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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圖

第五章 鋒刃出鞘

寒江圖 未逢君 4897 2018-01-19 10:54:08

  大良,帝都新安,最偏僻的昭武門。

  守城門的官兵百無聊賴地倚靠在一方城墻上打著哈欠,望著漸西的日頭,孤獨地,漸漸沉入遠(yuǎn)方高大的山脈,血色的天邊,是大片大片的火燒云。

  三五個兵直接坐在沙地上玩起了骰子,賭注是收工后今晚醉仙樓的酒水。一群人一陣插科打諢,毫無紀(jì)律可言。

  一隊似是在外奔波多時的人馬自城外驛道疾馳而來,騎馬的人個個身形矯健,騎術(shù)精湛,胯下的駿馬鬃毛飛揚(yáng),行過之處帶起一陣沙塵滾滾。

  隔遠(yuǎn)望見驛道上揚(yáng)起的陣陣塵沙,斜靠在城墻上的士兵站直了身子。

  “這么了?”

  玩骰子的也紛紛將視線從賭具上移開,瞇著眼看著揚(yáng)塵的驛道,不約而同地露出詫異之色。

  他們身為守一方城門的士卒,卻敢于這般松散,不是沒有原因的。與城內(nèi)另外幾處城門不同,昭武門出于地形原因,除了各地按期的進(jìn)貢,鮮有百姓從這里進(jìn)城,而這段時間,上頭并沒有通知下來有地方要來上貢。

  接近城門,這行人馬漸漸放緩了速度,守城的士兵也終于看清了這伙人,先時隔遠(yuǎn)上下地打量一番,望著并不像是平時帶著貢品的地方官員,太陽穴微微鼓起,倒像是常年練武之人。他們似有似無地將一個身穿素色云紋長袍的年輕男子圍在中間,氣息上竟比這些守城的真正兵士更像軍人。

  不多時,隊伍走近,在這一行人里打頭陣的一個小個子也不勒韁下馬,只是打馬上前,從隨身的包袱里取出寫明身份的文書遞給守城的官兵。

  那小兵看著這行人面上隱隱有風(fēng)塵倦色,舉止上對他們略顯輕怠,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想開口說現(xiàn)已到宵禁,想要進(jìn)城,明日請早,眼睛快一步先瞥到了文書上。

  這……

  那小兵再極其快速地用眼尾的余光打量了一眼停在城門前的那行人中的那個人,立刻點頭哈腰地吆喝著打開城門,放這行人通行。

  城門前,身穿素色云紋長袍的年輕男子跨在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上靜候著,清雅淡然,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城門一開,便在一眾護(hù)衛(wèi)的簇?fù)碇聫恼盐溟T進(jìn)入帝都。男子腰上配掛著一柄長劍。馬兒剛剛起步的那一顫,劍柄上以小篆篆刻的“溯”字冷光一閃而過,像幽谷里的一記鳶鳴,打破深幽的寂靜,隨冷光消失殆盡,深谷又歸于了冷寂。

  待人走遠(yuǎn),一個小兵才從后面竄上前,似是很不滿地嚷嚷著:“這伙是什么人啊,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拽得跟什么似的。辛哥,咱不是說好的快宵禁了有人來也不給開門的嗎?”

  “閉嘴!你個傻子!”

  那個被叫作辛哥的人一巴掌呼扇在小兵的臉上,怒斥著打斷他的話。小兵的鼻子頓時血流如注,怎么也止不住。辛哥滿面愁容地望向揚(yáng)塵而去的人馬,這下,可真得罪人了。

  近日來,大良內(nèi)小規(guī)模的暴動時有發(fā)生,再加之,早時國內(nèi)有善觀云氣者,某日夜觀天象,言天象似有異象,占卜所得亦非吉兆,當(dāng)時在民間一時鬧得人心惶惶。

  此番,朝堂上有大臣也認(rèn)為是幕后有人操縱,上頭十分重視此事,下令各個官府對各自管轄區(qū)內(nèi)的城門嚴(yán)加看守,施行宵禁令,對新安的把守更是嚴(yán)苛,進(jìn)城的百姓一律接受搜身,如若從身上搜出兵器,立即將人收押。

  行在新安主道上,路上皆是小販行人,不比驛道上空曠無阻,日行千里的馬兒不由慢了下來,一行人不緊不慢地騎在馬上。天子腳下,這達(dá)官貴人見多了,街上的百姓紛紛回避,自動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清出一條道。

  時不時有百姓低低的討論聲自街道兩旁傳來:

  “好大陣仗啊?!?p>  “是啊,好大的陣仗。”

  “這公子很是面生啊,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見過,怕是新近從外地來的吧。”

  “也不知娶親了沒有?!?p>  “嘿!就你這只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這人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也是你能高攀得起的嗎?”

  “你能,你能,行了吧?”

  ……

  他靜靜跨坐在高頭大馬上,任由自己的馬兒跟著隊伍里的其它馬兒向前走,一向清冷的面上難得微微一笑,可是那一笑還未到達(dá)眉梢就消失了。

  這一路上,接連幾座沐浴帝皇恩澤的府邸莊嚴(yán)佇立在街道一側(cè)。宅子位于主街最熱鬧的地段,站在大門前的管家一看到騎在高頭大馬上遠(yuǎn)遠(yuǎn)而來的人,立刻就對身邊的小廝說:“快,給老爺通報,少爺回來了。”

  男子坐于馬上微微頷首,眼前的就是磊落的尉府大宅,門匾高高懸掛,上書“尉府”二字在頭頂上的似血殘陽里也像沾染上了些許赤色。

  “少爺?”

  在管家滿臉疑惑的時候,男子忽然利落地跳下馬背,他拾階而上,踏上尉府正門前的級級青石臺階。早早等候在一旁的下人立馬跑上前將馬匹牽住,桀驁不馴的馬兒也只是打了個響鼻就順從地跟著下人走了。

  管家來到男子身邊,不禁老淚縱橫,但還是恭敬道:“少爺,您總算是回來了。”

  他是尉府的少爺,一品世襲輔國將軍的獨子,未來整座尉府連同尉氏軍隊的掌權(quán)人。年幼時即被送出家門在外從師,后兼又多年軍中磨礪。今日,像一束穿透密云的光,照耀在大良的土地上。他步入古老的帝都新安,踏進(jìn)莊嚴(yán)尉府大門,宣示歸來。

  “家中可好?”

  “好,好,一切都好?!?p>  多年在外不曾回來,此次回來才發(fā)現(xiàn)宅子內(nèi)外還是多少年前的老樣子,一山一石沒有做過改動,倒是石前的杜若換成了映山紅。

  他走進(jìn)到自己以前的房間,幾個丫鬟緊跟著端了只沉香木盆并一套換洗衣物進(jìn)來伺候。

  “嗯。”尉錚向著圓桌微微頷首,“把東西放下就出去吧。”

  丫鬟們福了福便退下了。

  看著剛送來的一堆東西,他只是解下寶劍便走出了門。

  庭院中央那株高大的波斯皂莢,今年又長出了沃若的新葉,和去年枯黃的老葉子一同掛在枝條上,灰白的樹上一青一黃。

  記得它是夏天開的花,那時他還在樹下仰著頭看過它落花飄然的樣子。

  而后不久,他就被父親送出從師,習(xí)得武藝,曉讀兵書,再隨師云游四海,領(lǐng)略各地風(fēng)土人情。漸漸長大,也就丟掉小孩子時的玩鬧了。時過境遷,樹還是當(dāng)年的樹,只是站在樹下的人已不復(fù)當(dāng)時心境。

  尉家的家宅雖是坐落于鬧市中,府內(nèi)卻是一派出人意料的寧靜。

  父親的清心院里,斜斜一抹夕陽,給陳設(shè)在庭院里的石桌石凳,奇花異草都拉起了長長的影子。午后靜謐,帶起人對往事的無限追憶。

  他自樹下走過,清俊的臉上有夕陽的緋色。他穿過條條清幽的回廊,在一扇門前略作停頓便推開虛掩著的門邁步進(jìn)去。

  男子進(jìn)去的時候?qū)⑼饷娴南﹃栆惨徊Я诉M(jìn)來,雕花大門打開的那一剎,夕陽給書房里的物件都撒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迷迷蒙蒙沒有了界線。

  黑檀桌案前,一直等候在房中尉老將軍負(fù)手而立,背對著虛掩著的房門,在門被從外面推開的時候轉(zhuǎn)過身來,兩人面容上有著三分的相似。

  尉老將軍兩鬢染霜,半生戎馬,從普通士兵一路拼殺到輔國將軍,故事被多少人奉為傳奇。如今體格尚健壯,這幾年依舊掌握著百萬大軍,但畢竟年紀(jì)大了,很多時候也覺得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了。這次他召獨子歸來,也是有著讓他接管一切的打算。

  “錚兒?!?p>  “父親,兒子回來了?!?p>  年輕男子徑直在桌前撩起衣袍行禮,尉老將軍走過來伸手將他拉起,隨即豪獷地大笑出來。

  “哈哈,讓老父來好好瞧瞧兒子。”

  “錚哥!錚哥!”

  一個爽朗的聲音在門前回廊響起。

  尉老將軍和尉錚同時看向他,那人先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一一作了揖:

  “見過姑父,見過哥哥。”

  在一旁的尉錚仔細(xì)看了他的眉眼,這才將他認(rèn)出來,時光荏苒,這孩子倒是長開了。

  不同于尉錚,尉老將軍見他來,很自然地笑著對他說:“是九辯來了。”

  宋九辯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是啊,姑父,我在府里聽到錚哥要進(jìn)城了,估摸著差不多到家了,就過來來見見我哥。”

  “姑父,我可聽說啦,錚哥一進(jìn)城就被人家姑娘投懷送抱了,”宋九辯朝著尉錚擠了擠眼睛,“聽說,還是個極漂亮的姑娘呢?!?p>  尉老將軍一聽,還有這種事情?馬上打起了精神,“哦?是嗎!趕緊說來聽聽?!蹦睦镞€有半點統(tǒng)率千軍萬馬的大將軍的模樣。

  尉錚了然他要說的是哪件事,坐到后面的椅子上,目視著一個角落,細(xì)細(xì)品起自己杯中的新茶。

  然后聽見宋九辯像橋邊擺攤營生的說書先生一樣,說起故事來:

  ……

  “話說這一日,尉公子騎著馬走在街道上,行人無一不回避……一個如花似玉的紅衣姑娘不知從哪里飛身而出,竟撲到尉公子的馬前……馬兒不識憐香惜玉,揚(yáng)起馬蹄,眼見著就要踏在這姑娘身上,尉公子急忙扯住馬韁,制服烈馬,救下這姑娘……紅衣女子倒地不起,尉公子親自下馬詢問傷情……兩人四目相對,秋波流轉(zhuǎn),郎有情妾有意……”

  ……

  剛?cè)氪旱奶鞖猓柭渖搅艘簿烷_始涼了下來,風(fēng)從窗縫子灌進(jìn)來,宋九辯不禁打了個哆嗦,一來為天氣,二來為尉錚。

  宋九辯見情況不對,趕緊打著哈哈,跟兩人辭別,無論尉老將軍如何留他在府里吃晚飯,他都執(zhí)意要回去。

  這時,一個丫鬟推門進(jìn)來送點心茶水,說是某位姨娘親手做的,出來時又將書房門輕輕闔上。愛子心切的尉老將軍將兒子帶回一旁的圈椅。

  宋九辯走后,尉錚放下茶杯,問:“王爺他……”

  “錚兒,你剛回來,咱們父子倆多年未見,今日,不談國事,只說家事?!?p>  “好。”

  父子倆就著熱茶說起這些年的事情,相談甚歡。途中,尉老將軍忽然起身走回黑檀桌前,自一格抽屜前取出一方錦盒,遞給尉錚。

  “這里頭是只血瑪瑙的鐲子,匠人原先打的是成雙的,一只在幾代之前就碎了,普天之下僅留的另一只現(xiàn)在在你手里。這東西本來是要送到宮里去的,被老父扣下了。這些年,沒有給你的那些姨娘們,一直給你留著,打算交給尉府未來的主母,既然如今你也回來了,就由你代她保管?!?p>  尉錚從錦盒里取出那只小巧的血瑪瑙鐲子,在燭火下,鐲子質(zhì)如凝脂,色紅潤而純正,果然是血瑪瑙中難得的珍品。

  他將鐲子輕放回錦盒,輕輕一笑,“那兒子先代媳婦多謝父親了?!?p>  尉老將軍聽后自是哈哈一笑,連聲說:“好,好,哈哈?!?p>  “咱們家不必學(xué)那些個迂腐書生講究的什么門當(dāng)戶對,只管將你心上的姑娘領(lǐng)回來,老父為你們做主,三書六聘,風(fēng)風(fēng)光光將她娶進(jìn)門,府里很久沒有熱鬧過了。”

  “是,兒子謹(jǐn)遵父親教誨?!?p>  “下個月十五是你商姨娘的生辰,老父準(zhǔn)備在自家花園子里給她辦慶生宴,也交由你來操辦吧,府里好久沒有辦過什么喜事了,在你的冠禮之前添點喜氣?!?p>  “是?!?p>  他對這位商姨娘還有點模糊的印象,記憶里她是個永遠(yuǎn)妝容精致的女人。

  據(jù)說,尉老將軍還在市井闖蕩的時候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曾有過一位青梅竹馬的戀人,那女子并不嫌棄他窮,一直跟在他身邊不離不棄,但是待到將軍發(fā)跡之后,無論是自己親自去尋,還是遣人去打聽,都沒有半點音信,后來輾轉(zhuǎn)多方才得知佳人已去的噩耗。

  一度心灰意冷的將軍終日渾渾噩噩,在往后的幾年才陸陸續(xù)續(xù)地娶了幾房眉眼與故人相似的妾室,其中模樣跟那位故人最為相似的,也就是這位跟在將軍身邊時日最長,最得寵愛的商姨娘,自稱生在平山城一個富賈世家。

  而一生追逐故人音容笑貌的將軍,卻娶了一位無關(guān)故人的正室夫人,也就是尉錚的生母。這位夫人復(fù)姓赫連,出身自官宦人家,家族在朝堂中頗有聲望,本人也生得傾城容貌?;蛟S是天妒紅顏,自古紅顏皆薄命,赫連夫人在為將軍誕下一子后便駕鶴西去,彌留之際,赫連夫人瞪大了雙眼看著尉老將軍,口中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呢喃“錚……錚……”,沉浸在喪妻之痛的尉老將軍在聽到這句話后,便為兒子取下這個名字。

  之后,將軍既沒有另迎正室夫人的打算,也沒有如旁人猜想的,將身邊最得寵的商姨娘扶正,于是,這位已故的赫連氏便是尉老將軍唯一的正室夫人。

  窗外天色漸暗,不久就有丫鬟進(jìn)來詢問將軍是停在哪里用膳,那穿著一襲鵝黃長裙的丫鬟剛領(lǐng)了將軍的指示之后,正要轉(zhuǎn)身退下,尉錚視線無意從茶碗上瞥見她的臉,茗煙氤氳后面的人突然就輕皺起了眉頭。尉錚迅速放下手中的茶碗,出手抓住了那丫鬟的手腕。

  那小丫鬟望上去十三四歲的年紀(jì),也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在見到尉錚之前,幾個要好的小丫鬟早就在私底下聽說少爺如何如何。方才進(jìn)來的時候,一雙杏眼好幾次向著尉錚那邊偷偷瞟了過去,自己在一眾丫鬟中又是自認(rèn)有幾分姿色的,現(xiàn)下又當(dāng)著將軍的面突然被扯住了手,不由開始想入非非起來:畢竟這次少爺回來就要行冠禮了,身邊并沒有帶著女人,如果能被看上了,收入房中做個通房,運氣再好一些,也許還能被收作側(cè)室姨娘。怎么樣都比年紀(jì)大了,隨便拉著配給個下人小廝強(qiáng)得多。

  想通這層,那丫鬟先是一愣,隨即馬上紅著臉垂下了頭。

  “方才你可曾哭過?”

  見尉錚問她,那丫鬟緊張得連耳朵根都紅了,腦袋垂得更低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他:“不,不曾,今日是少爺回府的好日子,奴婢不曾哭過。”

  尉錚放開手,將眼睛看回茶碗,“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少爺?!?p>  小丫鬟紅著臉端著漆盤飛也似的跑了出去,倒也還記得關(guān)上房門。

  他并非沒有發(fā)現(xiàn)那小丫鬟的那點小心思,只是視而不見,府中要重新立下規(guī)矩了。

  一旁,就在尉老將軍都以為自己兒子瞧上了這個丫鬟的時候,尉錚突然站起來,臉色陰沉,對著尉老將軍說:

  “父親,有人在府中施巫蠱之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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