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云密布，清水河旁依舊人頭攢動，隨時將要來臨的大雨，并不能阻礙他們的興致。
曲晗原本正抬頭神情專注看著天空的一盞紅燈籠，突然一滴冰冷雨水濺落額頭，當下說道：“走吧，下雨了”。
“穆澤呢？怎么還沒回來”，李青驚疑了一聲，這才發(fā)現(xiàn)，穆澤自跟自己說離開后，一直不曾見過人影。
“他有說去干嘛嗎？”曲晗挑了挑眉，明亮的眼睛掃過四周。
擁擠的人群，但卻沒有穆澤那張蒼白的臉。
冷風刮過，雨滴越來越密，他們沒有在穆澤身上糾纏太多，四周的人群轟的一聲散開。
天空中的燈籠，里面原本明亮的燭光一盞一盞熄滅，在瘋狂的雨滴下，用力向著城中房屋砸去。
冷風呼嘯，清水河中巨船開始搖擺，栓住船頭的鐵鏈嘩啦啦作響，守候在船身的監(jiān)天衛(wèi)依舊猶如鐵桿，筆直的站在一旁。
船夫推開門，對著里面一人著急道：“太傅大人，外面下雨了”。
誰能想到，巨船內(nèi)，竟然只有太傅一人，而今年的對子，竟然全部都是由他一人所出。
沉默半響，船夫見太傅大人還坐在里面，不由的大氣不敢出一聲。
許久。
當冰冷的雨滴濺落在船上發(fā)出啪啦啪啦聲時，太傅大人擰眉，看著面前排列整齊的對子，起身，而后接過船夫遞過來的油紙傘。
船夫是他府中的下人，當他提起衣擺跨過船梁時，突然抬頭看到橋梁上還有一人。
那人同樣撐著油紙傘，只不過身影瘦小了許多，而他的視線，正在看著遠處的漆黑。
“這是……”，太傅對身后的船夫露出驚疑聲。
所有人都散了，此人還在這里，說不定就是為了見他而來。
船夫搶先一步跨上橋梁，對著穆澤提醒道：“公子，下雨了”。
“我知道”，穆澤應了一聲，而后對剛好走上橋梁的太傅微微一笑，弓身作禮，“太傅大人”。
船夫自覺站到了一旁。
太傅撐著油紙傘，雨水打濕了鞋子，濺上褲管，他目光驚疑，對著穆澤遠遠問到：“都走了，你怎么還在這里”。
“我來，只是想知道，等下太傅大人是否是要去監(jiān)天司”。
“這個……”，太傅遲疑了一下，不明白穆澤話中意思。
只聽對方繼續(xù)說道：“大人跟獻王殿下是同窗好友，如今獻王殿下被押架回京，本是團圓之日，卻只能寄托夜幕思情，又是在小年，我想……”，穆澤話語停頓了一下，看了太傅一眼，接著道：“讓大人不要去”。
“放肆……”，穆澤話音剛落，船夫便忍不住出言呵斥，“你既知大人跟獻王殿下是好友……”
“慢……”，船夫話還未說完，太傅便出聲打斷了他，看著穆澤一臉認真表情，不由開口問到：“你能說這是為何”？
“沒有為何”，穆澤當下直接回應。
啪啪啪。
一連串腳步聲。
原本守候在巨船上的監(jiān)天衛(wèi)，在穆澤話音剛落，便將其團團圍住。
一根根鋒利長矛，泛著冷光，帶著冰冷的雨水，距離穆澤不過一尺。
經(jīng)過上一次見面，太傅知道穆澤不會無的放矢，在大雨滂沱之下還等候在這里，必然是有其不能說的原因。
在船夫焦急的目光下，太傅走到了穆澤面前，揮手示意監(jiān)天衛(wèi)離開，隨后說道：“這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還請大人稍等片刻”，穆澤轉(zhuǎn)身，再次對著太傅弓身作禮。
只是他的一只手還握著油紙傘，這在船夫看來，便是大不敬，沒有誠意。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手中的油紙傘啪啪啪作響，險些抓不穩(wěn)。
太傅單手撐在橋桿上，冰冷雨滴濺落在他手背，帶有一股微痛，卻欣慰說道：“今年的小年夜，有一位學子，跟你當年也不相伯仲”。
穆澤知道他說的是褐衣公子，順著他的話接下去，“大周之?！薄?p> “當年你如果進去朝堂，恐怕現(xiàn)如今又是一番景象”。
這次穆澤沒應，因為他不知道說什么。
眼前這人，是一心為國，為民，朝廷之上的黨派之爭，他從來不曾涉足。
橋梁下的河流，流水聲越來越大，蓋住了雨滴聲。遠處漆黑的天空，突然撩起一道紅光，而后越來越亮，照耀天際。
天空中肆意磅礴的大雨，也無法將其澆滅，無比雜亂喧囂的聲音，跟隨著冷風傳來。
火，越來越大，由原本的一道紅光，形成了燎原之勢，迅速在遠處蔓延開來。就像黑夜中徒然升起的烈日，整個京都城，陷入了一片通紅之中。
太傅眉頭一顫，轉(zhuǎn)而立馬對身后監(jiān)天衛(wèi)厲聲道：“快去救火”。
啪啪啪。
這次的聲音比之剛才更響，更清脆，腳步踩在水洼中的聲音，讓太傅心頭泛起一絲不安。
風雨欲來，雨已經(jīng)在下，那么接下來呢……
他冷靜下來，扭頭目光逼人直視穆澤，“你怎么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天子腳下，他們這是想要造反嗎”？
沒人回應，只有磅礴大雨聲。
穆澤看著遠處的通紅，內(nèi)心不得不贊嘆，只要監(jiān)天司亂了，就一定會想辦法帶走獻王，到時就是最好的機會。
風在吹，樹枝在肆虐的狂風下折斷，遠處的火光依舊，太傅眼中彌漫著一股怒火，船夫見此忍不住上前攙扶，擔憂道：“大人，小心身體啊”。
雨水打濕了后背，明日難免會有身體抱恙，今夜發(fā)生這樣的事，早朝……，船夫似乎已經(jīng)想到了太傅臥在床榻劇烈咳嗽，而黃金殿陛下高坐龍椅臉色陰沉的樣子。
穆澤將油紙傘撐了過去，任由雨水澆灌在自己身上，話語摻雜在雨聲中，聽的并不是很清楚，“只要獻王一死，那就是死無對證”。
“可監(jiān)天司里面有多少人？雖然他們罪該萬死，可一旦火勢控制不住，京都城都會淪廢墟”，太傅扭頭看了穆澤一眼，一股怒氣堵在胸口，壓抑的他面色蒼白，漸漸的，他眼神平靜下來，深深看了穆澤一眼，道：“穆澤，你雖然聰明，可如果一點都不知情，也不會來這里阻止我前去看望獻王，大周的未來如果淪落到他們手里，將會民不聊生”。
雨漸漸小了。
遠處的火光越來越淡。
直至完全熄滅。
可雜亂喧囂的聲音，依舊還在京都城的天空回響。
穆澤看向了遠處，房屋燒焦味隨著風吹來，呼吸進入肺中感覺格外難受，無奈道：“我沒這個權利”。
“可京都府也難脫其責”，這一刻，太傅眼神凌厲，話語逼人。
穆澤轉(zhuǎn)頭，并沒有被人強迫后的任何不滿，“京都府會處理的，我來，只是因為小時候受過大人恩惠，不至于過得茍且而已”。
“所以，你心中根本沒有大周，也不會心系天下，十年前你一心進朝堂，心懷天下，那又是為何”。
“因為我去過北國，看到了那里的鮮血淋漓，刀光劍影，你讓我繼續(xù)維持這樣的大周，心中有愧”。
雨變成了小雨，淅淅瀝瀝。
穆澤的話，直中太傅內(nèi)心。
他看著遠處的漆黑，喧囂之聲不絕于耳，今夜，注定了不眠，可他的內(nèi)心，怒氣滾滾，并不甘心讓造就這件事情的人逍遙。
揮了揮手，示意船夫先行離開。
“在我有生之年，并不想看到大周覆滅”，太傅直視穆澤，見對方面色毫無變化，接著道：“朝堂的黨羽之爭，我并不想太過干涉，可如今，他們狼子野心路人皆知，陛下有心，但卻無力”。
話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天空驚起一聲悶雷，太傅接著說道：“我想請你幫我”。
“對不起，無能為力”，穆澤說的很直白。
太傅沉默了半響，聲音徒然變得暗淡，苦澀道：“是啊，北國戰(zhàn)爭已經(jīng)十年，別說你，就連我都無能為力”。
穆澤靜靜看著，雨水打濕了他后背，卻仿若不知，許久之后才開口說道：“監(jiān)天司應該安全了，后會有期”。
當下，他直接轉(zhuǎn)身，向著橋梁下而去。
雨簾中，冷風瑟瑟，吹動太傅那略微蒼白的發(fā)絲。
他一人獨自站立，望著遠方的輕煙裊裊，想起那道離去的背影，他一向溫和的目光，突然變得痛苦，還有——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