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蘇晏都對那所謂的陳將軍動容,且三顧茅廬都未將其請出,是以那陳將軍不是性情古怪就是不近人情,渾然不將任何人放于眼里。
如此,明日之請,自然是極難極難。
葉嫤心頭生了幾許厚重,站在原地沉默著,今夜平樂王儼然是對她動了殺心,倘若她明日當真請不來陳將軍,定性命堪憂。
這時,那楚凌軒也極為難得的酒醒了一些,瞪大的眼珠子這才稍稍找回神韻來,“小爺可是連累你了?”
葉嫤回神過來,轉(zhuǎn)眸朝楚凌軒望來,“凌軒公子倒是有些覺悟。你且說說,我?guī)状稳饶阈悦?,便在方才還在你表妹面前維護你的自尊,你該如何報答我?”
楚凌軒眉頭一緊,滿面復(fù)雜,似在將葉嫤這話認真思量。
待得片刻,他咬了咬牙,“不如,小爺對你以身相許吧?反正若溪也不要小爺了,小爺勉為其難許給你算了?!彼Z氣有些自暴自棄。
這話入耳,葉嫤本是嘈雜橫涌的心頓時抑制不住的松懈半許。只道是這楚凌軒總有不倫不類的法子來緩解氣氛。
“我僅是個有夫之婦罷了,擔不起凌軒公子的以身相許?!闭f著,緩步朝前,徑直步入了亭內(nèi)坐定。
周遭突然有夜風浮動,更是將楚凌軒吹得酒醒,他驀地打了個寒顫,跟著葉嫤入亭。
“我今夜還未用膳,勞煩凌軒公子差人送些夜膳來?!贝贸柢巹倓傇谌~嫤對面坐定,葉嫤無波無瀾的道了話。
楚凌軒眉頭大皺,像看怪物一般看著葉嫤,恨鐵不成鋼的道:“你這女人到底還有沒有點危機意識?方才你我才被平樂王抓包,他都想殺你了,你還吃得下東西?你最好是拎著包袱走人,先在外面躲避一陣子,等到平樂王忘記你了,你就安全了,那時候你再來京都找小爺,小爺答應(yīng)過對你相許,自然是不會食言的?!?p> “我不過是個弱女子罷了,凌軒公子當真認為,她能逃得出平樂王的掌控?再者,平樂王如今僅是對我有殺心,但卻并未真正動手,我尚且有生存之意,但若我今夜逃了,平樂王定不會再給我任何活命的機會,那時,我甚至連周旋的時間都無,直接腦袋落地?!?p> 葉嫤難得對他說出這么大段的話。
楚凌軒怔了怔,將葉嫤的話仔仔細細思量一番,覺得極有道理,此際也不敢勸葉嫤跑了,只是沉默一會兒,只道:“你今夜想吃什么,小爺讓后廚做。你都要死了,小爺再怎么都要讓你做個飽死鬼?!?p> 葉嫤眼角一抽,只道是楚凌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是如今已是知曉他性情,也不打算就此與他爭論,僅是隨口說出了幾個菜名來。
楚凌軒頓時差人去準備。
不久之后,幾道菜肴全數(shù)端了上來。
葉嫤漫不經(jīng)心的開始用膳,楚凌軒靜靜將她打量,嘖嘖兩聲,“你這女人也是心大,都死到臨頭了還能如此淡定。”
“一旦慌亂手腳,便會當真必死無疑,是以如今也只能淡定處事。我們這些卑微之人的命數(shù),凌軒公子此生是體會不了的?!比~嫤難得朝他說了句貼心的話,隨即,眼見他張嘴要言,她話鋒一轉(zhuǎn),“不知,平樂王口中的陳將軍,凌軒公子可認識?”
楚凌軒頓時噎了后話,略帶薄紅的臉上蕩出畏懼,點了頭。
“此人性情究竟如何?”葉嫤停下筷子,認真望他。
楚凌軒穩(wěn)了穩(wěn)心緒,緊著嗓子道:“當真不是小爺嚇你,那陳將軍可不是善人。他往年被女人背叛過,也曾家破人亡過,是以性情孤僻古怪,對女人極其憎惡。平樂王專程讓你去請陳將軍,無疑是沒給你活頭。”
葉嫤心中有數(shù),勾唇冷笑。她面色也并無太大變化,僅是繼續(xù)問:“陳將軍常日可有什么喜好?”
“別的沒有,就喜歡酒。他這些年的所有俸祿全拿著買酒去了?!?p> 葉嫤點頭,“凌軒公子可否贈幾壇子陳釀給我?要度數(shù)高的,最好幾杯下去便能讓人喝醉的那種。”
“你要酒做什么?”
“送給陳將軍?!?p> 楚凌軒愕道:“陳將軍最討厭女人。你將再好的酒送去,他也不見得會喝上一口。小爺發(fā)現(xiàn)你這女人當真是不怕死啊,竟還真的想去見陳將軍,也罷也罷,小爺要說的也都說了,你要去赴死,小爺也不能阻攔,快吃快吃,等你吃完了,小爺就將酒差人送去你客房?!?p> “多謝?!?p> 葉嫤漫不經(jīng)心的回了話,隨即一言不發(fā),繼續(xù)埋頭而食。
待得一切完畢,她讓楚凌軒差人將她未曾動過的菜肴全數(shù)裝盒帶走,而待她剛回住處,楚凌軒也如約差人將兩壇子酒搬了過來。
芷墨怔愣相問,葉嫤卻不打算告知她實情,只說明日要出門一趟,這兩壇子酒有大用。
則是翌日一早,葉嫤早早梳洗,親自敲響了蘇晏的門,待得蘇晏開門,便開門見山的問:“可否借蘇大夫一身衣袍?”
蘇晏怔愣,轉(zhuǎn)而一想,頓時了然過來,嘖嘖稱嘆,“王妃倒是好生聰明。知曉陳將軍不喜女人,便要女扮男裝而去?!?p> 葉嫤淡道:“聰明又如何?請不動陳將軍仍是要掉腦袋?!闭f著,話鋒繞了回來,“蘇大夫借不借衣?”
“借。”
蘇晏猶豫片刻,卻也不曾問葉嫤為何借衣會借到他這里,僅是心生妥協(xié),隨即將一套還不曾穿過的嶄新衣袍遞到了葉嫤手里。
“多謝?!比~嫤接過衣袍便道了聲謝,也無耽擱,轉(zhuǎn)身回屋。
待在屋中將蘇晏的衣袍穿好,她將滿頭的青絲也徹底挽成男子的發(fā)髻,又稍稍用脂粉修面,待得一切完畢,整個人瞧著倒是略微有些英氣,少了幾分女兒的柔弱,而后便與芷墨一道搬著酒水出門。
天色尚早,天空還有霞紅,太陽未曾全然升起,微風拂面,也是極為清爽。
而待踏出楚府府門,便見楚凌軒正駕車在門外等候,眼見葉嫤來,輕哼一聲,開口便道:“小爺大發(fā)慈悲,送你最后一程。”
這話可不是什么好話,芷墨聽了便想與楚凌軒干架。
葉嫤則無怒意,也不道謝,搬著酒壇子便自然而然的上了馬車,待將芷墨揮入院門之后,她才毫不避諱的坐定在楚凌軒身邊。
楚凌軒不習慣葉嫤這般靠近,可馬車就只有這么點位置,再加上葉嫤都沒害臊,他這爺們自然也不能太小氣了。
他強行按捺心緒,只道:“你今兒怎打扮成這鬼樣子了?”
葉嫤淡道:“為女則柔,為男則剛,這般打扮倒是沒什么不好?!闭f著,抬手理了理衣襟,奈何猙獰微曲的指頭卻被楚凌軒看了個正著。
楚凌軒倒吸了一口氣,平生第一次盯著一個女人的手打量,且還是一雙鬼怪猙獰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葉嫤漫不經(jīng)心的道:“一月多前,被人全部夾斷了?!?p> 楚凌軒不可置信,“何人如此歹毒,竟將你的手全部夾斷?”
葉嫤不說話。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小爺好心問你,你還在小爺面前裝高傲了?你……”
不待楚凌軒后話道出,葉嫤已淡漠幽遠的出聲打斷,“手指是被葉府夫人差人夾斷,滿身累累的傷,也是拜其所賜。我這雙手,往日能撫琴,倘若我的手能真正恢復(fù),日后可為凌軒公子撫琴一回,以答今日之謝?!?p> 楚凌軒突然沉默了下來,想起了葉嫤的身世,極為難得的沒說話。
京都就那么大,且葉家是他楚家的勁敵,葉家有個什么風吹草動,他自然也是知曉。只是往日不曾將葉家的那些消息太過上心,而今突然與葉嫤相識,才覺這葉家的庶女,也是極有風骨,與其余女人全然不同的。
他以前,怎就沒發(fā)現(xiàn)呢?
馬車一路顛簸搖晃,不久,便停了下來。
“公子,陳將軍府到了?!避囃膺m時揚來車夫的聲音。
楚凌軒這才回神過來,吞了口口水,扭頭朝葉嫤望來,“小爺便只能送你到這兒了?!?p> 葉嫤緩緩點頭,隨即親自將兩壇子酒抱了下去,卻待剛在地上站穩(wěn),楚凌軒竟讓車夫駕車跑了。
葉嫤眼角一挑,瞧著那越來越遠的馬車,心頭倒是有些無奈。
隨即回神過來,抬手將眼前的院門敲響了。
片刻,有小廝開了門,兇神惡煞的朝葉嫤問:“敲門干嘛?知曉這是什么地方么?”
葉嫤故意粗著嗓子道:“在下乃皇城來人,特奉我家王爺之意為陳將軍送兩壇子極好的陳釀來?!?p> 小廝眉頭一皺,倒是有些謹慎,垂頭朝葉嫤腳下的兩壇子酒掃了掃,“你家主子是哪個王爺?”
“京中的平樂王?!?p> 小廝臉色變了變,猶豫片刻,“等著!”
說完,便一把粗魯?shù)膶⒃洪T合上。
葉嫤也不著急,淡然等候。則是不久,院門重新被打開,小廝探頭出來,“我家將軍沒空。你將酒放下走人便是!”
說著,便要出來將葉嫤腳邊的兩壇子酒搬走。
葉嫤勾唇而笑,諱莫如深的繼續(xù)道:“看來,陳將軍一直沉迷酒水,竟是糊涂得不知兇險了。在下此番來,本是有要事想告知陳將軍,提醒他好生避開危難,保住性命,沒想到陳將軍卻避而不見。也罷,就當在下沒來過就是了,陳將軍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也莫怪我家王爺沒差人過來提醒?!?p> 說完,毫不留戀,極為干脆的轉(zhuǎn)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