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南京!南京!
山腰的戰(zhàn)壕里,李四維、刀疤臉和各友軍的軍官蹲在一起,商議著撤退的事。
刀疤臉有些不甘,“我們在這里把套子都下好了,卻要空手而回嗎?”
一個上校軍官搖了搖頭,“陶連長,兵敗如山倒啊,我們從淞滬戰(zhàn)場上下來了多少部隊?沒有五十萬也有四十萬吧,就這么多人不照樣被鬼子追著打?就我們這么兩三百人能頂什么用?鬼子來一個中隊我們就吃不消了哦?!?p> 另一個軍官說道:“白參謀說得對,我們這點人留在這里根本于事無補(bǔ),何不把這點力量保存下來?鬼子的下一個目標(biāo)肯定是南京,南京城不能丟!哪怕我們多帶過去一個戰(zhàn)士,南京城也會多一份保障!”
“對,南京不能丟!”眾人紛紛點頭,神情激奮,南京城是國民政府的首都,是孫總理的安寢之地,在這些革命軍人心中自有神圣的地位!
李四維也點著頭,內(nèi)心卻無比苦澀,他知道,南京城最終是丟了!但是這話卻不能說出來!
夜色漸濃,細(xì)雨綿綿,撤退的道路泥濘不堪,這是一場艱難的跋涉,正如李四維此時的心情!他明知南京是一處九死之地,卻又不得不去!
“李排長,你還好嗎?”一個溫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李四維扭過頭正好迎上了一張關(guān)切的俏臉。
“郝……”李四維朝她擠出一個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郝夢瑤,”女孩俏麗的臉上涌起兩朵紅暈。
“夢瑤……“李四維心中一顫,定定地望著她,剎那有幾分失神,此夢瑤雖非彼夢瑤,但那眉目之間卻有幾分神似,尤其是那雙明亮的眸子。那雙眸子是那般的清澈,那般的靈氣逼人,正如初見秦夢瑤時她那雙眸子!
“你……你叫什么名字?”郝夢瑤被李四維直勾勾的眼神盯著,心中羞澀起來,螓首微垂,俏臉通紅,聲音也不禁有些顫抖。
李四維回過神來,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我叫李四維,兄弟們都叫我李大炮。”
“是國之四維那個四維嗎?”郝夢瑤突然抬起了頭,目光炯炯地望著他。
李四維笑笑,將自己的斗笠取下來遞給了郝夢瑤,“戴著吧,這東西雖然不好看,但遮雨卻很好。”
“這……”郝夢瑤有些猶豫。
李四維將斗笠輕輕地戴在了她頭上,溫柔而仔細(xì),“一會兒雨該大了,去西南的路還遠(yuǎn)著呢,如果淋病了怎么趕路?”
“西南?”郝夢瑤一怔,連忙說道:“我們不去西南……我們要跟著你們打鬼子?!?p> “不行,”李四維聲音堅決,“你們不能留在南京,必須走。”
“為什么?”郝夢瑤倔強(qiáng)地望著李四維。
李四維嘆息一聲,壓低了聲音,“南京城背靠長江又無險可守,只要小鬼子以陸軍部隊從東、南兩面圍攻,再以海軍艦隊封鎖江面,南京城就會變成一處死地……小鬼子的戰(zhàn)力你們也見過了,淞滬戰(zhàn)場我們七十多萬人尚且守不住……這南京城還能調(diào)集多少部隊?何況這些部隊很多都是淞滬戰(zhàn)場退下來的……早被打殘了……”
郝夢瑤默然了,良久才顫聲問道:“你……你們會和我們一起走嗎?”
李四維望著她,露出了一個笑容,“我……我們都是軍人,為國而戰(zhàn)是我們的本分……”
望著李四維那張瘦削的年輕的臉龐,郝夢瑤芳心一顫,“可是……你明明知道……留下來會死的。”
李四維粲然一笑,“是……以死報國!”說罷,他掏出一塊硬邦邦的饅頭,用力掰成了兩半,遞給了郝夢瑤半個,“吃一點吧……到了南京我請你們吃一頓好的,為你們送行。”
郝夢瑤一愣,接過了那半塊饅頭,那樣的饅頭她中午吃過,這就是這些軍人的口糧,他們就是吃著這樣的東西在和鬼子拼命……她不禁想到了那句話,“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蛇@些軍人呢?他們吃著這硬邦邦的干糧,流出來的卻是血。
年輕的軍官穿著草鞋打著綁腿步伐堅定地趟著泥水大步離去,美麗的少女怔立當(dāng)場已經(jīng)淚眼朦朧了……
“夢瑤,你怎么了?”一個女生關(guān)切地望著她。
郝夢瑤回過神來,輕輕將那半塊饅頭塞進(jìn)了衣兜里,沖那女生笑了笑,“國芳,我們?nèi)ブ貞c吧?”
“啊……”那女生一愣,“我們不留在南京了?”
“不了,”郝夢瑤目光炯炯,“我們先去重慶……但是終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的,回到南京,再回上海?!?p> 李四維他們到達(dá)南京城東郊已經(jīng)是第二天傍晚了,錢家渡,是麒麟門外一個小渡口,二十六師就臨時駐扎在這里。
李四維等人剛安頓下來,胖團(tuán)長就春風(fēng)滿面地進(jìn)了李四維的營房,刀疤臉跟在他身邊也是笑容滿面。
“李大炮,”胖團(tuán)長一把拉住要敬禮的李四維,“你娃娃干得漂亮,這一次為我們二十六師掙了臉,你知道那幾個龜兒是啥人不?”
李四維一愣,一臉茫然,“哪幾個?”
“就是被你們救的那幾個,”胖團(tuán)長笑開了花,“三個上校,一個是中央軍的參謀,一個是西北軍的團(tuán)長,一個是東北軍的團(tuán)長,三個龜兒剛剛親自跑到師部道謝去了……”
李四維有些疑惑地望著胖團(tuán)長,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嘛。
胖團(tuán)長嘿嘿一笑,“以前這些龜兒總看不起我們這些穿著草鞋背著斗笠的川軍,這一下可好,哪個還敢小瞧我們?你娃有功!”
李四維恍然,抗戰(zhàn)伊始,川軍是被各路軍小瞧了,為此,川軍將士肯定也是有些憋屈的……但這些都不是李四維關(guān)心的,他問道:“團(tuán)座,上面有沒有新命令下來?”
胖團(tuán)長一愣,“你是說關(guān)于保衛(wèi)南京的命令?”
“嗯,”李四維點點頭有些緊張地望著他。
“沒有,”胖團(tuán)長搖搖頭,“聽師座說,還在開會……其實要我說,還開個錘子會?反正就是一個字,打!”
“是嘛,”刀疤臉附和著,“小鬼子都打到南京來了,還開個錘子會?往死里打他龜兒就好了嘛!”
“哦,”李四維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心中卻在暗自祈禱,只希望歷史改變那么一點點,千萬不要讓那個唐將軍再來指揮南京保衛(wèi)戰(zhàn)了!
胖團(tuán)長見他臉色陰晴不定,突然問道:“李大炮,你有啥想法?”
李四維一愣,壓低了聲音,緩緩道:“南京守不住……最好趁早把該撤的都撤了……”
胖團(tuán)長肥臉一顫,深深地望著他,良久才壓低聲道:“你龜兒傻的啊,這話千萬不能對外人說!”
“卑職明白,”李四維連忙點頭,“保衛(wèi)南京,卑職定當(dāng)盡一個革命軍人的本分!”
胖團(tuán)長走了,刀疤臉也跟著走了,李四維帶著陳大山、黃貓兒和廖黑牛三人出了軍營。
郝夢瑤一行十個學(xué)生都住在渡口上的客棧里,李四維去叫了他們,點了一桌子好菜,算是給他們餞行了。
菜不多,都是硬菜;酒不貴,都是自釀的糧食酒。
席間,李四維喝得不多,廖黑牛和黃貓兒卻有些醉了。廖黑?;斡朴频卣玖似饋恚似鸫执删仆?,“來來來,我廖黑牛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對讀書人卻尊敬得很,我敬你們一碗酒,祝你們一路順風(fēng),前程遠(yuǎn)大?!?p> 黃貓兒也站了起來,附和道:“一路上我也看出來了,你們都是真心想當(dāng)兵,想打鬼子……排長不讓你們跟著,你們也不要怪他,他也是為你們好……聽他的,別看他年紀(jì)不大,但是他鬼精鬼精著呢!”
郝夢瑤急忙站了起來,“我們明白了,排長說得對,我們要想打鬼子那也得先學(xué)好本事……”
“對,”廖黑牛點著頭,“排長就是這個意思,你們都是讀書人,將來肯定能派上大用場……”
李四維見他們越說越遠(yuǎn),只得端著酒碗站了起來,“諸位遠(yuǎn)行,我也沒什么送你們的,就一句話,抗戰(zhàn)雖然可能會很漫長很艱苦,但是,你們一定要堅信,抗戰(zhàn)必勝!”
“抗戰(zhàn)必勝!”眾人紛紛起立,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酒足飯飽,李四維準(zhǔn)備離去,郝夢瑤突然叫住了他,“李……排長?!?p> 李四維回頭望去,只見郝夢瑤面泛紅暈嬌美如花,一雙美眸泛著水光,“可以……單獨和你聊聊嗎?”
眾人都是一愣,目光狐疑地看看李四維,又看看郝夢瑤……直看得兩人臉色更紅了。
李四維有些發(fā)愣,廖黑牛急忙推了推他,李四維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當(dāng)先出了大廳,郝夢瑤匆匆跟了出去。
眾人又都在大廳里坐下了,天南海北地閑聊起來。過了一會兒,李四維和郝夢瑤先后進(jìn)來了,沒有人知道他們聊了什么,但是看得出來,李四維神色落寞,郝夢瑤眼圈有點紅。
回去的路上氣氛有些沉默,廖黑牛突然說道:“李大炮,老子看得出來,那個小姑娘對你有意思?!?p> 李四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廖黑牛嘟囔道:“老子又沒說錯……依老子的脾氣,直接把她辦了,那么水靈靈的小妹子,哪里去找啊……”
李四維依舊沒有說話,陳大山罵道:“廖黑牛,你龜兒就是個牲口!”
廖黑牛怪眼一瞪,“你龜兒有臉說老子?在……”
“好了!”
李四維有些煩躁地一擺手,“能活下去再說吧!”
眾人默然。
是啊,他們只是一群有今天沒明天的軍漢,哪有權(quán)利談情說愛?
良久,黃貓兒嘆了口氣,“這么好的女娃兒,也不知道將來會便宜哪個龜兒子哦?”
李四維心中苦澀,夢瑤,又是夢瑤,難道今生自己又只能與她擦肩而過嗎?算了,一切至少也要等自己有命活著離開南京再說……
長江邊的夜風(fēng)打在臉上冰涼刺骨,四個沉默的軍漢搖搖擺擺地往軍營去了。
晨曦微露,李四維在校場上練著廖黑牛教他的巴子拳,冰寒的晨霧中他卻已經(jīng)汗?jié)窳艘律选?p> 長江上的汽笛聲隱約飄來,李四維停下了動作,暗暗松了口氣,那個女孩應(yīng)該已經(jīng)上了西去的客輪吧……旋即又有一種苦澀的感覺在心底浮動,這一段如夢的緣分自己終究還是沒有能力留??!
南京保衛(wèi)戰(zhàn)的命令終于下來了,李四維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這場保衛(wèi)戰(zhàn)的司令長官毫無意外的還是那個唐將軍。
劉師長在高臺上意氣風(fēng)發(fā)地講著:“此一戰(zhàn),委員長已抱定決心,將親自坐鎮(zhèn)南京城……衛(wèi)戍司令部唐長官也誓與南京共存亡,我輩軍人以身許國,當(dāng)此危難之際,何能畏難,以求茍安!”
此言一出,二十六師上下士氣高漲,群情激奮!
李四維卻聽得如墜冰窟!
全軍上下有背水一戰(zhàn)的決心固然是好的,但是勝敗無常,善戰(zhàn)者,未慮勝,先慮敗……可是如今的指揮官依然是那個唐將軍??!
“我軍的任務(wù)就是協(xié)同66軍,堅守湯山一線……”
劉師長還在說著,李四維站卻已經(jīng)聽不清他后面的話了,滿腦子只有一個聲音在縈繞:“南京!南京!這一曲千古悲歌即將奏響,我還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