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霾,雪落依舊。
二人踏上了返程的路,和來的時候一樣,林瀟云在前,葉玄在后。
但很快葉玄就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原來的路,于是開口問道:“林將軍,我們這是去哪?”
“回江陵城!”林瀟云沒有回頭,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但他仿佛知曉葉玄心中的疑惑,又接著補充道:“這是近道!”
葉玄有些不解,既然有近道,那來的時候又何必繞遠(yuǎn)呢?
見林瀟云沒再說話,他也沒有多問。
不過,葉玄心中的疑慮很快便解開了,因為他們此刻已經(jīng)來到了一座山頂處。
這座山北面是緩和的山坡,也就是二人來的這邊,而南面卻是陡峭的絕壁,正對著江陵城的方向。
仔細(xì)看才能發(fā)現(xiàn),在峭壁的亂石中其實有一條險道,徒步上下山都沒有問題,但若牽著馬匹,下山便有些艱難了,上山更是不可能。
見林瀟云下馬,葉玄也跟著一步躍了下來,牽著韁繩跟在林瀟云身后,小心翼翼的踏上了下山的險路。
漫天的雪花沒有停歇,呼嘯的北風(fēng)也仍在肆虐。
由于峭壁向南,是背風(fēng)方向,小道上的積水還不至于結(jié)冰,但仍需十分小心,因為小道寬僅丈余寬,僅容得一匹馬正好,而小道兩側(cè),一邊是陡直的峭壁,一邊是不見底的懸崖,奇險無比。
若是失腳摔下,不死也都臥床好幾個月了。
葉玄幾乎是緊貼著崖壁一步一步向前挪動的,而林瀟云則信步走在前面,如履平地,只是不時提醒身后的葉玄注意腳下,顯然這樣的路他走過不止一遍了。
葉玄牽著馬,一步一驚,萬分謹(jǐn)慎,卻又怕落下距離,故而緊一步慢一步跟在林瀟云后面。
突然,腳下的石塊一松,葉玄也頓覺整個身子一空,即刻了失去平衡,斜朝著萬丈深淵跌去。
他連忙撒開韁繩,伸手扣住了峭壁上突出的石塊,可奈何已經(jīng)遲了一步,沒能夠得著,葉玄就恍如斷線的風(fēng)箏,直直向下栽去。
不過,終究是在軍營之中長大的,葉玄的反應(yīng)還算敏銳,在沿著峭壁下落的過程中,又立馬從腰間拔出短劍,狠狠直插入峭壁的石縫中。
在碎石與火花的散舞中,又往下滑了一小段距離,葉玄才勉強穩(wěn)住了下墜的趨勢,低頭望著腳下的懸崖峭壁,驚出了一身冷汗。
林瀟云已經(jīng)在葉玄跌下的第一時間,就已經(jīng)做出了救援的舉動。
他一個翻身,借助著峭壁上凸出的石塊,以最快的速度依附在了葉玄的上空的一個安全位置,伸出手來準(zhǔn)備抓住葉玄的手臂,將他提起來。
可誰知,在林瀟云伸出手的剎那,峭壁上嵌著葉玄劍刃的那塊石頭終究難以支撐葉玄的體重,被撬飛了出去。
葉玄的身體再次失去了平衡,心底一沉,緊緊閉上了眼......
可良久之后,葉玄也沒有那種極速下墜的感覺,他愕然的睜開眼,卻頓時驚住了。
是林瀟云拉住了自己,不過,他的手卻并沒有夠得著自己的手臂,而是徒手握住了那鋒利的劍刃。
血即刻從林瀟云的手心里涌出,沿著劍刃一路流下,滴落在葉玄的臉上,一滴、兩滴......
在寒風(fēng)中,在距離山腳足有萬尺的高空,葉玄感覺到了那滴滴血液的溫度,正沿著自己的臉頰慢慢而下。
所謂“十指連心”,葉玄能想象到此刻林瀟云手指和掌心被鋒利的劍刃深深嵌入皮肉的那種疼痛,但他沒有松懈一絲力道,緊抓著劍刃,手臂向上施力,一直把自己拉到了安全的地方,方才松手。
葉玄被拉了上來,有驚無險的爬上小道,跌坐在地,喘著粗氣,終于安定了下來。
可當(dāng)他看向林瀟云那滿是鮮血的雙手時,縱然心中感激萬分,卻又一時語塞,不知道該以什么方式來道謝。
林瀟云看了看葉玄,撕下衣物的一角,簡單的把左手包扎一下后,若無其事的說道:“原本昨天就應(yīng)該回去的,大雪封山耽擱到了今天,所以才不得已走這條路,起來繼續(xù)趕路吧,今晚天黑之前,必須回到江陵城!”
除此之外,林瀟云沒再多說一句話,就這樣轉(zhuǎn)過身,牽著馬繼續(xù)向山下走去。
葉玄看著林瀟云走遠(yuǎn),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起身,低頭拿起劍,看了看那劍刃上還殘留的血跡,又抬頭看了看那個遠(yuǎn)去的背影,收起劍,牽上馬,更加小心的快步跟了上去。
葉玄不知林瀟云為何會這么焦急,寧愿走如此的險路,也要在今夜前趕到江陵城。
這樣想著,他的心中似乎也慢慢生騰出了一種不安的預(yù)感來。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腳,見林瀟云正要策馬而起,葉玄行至前方,鄭重的拱手俯身,道:“多謝林將軍救命之恩!”
林瀟云端坐在馬上,平靜的說道:“免了吧!談不上什么恩情!是我?guī)阕叩倪@條險路,救你也是我必須做的事!”
葉玄抬起頭,看著林瀟云左手上那已被染成血紅的布帶,再次作揖,道:“今日恩情,葉玄定當(dāng)不忘!”
林瀟云笑著搖了搖頭,沒再多說,揚鞭策馬,只留下了一句:“今日天黑前趕到江陵城,明日來林字營駐地,我想,離大軍開拔應(yīng)該沒有多少時日了!”
葉玄聽罷,渾身一振,看著林瀟云策馬遠(yuǎn)去的背影,良久后長出了一口氣,隨即才匆匆上馬,“駕”的一聲,從后面緊追上去。
走過這段險路后,便是通往江陵城的官道了。
兩人一路踏雪疾馳,翻過一座低矮的丘陵,又沿著官道策馬爬上一段平緩的山坡。
立于此處山頂,葉玄已經(jīng)能隱約看見遠(yuǎn)處的炊煙了,那便是江陵城。
絨絨大雪覆蓋了整座城池,萬里江山也被染成一片素白,只有那條經(jīng)久不息的楚水依舊如一條綠色綢帶一般,在城墻周圍縈繞而過,為大地添上了一抹異樣的色彩。
天空的黑云越壓越低,仿佛就壓在頭頂,壓得他們有些難受,也好似壓低了整個世界。
一聲嘶鳴,林瀟云忽然勒住戰(zhàn)馬,停在了山頂空地處,靜靜的偏著頭,仿佛在聆聽著什么。
葉玄也早已察覺到了這風(fēng)雪聲中的那一縷雜音,不過剛才因為趕路,一直沒太在意,此時才停住馬,靜下心來努力分辨。
“鐺——鐺——鐺——”
這聲音沉悶而悠長,夾雜在風(fēng)雪聲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卻一直未曾斷絕。
熟悉音律的葉玄又怎會不知,這是青銅大鐘的聲音。
而能將聲音傳得如此遼遠(yuǎn)的銅鐘,江陵城內(nèi)只有一尊,那便是荊州牧府衙門的那一尊。
“這是......”盡管葉玄已經(jīng)盡量平和了心緒,但開口說話時,聲音仍然止不住顫抖。
林瀟云不答話,扯了扯手里的韁繩,臉色陰沉。
良久后,林瀟云深吸一口氣,道:“鐘鳴二七,是為大喪!這......是國喪之音......”
話音剛落,地面的積雪驟然揚起,葉玄的馬已如離弦之箭一般,疾風(fēng)般馳下山去。
林瀟云看了看葉玄遠(yuǎn)去的背影,又看向遠(yuǎn)處的江陵城,嘆息道:“或許早該料到的吧,可事情......還是到了這一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