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寤寐思服(四)
“娘娘,外面的人都說桃花寨這幾日出現(xiàn)的時疫是巫殿丟的血蠱引發(fā)的?!北倘怪泵胚M(jìn)來的時候,殷兆兒正在哄懷里的孩子。
“急什么急,血蠱丟的時候,父親就脫不了干系了,有著人回府問嗎?”
“問了的,就是問完才心慌,夫人身邊的女史說,太師說這是圣上所為,讓娘娘只得好生照看孩子,無論殷家出什么事,都不要插手?!?p> “父親這個太師,手中的權(quán)利太大了,殷家又是神族,圣上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娘娘,那我們怎么辦,真的什么都不問嗎?”
“父親是想讓我用孩子保住這條命,可是殷家沒了,這條命還有什么用呢?姬姐姐。。?!?p> “貴妃娘娘說,宮里宮外的事,她一概不管了,都隨他去吧?!?p> “姬姐姐的心已經(jīng)死了,我們與德妃。。。起駕。。我們?nèi)ビ菏鐚m?!?p> “娘娘,皇后娘娘。。能管嗎?”
“國都城中出了時疫,第一個遭殃的就是皇后娘娘,再者,成兒的命是她保住的,她應(yīng)該會管,或者,她早有打算。”
殷兆兒到雍淑宮的時候,沈淑正在窗邊的小案上看醫(yī)書。
“娘娘,賢妃求見?!?p> “來了。?!?p> “嗯?!?p> “該來的始終都要來的,走吧?!?p> “已進(jìn)隆冬,這雍淑宮不見一絲明火,卻這樣暖和,圣上待娘娘果然與旁人不同?!币笳變盒辛硕Y,隨即便開了口。
“都是自家姐妹,沒什么不同的?!?p> “那娘娘可知圣上恩賞的這溫?zé)岜澈?,有多少寒心??p> 沈淑看了一眼殷兆兒,毫不拐彎抹角的殷兆兒,還真是少見。
“殷姐姐是受了什么委屈嗎?”
“我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有什么委屈能受,到是皇后娘娘,可有聽聞城郊桃花寨時疫一事?”
“慕容家和御醫(yī)院已派了人手過去,想必不日時疫就可解了。”
“娘娘不知道這時疫是因血蠱而起嗎?”
“知道?!?p> “看來娘娘什么都知道,不知娘娘有何打算呢?”
“沒什么打算。”沈淑的話,讓殷兆兒有些急了,她料到了沈淑什么都知道,但她沒料到,她既然什么都知道,為什么什么也不做呢?
“圣上這步棋就是要利用娘娘搬到殷家?!?p> “血蠱只有巫殿有,此事太師推脫不了,和我關(guān)系不大?!?p> “娘娘飽讀詩書、對禮法典籍信手拈來,難到?jīng)]看過巫蠱祭天的故事,若蠱毒半月未清,娘娘就得只身前往桃花寨,與民同苦,若娘娘去了桃花寨半月,依舊沒有治療蠱毒的辦法,就得用娘娘的命祭天,血蠱是我父親看管不利丟的,但若要取他的性命,這蠱毒需得月余不消,娘娘,不知道嗎?”
“殷姐姐常說我飽讀詩書,今日看來,殷姐姐胸中的文墨不比妹妹少。”
“娘娘真的就絲毫不擔(dān)心嗎?我們這位圣上,最是鐵石心腸,只要于朝局有利,他什么都會做的。”
殷兆兒說這番話時,眼底滿是失望。
“家姐說,姐姐十二歲就對圣上一見鐘情了,如今如愿嫁給了圣上,竟又不喜歡了?”
“一見鐘情有何用,若那人是個無情的,滿腹真心也只能付之流水。不像娘娘的姐姐,眼睛好,一眼便看上一個癡情的。”
“賢妃姐姐放寬心,只管好生照顧皇子就好,剩下的,姐姐不用擔(dān)心?!?p> “我父親今日晚間也送了這樣一句話進(jìn)來,不擔(dān)心,他于我十余載養(yǎng)育之恩,是能不擔(dān)心就不擔(dān)心的嗎?”
殷兆兒說著話,眼角禽滿淚水。
沈淑看著,也頗有些感懷:“身在高位,很多事,身不由己,姐姐還需想的開些。”
“娘娘當(dāng)真不管嗎?”
說這句話時,殷兆兒把眼角的淚水又生生壓了回去。
“三日之后,我便起身去桃花寨,定不會讓時疫托上一個月之久,雖保不住殷家世代富貴,但殷太師的命,是可以保住的?!?p> 沈淑話音未落,殷兆兒已含淚跪在了地上。
“娘娘大恩大德,兆兒沒齒難忘?!?p> “老奴一直不明白,娘娘對殷賢妃為何這樣好?”殷兆兒走后,蘇女史問到。
“殷家世代行巫,下屬雖做了很多燒殺搶掠的事,但殷兆兒終歸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且這個殷太師,我總覺得,他是在故意縱容。”
“娘娘,這話。。老奴聽不明白。”
“你看殷兆兒的行事作風(fēng)就知道,殷太師定是個小心謹(jǐn)慎的人,殷家日勝,殷兆兒居賢妃之位,卻很少見她有驕傲自滿之舉,于貴妃、德妃,包括那位不懂事的淑妃都是很講禮數(shù)的,從未逾越,既能教出這樣一個女兒,殷太師自也是知禮懂法的,卻任由手下的人肆意妄為,不加約束,不像是個謙虛謹(jǐn)慎的人會做的事?!?p> “娘娘這么一說,老奴到是懂了,可殷太師為什么這么做呢?”
“具體的我猜不到,不過殷商最重巫蠱之術(shù),諸侯、卿大夫也時常用人殉葬,導(dǎo)致民怨沸騰,我周朝才有機會取而代之,巫族沒落是早晚之事,可能殷太師自己也知道吧。準(zhǔn)備、準(zhǔn)備,這桃花寨,是非去不可了?!?p> 沈淑說著話,走進(jìn)了內(nèi)殿。
沈淑和殷兆兒的話,一字不差的落到了關(guān)雎的耳朵里。
“圣上有何打算,原來的計劃要不要改一改?”衛(wèi)英問到。
“你跟在皇后身邊也有些時日了,她的醫(yī)術(shù)想必也了解一些吧?”
“是的,娘娘的醫(yī)術(shù)怕是要在醫(yī)君之上?!?p> “是啊,如此高的醫(yī)術(shù),為什么就不醫(yī)自己呢?”
“圣上,娘娘體內(nèi)的寒毒,非同一般,怕根本無藥可醫(yī)。”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管,想求一個兩全其美,可世間的事,那有那么多兩全其美,殷家必須要倒,殷太師的命也不能留,否則放虎歸山,難保日后殷家不會東山再起?!?p> “可皇后娘娘的身體。。?!?p> “她有精神保不相關(guān)的人的命,自己的命會保不住嗎?”關(guān)雎是有些氣的,沈淑明明是個殺伐決斷的人,但骨子里的善良,讓她遇事總生出些惻隱之心,德妃滑胎一事,對姬貴妃網(wǎng)開一面也就算了,姬家畢竟掀不起什么浪,但殷太師不行,這只老狐貍的命,他非要不可。
三日之后,沈淑便出發(fā)去了桃花寨,關(guān)雎在午門為她送行,面容平靜。
沈家一家都到了午門外,沈靈哭的梨花帶雨,她不知道妹妹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畢竟桃花寨里都是染了時疫的人,而她的身子骨又那樣弱。
沈洲也很擔(dān)心,走上前,手臂動了動,想要握一握沈淑的手,終究還是收了回來,只說:“自己的身體自己要好生照顧,不要大意?!?p> 沈淑看著蒼老的父親,點了點頭。
安雪為沈淑準(zhǔn)備了一些上好的、能用的藥材,還備了些吃食,沈毅拿給她時只說:“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都會好的?!闭Z氣里大有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讓她放寬心的意思。
原沈淑只準(zhǔn)備帶衛(wèi)英和一隊禁衛(wèi)軍去桃花寨的,但慕容芙誓死都要和沈淑一同去,她沒辦法,就只得答應(yīng)了。
沈淑是在黃昏時從午門出發(fā)的,晚間,國都城的大街小巷、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掛上了鵝黃色的燈籠,黃色的燈光透過鵝黃色的宣紙,溫暖又明亮。
“國人這是在給皇后娘娘祈福呢?!睔W陽夫人看著歐陽石掛燈籠的時候說。
“原想著只有我們會掛,卻不想家家戶戶都掛了,這么看上去,還真好看呢?!睔W陽石看著滿街的黃燈籠,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宮中傳消息出來,說皇后娘娘要去桃花寨的時候,國人們就開始買黃色的宣紙了,說是要回家扎燈籠,也不知道是誰說要扎鵝黃色的燈籠的,但想來,娘娘若能看見,定是會很喜歡的,她母親也偏愛鵝黃?!闭f著,歐陽夫人落了淚。
關(guān)雎站在角樓上,看著滿城的黃燈籠,微微攥起了拳頭。
捫心自問,他不想沈淑去,可是削弱巫族的勢力,是他不得不做的事,好在桃花寨內(nèi),已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想來沈淑是不會有事的。
“風(fēng)澤,你在命一支暗衛(wèi),潛進(jìn)桃花寨吧,跟在皇后身邊就好。”
“圣上不放心娘娘?”
“衛(wèi)英的實力我是信的過的,只是予這位皇后,予還真怕她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來?!?p> “好的,屬下這就去辦?!?p> “你會沒事吧,淑兒,你一定會沒事的。”關(guān)雎在心里默默的想,他沒叫過沈淑的乳名,但此刻想起她,卻那么想叫一句,淑兒。
桃花寨在國都城城郊的一個半山腰上,寨中有五十余戶百姓,因這突如其來的時疫,此刻已經(jīng)半月沒有出過寨了,除了慕容家的郎中,也沒有其它人在進(jìn)過寨子了。
寨中的百姓知道皇后娘娘要來,早早的就出來等了,沈淑是踏著落日的余暉走進(jìn)桃花寨的,百姓們見這位皇后娘娘,就像見了光一樣,很開心,卻因著時疫,都不敢上前打招呼,只得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
沈淑沖大家微笑著點頭,載著陽光的笑容,瞬間讓整個寨子都溫暖了起來。
進(jìn)寨之后,沈淑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慕容家的家醫(yī),直接把他們叫來,問了問時疫的情況,這不是她第一次面對血蠱引發(fā)的時疫了,所以她并不怕。
情況了解的差不多了,她想去看看患了時疫的人,一出醫(yī)室,天已經(jīng)黑了,但國都城中鵝黃色的燈光卻明亮可見。
那是沈淑看過的最美的燈海,聽蘇女史說,她大婚那日,滿街的紅燈籠,可好看了呢,但想來,紅燈籠定沒有這鵝黃色的燈海溫暖。
“寨子里的人看國都城亮起了黃色的燈籠,也想點燈祈福,但寨中鵝黃色的宣紙不多,大家就有什么用什么了,五花八門的,不如國都城里的好看?!备谏蚴缟磉叺奶一ㄕ髡f。
沈淑此刻眼角已有些淚水,她舒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好看,都好看,煩請寨主帶路,我們?nèi)タ纯床』及??!?p> 一進(jìn)安置病患的山洞,沈淑抬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