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云見到那箭袖鮮卑服,忙后退了一大步,右手也即刻握住紫泰劍的劍柄。
而后面的護(hù)衛(wèi)見林瀟云擺出迎敵姿態(tài),紛紛疾步向前奔來。
可在如此劍拔弩張的時刻,面前的人卻依然讓林瀟云感覺不到絲毫敵意,更感覺不到任何殺氣。
那信使見林瀟云反應(yīng)如此激烈,滿是苦楚的咧嘴一笑,解釋道:“將軍還請放心,此地并非圈套!”
林瀟云再次警惕的環(huán)視周圍一圈,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敵情,而即使是有,以自己一貫的警覺,在上山時也應(yīng)該被識破了。
于是,他這才直起身來,向上伸起左手,示意后面的衛(wèi)士不再向前,但右手依然搭在劍柄上,不敢放松。
“你既為胡賊謀事!為何還要傳信我軍?”林瀟云緊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眼神中壓著一股殺意,只等對方有一絲毫的異常之舉,便要揮劍斬去。
但那人卻看著林瀟云,滿是憔悴和無奈的笑了笑,道:“在下雖為胡賊謀事,卻是晉人!今日以乞活軍名義前來相見,是想助五營軍破南陽之?dāng)?!?p> 林瀟云聽完對方的來意,卻并不敢相信,道:“你既謀事于胡賊,又該如何讓我相信于你?”
那人聽林瀟云這樣說完,眼神有些黯淡,頓了片刻,用有些低沉的聲音錚錚的說道:“我是晉人!也不會為胡賊謀事!”
這一句話聲音不大,但林瀟云卻能清清楚楚聽到話語中的心酸和凄涼,接著,那人嘆一口氣后,仿佛是平靜了一下心緒,繼續(xù)說道:“此次我只能將肅甄部的兵力部署及南陽之?dāng)车那闆r告訴你們,其他的恕我無從相告,至于真實性,我相信在你們回營后自然就會知道!”
林瀟云見對方如此,便也沒再深究,但右手依然沒離開劍柄,示意對方接著說下去。
那人轉(zhuǎn)過身,透過空曠的山頂,看向山巒遠(yuǎn)方的南陽城,慢慢的說道:“此次南陽之?dāng)彻财呷f,都是肅甄部的兵士,與江夏襄陽不同,守將是肅甄部老將達(dá)奚流,而洛陽守將是肅甄儀,擁兵八萬,鄴城乃肅甄部老巢所在,守將肅甄客,擁兵十二萬?!?p> 說完這些部署,那人轉(zhuǎn)頭看了一下,卻并沒有看到林瀟云臉上的驚訝與躊躇,反而是出奇的鎮(zhèn)定與冷淡,這不禁讓他自己有些驚訝,接著又說道:
“肅甄部其實是數(shù)百個大小部族的聯(lián)盟,只是這個聯(lián)盟由來已久,故而較其他來說更為牢固,而肅甄部的士兵也都是從各個部族中挑選,因此戰(zhàn)力駭人!但既是聯(lián)盟就會有內(nèi)斗,肅甄儀和達(dá)奚流兩人怨念很深,所以此次五營軍攻打南陽,大可不必?fù)?dān)心洛陽之?dāng)?!?p> 林瀟云聽到這些,更加警惕的看著眼前的人,道:“如若你說的都是假的,那我軍若不顧洛陽之?dāng)硜砉ツ详?,豈不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我知曉!”那人聽林瀟云說完,接著道:“南陽之?dāng)骋运娜f守于南陽城池,而后在城池西面的秋山和東面的巫山一帶密林中,各隱秘了數(shù)萬將士,三者成掎角之勢,以準(zhǔn)備在五營軍進(jìn)抵南陽城時共同夾擊!以達(dá)奚流的一貫謹(jǐn)慎作風(fēng),這兩座深山中,如果不派密探仔細(xì)勘察,是絕對不會料到有伏兵的!我想這一點足夠讓你們相信我了!”
林瀟云聽到這,方是驚了一下,盯著眼前之人,默默思考著,片刻后才開口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趙,其他無從相告,還望將軍見諒!”
那人見林瀟云詢問自己名字,對著林瀟云俯身行一禮后說道:“時間已晚,在下需告辭了!若是五營軍攻下南陽,我們會再見面的!”
說罷,那人幾步躍下山石,鉆入密林中消失了蹤跡。
林瀟云見狀,也領(lǐng)著身后的護(hù)衛(wèi)回營了。
而回營一路也算寧靜,并沒有胡人出沒,只是林瀟云察覺到,同他一塊前來的那位年長的葉將軍將士,仿佛回來時一路都若有所思。
在林瀟云的詢問下,那名兵士方才說明緣由:“小人只是覺得剛才那人似乎有些眼熟,總覺得在哪見過,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
那兵士這樣回答了一句,但接著又自言自語道:“或許是之前跟隨葉公助戰(zhàn)乞活軍的時候見過吧!哎!還是剛才隔得太遠(yuǎn)了,沒能看得真切!”
林瀟云聽到這,追問道:“葉公之前曾和乞活軍并肩作戰(zhàn)過?”
那名士兵點了點頭,道:“嗯,那還是八年前了,當(dāng)年北都一戰(zhàn),乞活帥陳午領(lǐng)軍抗白羯,葉公和虛公是時駐留于北都附近,率軍相援,共退羯主,由是結(jié)下淵源!”
林瀟云聽罷,有些明白了,但他覺得那人并沒有說謊,他并非乞活軍,然而,卻定跟乞活軍或葉家軍有關(guān)!
回到營帳后,林瀟云將牙山山頂發(fā)生的一切和那人的話,盡數(shù)稟告給了司馬徽。
眾將在營中聽罷,也都十分驚訝,盡管聽上去那人說的有理,但并不敢相信,而正如那信使所說,驗證的方法就只有派出密探,將之前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的秋山和巫山一帶,再次仔細(xì)勘察一遍,而且越快越好!
于是,葉凌即刻派出密探前往秋山和巫山,眾將也都在主帥營中候著,終于在將近三更時分,一名探子才快馬加鞭趕回大營。
而帶回的消息,確實令所有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巫山和秋山一帶的深山中,的確發(fā)現(xiàn)了敵情,而且數(shù)量駭人,依照駐地情況來看,并非臨時部署的。
因為其隱蔽十分得體,白天幾乎全部藏身于密林之中,夜間也不生明火,故而之前數(shù)次探查均未發(fā)現(xiàn),若不是此次有意的蹲守查探,想必也不會發(fā)覺。
林瀟云聽完探子的回報,不得不再次陷入深思之中,而一旁的安書武仿佛是松了一大口氣,道:“看來敵人這次真的是想一次吃掉我們五營軍??!還好有此人相助,若不是如此,恐怕真的會損失慘重!”
而一旁的蘭致聽罷,沖著安書武搖了搖頭,道:“事情可能不會這么簡單!”
說完蘭左使和房奎都看向了蘭致,問道:“此話怎講?”
蘭致道:“我們僅憑此點,還是難以確定這就不是一個圈套!若是敵人愿以兩三萬人的代價來換我軍的全軍覆沒,這將是一個很好的誘餌!”
聽蘭致說完,序右使捋捋胡子,補充道:“沒錯,若是我軍憑秋山巫山的三萬胡軍得出洛陽之?dāng)巢粫鲈慕Y(jié)論,全力撲到南陽,待洛陽之?dāng)硟A巢而出,我軍即會全軍覆沒,這就相當(dāng)于敵方以三萬人的代價,而使我軍盡沒于此!”
盡管已經(jīng)探明秋山巫山的隱藏之?dāng)常谔m致和序右使的提醒下,眾人再度憂慮起來。
不得不說,當(dāng)下的局面,在洛陽之?dāng)车臓恐葡?,五營軍很難放開手去攻打南陽,每個人都在靜靜思考著,而司馬徽也和往常一樣,在營帳內(nèi)來回踱步,獨自考慮。
林瀟云則一直在回想著和那人交談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包括他的動作、語氣、神情,一遍一遍的在腦海中回憶著、斟酌著,一直沒說一句話。
良久后,林瀟云方才開口對司馬徽道:“義父,我覺得此人可信!”
司馬徽先是一愣,轉(zhuǎn)過身盯著林瀟云道:“理由?”
卻見林瀟云搖搖頭道:“沒有理由,單憑我自己的直覺,此人可信!”
眾人聽林瀟云說出這句話,都呆住了,關(guān)乎數(shù)萬大軍生死的問題,豈能以直覺這等兒戲的理由定論!
司馬徽也是愣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但林瀟云看著眾將驚訝的神情,接著解釋道:
“如果此人是達(dá)奚流所派,那達(dá)奚流定能料到我們不會輕易相信此人,而他以三萬大軍來作為代價,讓我們?nèi)ハ嘈乓粋€素不相識的人豈不愚蠢?要知道,他那三萬大軍只要被我軍察覺,就必定會被分割包圍,一個老將,是不可能出此愚蠢下策的!”
眾人聽罷,都稍稍愣了一愣,還沒有完全弄明白林瀟云的意思,只有蘭致細(xì)想片刻后,方才頓悟,道:“林將軍分析的有理!如此說來,三萬大軍乃達(dá)奚流的一半家底,若是在我們滅掉他三萬大軍后,仍行軍謹(jǐn)慎,步步為營,那他的那三萬手下就是白白送死了!”
眾將仍然沒有完全反應(yīng)過來,或許是這其中的算計太多,都在細(xì)細(xì)咀嚼著剛剛林瀟云和蘭致的話,理清思路。
序右使思考片刻后,也似乎明白了,補充道:“沒錯,我軍滅掉巫山和秋山之?dāng)巢恍杳笆裁达L(fēng)險,而達(dá)奚流要想與洛陽之?dāng)澈蠂臆姷囊粋€前提條件,便是我軍相信今天的信人,而為了這一點便將自己的三萬大軍置于死地太過愚蠢!”序右使說完,眾人也都漸漸明白了。
司馬徽也慢慢明了后,停下腳步,仍舊皺著眉,神色嚴(yán)峻,點頭道:“你們說的有理,但仍不能排除此人為洛陽肅甄儀的人,借我們之手削減達(dá)奚流羽翼,自己再坐收漁翁之利?!?p> 說著,司馬徽停頓了片刻,仿佛在猶豫,但最后還是咬咬牙做出了決定,道:“但是當(dāng)下我們兵力有限,祖字營也尚未攻克商州,還不足以對洛陽之?dāng)承纬蔂恐啤H缃駴]有更好的計策,若是滅秋山巫山之?dāng)澈?,分兵兩路,則攻南陽一部將會損失慘重,而阻洛陽一部又可能會形同虛設(shè),既然如此,何不放開手腳,豪賭一把,一舉拿下南陽城?”
眾將聽完,再次沉思片刻后,也只能對此點點頭,表示贊同了。
戰(zhàn)場之事,怎有十全把握,可能有時候就是需要有賭徒的心理,方能全勝!
而司馬徽見眾人對此沒有了異議,便緩聲道:“明日夜間,安字營、林字營夜襲秋山巫山之?dāng)?,前鋒營阻南陽援軍,一舉滅之!”
葉凌、安書武和林瀟云聽罷,行一禮道:“領(lǐng)命!”
說完,司馬徽似乎覺得身子有些不穩(wěn),慢慢坐下,乏力的揮揮手,讓眾人都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