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夫上蕭家復(fù)診過,蕭老爺子吃了兩劑藥下去,已經(jīng)轉(zhuǎn)醒。舌頭雖然還僵硬,但已經(jīng)能勉強(qiáng)說話了。
夜半,李好音又潛入了蕭家。
她輕輕趴在上房的房頂上,揭起兩片瓦放在一邊,從那縫隙向屋里看去。
屋子里很昏暗,除了床、桌椅、柜子,什么都沒有,說是“家徒四壁”也一點都不夸張。
墻上還留有原來掛了字畫的痕跡,也許是房間本來就大,也許是因為屋里沒什么家具了,所以上房顯得十分寬敞。
屋里擱著一個小火爐,爐火的紅光一閃一閃的,在黑暗里顯得特別亮。爐子上架著一個黑乎乎的藥吊子,里面“咕嚕咕?!奔逯帯?p> 蕭季桐坐在爐前一個矮凳上,眼神空洞地盯著那爐子上的藥吊子。
床頭點著一盞殘燈,映著蕭老爺子的臉,他看起來精神萎縮,臉色很難看,渾濁的眼睛望著蕭季桐。
他嘴里含糊地說:“我可能活不長了?!贝_實,他現(xiàn)在就像那盞殘燈一樣,生命的火苗微弱,好像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熄滅。
這句話,蕭季桐從昨天晚上以來,已經(jīng)聽了不下八遍了。他長嘆一聲,“爹,不會的,您就別胡思亂想了?!?p> 蕭老爺子用唯一能動的一根手指示意了一下,讓蕭季桐把門窗都關(guān)上。
“有些話,臨死前我得交代你知道?!彼]眼養(yǎng)了養(yǎng)神。這個兒子雖然不中用,但也是蕭家下一代唯一的后人,這些話,也唯有說給他聽。
蕭季桐對他父親順從慣了,不再反抗,垂著頭,忍耐地聽著。
李好音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用心聽著。
“你賣出去的那幅畫上,當(dāng)年那個道士給你蓋的印章,是前朝弘和皇帝的……皇帝殯天之前,曾經(jīng)在一個地方埋藏了一批寶藏,其中還有一顆能夠起死回生的仙丹?!笔捓蠣斪映粤Φ卣f著,幾乎每說一句,就得停下來喘幾口氣。
他的聲音很小,又說的不清楚,李好音須得仔細(xì)分辨,半聽半猜的,才能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弘和皇帝就是前朝的最后一個皇帝,蕭老爺子說的關(guān)于印章和寶藏的這些事,也和他們知道的一樣。李好音此刻佩服起林靖來,他的推測果然沒錯,蕭老爺子開始囑托后事了。
“印有這印章的家族,都是曾經(jīng)弘和皇帝的心腹。一旦被選中,便要擔(dān)負(fù)起復(fù)活弘和皇帝、恢復(fù)前朝江山的重任。除了咱們家,還有四家人,但具體都是誰,也只有那個人知道?!?p> 蕭季桐仿佛被雷擊中,木然的臉上流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他活了三十年,幼時受母親溺愛,家里的事不用他操一點心,成年后庸庸碌碌,也沒有任何志向,凡事都由父親做主,不敢與之分庭抗禮。自從與初七被拆散之后,就越發(fā)自暴自棄,不求上進(jìn)。
臨到中年,萬萬想不到,被強(qiáng)硬地托付了這樣危險的一副重?fù)?dān)。十惡不赦之罪,第一條就是謀反,可他們家居然要謀反!
“我死了以后,咱們家欠的債該還的還清了,這個房子一定得留下來。雖然那幅畫沒了,但我們家依然是被選中的家族,到時候,那個人應(yīng)該還是會來這里找你?!?p> 這可是個驚天秘密。
蕭老爺子的這一番話,讓李好音也震驚了。但她覺得,這事簡直是荒誕不經(jīng),人死了怎么可能復(fù)活呢,再說,連她都知道,要造反復(fù)國,也不可能靠這幾個人就行啊。
可最關(guān)鍵的一點是,他說的“那個人”又是誰?
“這件事,牽連到許多人,你萬萬不可說給別人。若在你活著的時候,沒有人來找你,你便要在臨死前交待給懷玉?!笔捓蠣斪訌?qiáng)撐著說完了最后一句,他完成了自己的一個任務(wù),閉上了眼睛休息了。
蕭季桐此時已經(jīng)心亂如麻,聽不進(jìn)父親說的話了。他一點也不想擔(dān)負(fù)起這個責(zé)任,他倒十分希望“那個人”不要在他活著的時候來找他。
就在昨天晚上,他還在為重新見到初七而高興,還在想找機(jī)會與她敘舊、與她破鏡重圓,怎么一夜之間,自己就要謀反了。
蕭老爺子不知道他的那幅畫去哪兒了,他自己可是知道的。林靖他們要那幅畫做什么,難道他們也是要謀反的人嗎?還是……他們是要滅掉謀反的人?
可不管是哪樣,他都打定主意,不把這事情告訴他父親了。他自知自己的懦弱,也厭倦了自己的懦弱。這次,他決心不再給心愛之人與自己父親之間制造更多的矛盾。
李好音默默記下了蕭老爺子剛才說的所有話,又趴在房頂看了一會兒。見蕭季桐服侍他喝了藥睡下,便將瓦片復(fù)位,離開了蕭家,回去向林靖回稟消息了。
蕭老爺子的話與林靖先前的猜測并無什么出入,因此,他并不覺得驚訝。他只是關(guān)心,蕭老爺子說的“那個人”是誰?
印章十有八/九是在“那個人”手里,“那個人”是這件事里最重要的一環(huán)。他一定知道所有被“選中”的家族,也一定知道弘和皇帝的計劃。
弘和皇帝一定還有其他計劃。復(fù)國一事,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哪有那么簡單。他懷疑,現(xiàn)在朝廷里有掌握兵權(quán)的人,也是“他們”的人,也許是要等待什么時機(jī),來個里應(yīng)外合,干掉周維楨奪權(quán)。
林靖心里好一陣鄙視,弘和皇帝不好好治國,玩兒起這些花樣來倒是一套一套的,這種人,就算復(fù)國了,還不是一樣坐不穩(wěn)那龍椅。
但鄙視歸鄙視,這些人,說不定他也可以利用得上。于是,他對尋找“清白如水”印章一事的興趣就更濃了。
而初七聽了這些消息,心里起初是愕然,隨后也是一陣?yán)湫?。她實在是想不出,蕭季桐這個人,連他爹都反抗不了,怎么去造皇帝的反。
這之后,李好音又一連去探聽了幾夜,蕭老爺子的身體漸漸開始恢復(fù),也沒有再說過關(guān)于印章的事。
林靖四人便不在浦白城過多停留,返回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