，盡管那退卻是為了蓄積力量，盡快那退卻是為了爭取最后的勝利，但是，他們畢竟退卻了！
李四維卻堅信，無論這一戰(zhàn)的結(jié)局如何，那一個個英勇的國軍將士曾用他們的生命守衛(wèi)過這片土地，他們是真正的民族英雄——李四維很慶幸自己能和他們并肩作戰(zhàn)，他自豪自己曾為這片土地負過傷流過血！
軍中的男兒也會哭，但哭過之后，他們依然是鐵錚錚的男兒！
二十六師的將士陸陸續(xù)續(xù)地撤出了上海西郊，向南京退去，很多人仍然在頻頻回頭，依依東望，望那在上海上空高高飄揚的青天白日旗和那彌漫的硝煙！
自十一月九日起，日軍擊退國軍零散抵抗，連占虹橋機場、龍華、鳳涇、青浦。
十一月十一日，日軍進至蘇州河南岸，南市及浦東擔任掩護任務(wù)的國軍部隊奉令撤出陣地。當日，SH市長俞鴻鈞發(fā)表告市民書，沉痛宣告：遠東第一大都市——上海淪陷！
十一月十三日，國府發(fā)表自上海撤退之聲明：“各地戰(zhàn)士，聞義赴難，朝命夕至，其在前線以血肉之軀，筑成壕塹，有死無退，陣地化為灰燼，軍心仍堅如鐵石，陷陣之勇，死事之烈，實足以昭示民族獨立之精神，奠定中華復興之基礎(chǔ)?！?p> 上海陷落之后，日軍規(guī)定上海的報紙需要先由日軍審核，然后才能出版。在上海的《大公報》毅然做出?？臎Q定，主筆王蕓生在最后一期寫道：“我們是報人，生平深懷文章報國之志。在平時，我們對國家無所贊襄，對同胞少所貢獻，深感慚愧。到今天，我們所能自勉兼為同胞勉者，唯有這三個字——不投降！”
當然，這都是后話。
此時，長江之上大小船只擠得滿滿當當，船上滿載著機械設(shè)備和機關(guān)學校的人員，船只沿江而上，它們的目的地是重慶，是大西南……
長江兩岸蜂擁匯聚的難民和撤退的軍隊交織在一起，綿延無盡，聲勢浩大！
李四維他們撤離上海的時候，青天白日旗依舊在四行倉庫的樓頂迎風飄揚，激勵著千千萬萬為守土浴血奮戰(zhàn)的軍民。
二十六師縮編之后，只余一團外加一個營，但將士們都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洗禮的精銳，一路上軍容嚴整，進退有度。
李四維成了正式的排長，軍裝雖然是舊的，但領(lǐng)章上已經(jīng)掛上了少尉軍銜；武器雖然是舊的，但長槍已經(jīng)換成了盒子炮，帶著三十多人的隊伍，走在大道上，不知不覺間便有些意氣風發(fā)的味道了！
前世，他只是個蝸居小鎮(zhèn)的宅男，何曾想過一下子就成了堂堂的國軍少尉了！
廖黑牛依舊只是一個小兵，李四維不知道他究竟得罪了那尊大神，但貌似廖黑牛一點怨氣也沒有，一路上緊跟在李四維身邊，步履輕快，還不忘回頭調(diào)侃黃貓兒，“貓兒，咋的了？還怪老子昨晚沒帶你出去耍？呵呵……你傷了腿，去了也干不成事！”
黃貓兒當了一班的班長，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一瘸一拐地跟在李四維和廖黑牛身后，神情有些低落，被廖黑牛一調(diào)侃，只得苦笑，“廖大哥，我在老家定了親的……”
“哦，”廖黑牛來了精神，“有那姑娘的相片嗎？”
“莫得，”
黃貓兒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了一絲幸福的笑意，輕輕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過，我把她裝在這里了。”
“原來是想婆娘了?。 ?p> 廖黑牛哈哈一笑，大家跟著哄笑起來，黃貓兒這才明白上當了，瞬間便漲紅了臉。
二班的班長是唐和尚，一個白白胖胖的高大青年，刮著一個光頭，聽說當兵之前是某座大山里的和尚，不過在李四維看來，這娃肯定不是個正經(jīng)和尚，只見他一拍黃貓兒的肩膀，怪笑道：“你娃倒是個癡情種，你知不知道‘情深不壽’這個道理？”
黃貓兒一愣，笑罵道：“你龜兒不是和尚嗎？不老老實實地念經(jīng)，卻讀這些歪書……”
唐和尚嘿嘿一笑，“這就算歪書了？那是你沒見識……大炮排長，我說得對不對？”
李四維一愣，隨口應道：“對對對……”
話一出口，卻見唐和尚一臉驚訝地叫了起來，“啊，知音啦，原來排長也讀了不少歪書??！”
李四維俊臉一紅，連忙擺手，“聽說過，聽說過而已……”
唐和尚卻是不想放過他，笑道：“排長，你就不要謙虛了嘛，讀過就讀過，沒啥好害羞的！”
李四維更加窘迫，周圍的將士哄笑了起來，卻聽陳大山說道：“都別鬧了，路上的難民越來越多了……小鬼子肯定不會安份的?！?p> 陳大山是三班的班長，身材矮小精瘦，他給李四維的第一印象就是沉穩(wěn)，話不多，但都能說道點子上。
李四維一驚，這才注意到大路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不少逃難的平民，他回頭對將士們吼道：“都別鬧了，打起精神來，別讓老鄉(xiāng)們看了笑話?！?p> 唐和尚等人這才止住了笑，抖擻起精神來。
二十六師沿京滬鐵路一路西行，半天時間已經(jīng)到了蘇州境內(nèi)。沿途不斷有逃難的平民拖家?guī)Э诘赜可狭舜蟮?，望著越來越多的難民，李四維的心里并不好受，國家貧弱，日寇猖獗，百姓為了活命只得背井離鄉(xiāng)……
眾將士看到這樣的場景也都默然了，良久，黃貓兒神情低落地問道：“排長，我們啥時候才能打回來？”
李四維渾身一震，神色慢慢堅定了起來，“那一天可能還要很久才能到來，也許，到了那一天，我們之中很多人都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了，但是，那一天一定會來到的！”
“對！”廖黑牛抬起頭，目光炯炯，“中國不會亡！”
中國不會亡，這信念就如一盞明燈，點亮了眾人的雙眼！
他們依依東望，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