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臨死化蝶去
形骸又問:“既然金銀府是同謀,那又為何要趕盡殺絕?”
懷覓晨嘆道:“蒙大人想要將世上的盜火徒聚在一塊兒,開國建業(yè),讓大伙兒不用再東躲西藏、受人壓迫,選中之地,正是這銀海島。從這銀海島出發(fā)向外,所有島嶼,大人都想占據(jù),而此地黑鐵礦豐富,乃是重中之重。那金銀府三人得知了消息,妄圖通風(fēng)報信,哼,這些叛徒,咱們?nèi)菟麄儾坏??!?p> 形骸震驚無比,良久才平復(fù)心情,問道:“是那位銀二爺出賣了他爹他哥?”
懷覓晨笑道:“是啊,你看,做人就是這么有意思。咱們想破腦袋也猜不透他們心意。大人本已跟銀二商量好了,一旦咱們占了銀海島,他就是蘇母山的城主。可這小子察覺到咱們是活尸,嚇破了膽,居然想要逃跑?”
形骸道:“可惜你們還是暴露了形跡,紅爪已派人處置從普修島逃出的活尸了?!?p> 懷覓晨道:“那些?那些算得了甚么?那不過是從普修古墓逃出來的零碎而已。蒙大人苦心經(jīng)營多年,創(chuàng)立這盜火神教,信徒數(shù)萬,其中盜火徒有一百多人,壞形尸有三百多個,一旦動兵,必震動天下?!?p> 形骸急道:“為何要...要起兵?你們想要變成凡人,為何反而要?dú)⑷耍磕銈兊降滓獨(dú)⒍嗌偃???p> 懷覓晨嘆道:“大人說了,他已想通,這是唯一的法子。咱們盜火徒無家可歸,不得人情之暖,所以一直是半死不活的尸體,可一旦創(chuàng)立家國,大伙兒聚在一塊兒,不再漂泊流浪,在世上有了身份,漸漸的就能收獲人性了。他不僅要救他一人,所有人他都想救,也都能救?!?p> 形骸大聲道:“你們既然自知是活尸,更不能為天下所知,否則咱們龍國女皇一旦動手,你們活不過一個月。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懷覓晨笑道:“大人自有主意,不怕那位女皇的神通。大人還說:‘務(wù)必要找到那位藏沉折,他已由活尸變作活人,是大伙兒的希望,是教中天賜的圣子。有他在,大伙兒的信仰就會愈發(fā)堅定,咱們的大事也越容易成功。’哈哈,不出大人所料,我果然遇上了你?!?p> 形骸又問道:“你們何時攻打蘇母山?”
懷覓晨道:“何時?就在今早凌晨寅時,你即便想通風(fēng)報信也來不及了,不然那銀二爺為何急著逃走?我又為何對你說這么多?”
形骸大驚,一躍而起,懷覓晨不料自己幻靈法術(shù)與點(diǎn)穴功夫已被破解,驚呼一聲,朝后屋逃去。形骸身形一晃,刺出風(fēng)雷十劍,懷覓晨拔出匕首,也極快揮動,兩人兵刃相交,密如大雨,形骸飛起一腳,踢中懷覓晨腹部,砰地一響,她落在大廳另一頭。
形骸追擊上去,但懷覓晨霎時隱形不見。她以冥火施展幻術(shù),實(shí)是精妙莫測。形骸一時不知她在哪兒,忙朝四周張望。
只聽?wèi)岩挸繎K叫一聲,雙足被斬,撲通倒地。形骸一瞧,只見沉折站在門口,擋住她出路。
形骸喜道:“師兄?你怎地來了?”
沉折道:“我能隱約知道你在哪兒。你二人所言,我已全都聽到?!?p> 懷覓晨嚇得顫抖不停,這害怕之情倒絕不虛假,但也不怎么好受。形骸見沉折目光黯淡,知道他心中的苦悶實(shí)是無法形容,形骸自己又何嘗不是?
他們體內(nèi)皆有冥火,都算是這懷覓晨的同胞,但他們同時也是人。他們自身因?yàn)楹眠\(yùn),早早脫離了苦海,不能體會這些同胞絕望之萬一。先前他們聽了懷覓晨訴苦,心中波瀾起伏,難以寧靜,可眼前這女子又是害了成千上萬人的劊子手,無論她是否親自殺過人,她將那些無辜的奴隸送往亡人蒙的屠宰場,此事無可置疑。
沉折拔出劍來,對準(zhǔn)懷覓晨咽喉,道:“說,你們會如何攻城?”
懷覓晨膽氣全無,哭道:“我...我說,我全說出來。咱們已派了許多人,埋伏在港口各處,到時先殺了紅爪,再殺了各族族長,堵住離島海灘,隨后船只就會攻打港口,蘇母山成了一盤散沙,其余各島又蒙在鼓里,就....就大事可成。別殺我,別殺我。”
沉折長劍凝住不動。
懷覓晨瞧出沉折軟弱,但不知他是誰,擦淚對形骸道:“沉折大人,與咱們聯(lián)手吧。有了您,我們大伙兒都會成為真人。我們才是您的家人,那些凡人才不是呢。我苦苦追求了這么久,受了這許多苦難,眼看就要成功,您怎能忍心殺我?”
形骸怒道:“只是為你心中的瘋念!你害了多少人命?怎會有你這般喪心病狂的惡徒!”
懷覓晨顫聲道:“您是說....那些奴隸?他們活著也是受苦,你沒瞧見蘇母山根本不把他們當(dāng)人?他們死了反而獲救,如能成為盜火徒,將來也能成為人,我們是救了他們!”
形骸喊:“你強(qiáng)詞奪理,胡說八道!”
懷覓晨又哭喊:“你答應(yīng)過我,只要我把實(shí)情告訴你,你就會幫我實(shí)現(xiàn)心愿,會令我變作真正的人!難道你想出爾反爾?”
形骸心亂如麻:這女子幻術(shù)詭異,若不殺她,乃是極大的隱患,且她罪孽深重,豈能饒過?可自己確實(shí)對她許諾過,話一出口,難以反悔。
她是敵人,騙她又如何?
她對我敞開了心扉,她命運(yùn)比我更慘,我要?dú)⑺?,就不該騙她,既然騙了她,就不該殺她。不然我無法原諒自己。
沉折看著形骸,似在等形骸決斷。形骸身子發(fā)抖,霎時取出斷骨,劃破自己額頭,白色的冥火流淌出來,形骸又刺破懷覓晨眉心,在她慘叫聲中,形骸將冥火注入她腦內(nèi)。
懷覓晨微微發(fā)顫,眼神由驚恐變作驚喜,神情陶醉萬分,她道:“這...這是您的心?您的情意?您的一生?”
形骸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但放浪形骸功令他這么做,他的冥火飽含他的情緒,此刻與懷覓晨的冥火融在一塊兒,能令她也體會做人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形骸的人生雖然短暫,但對懷覓晨而言卻極為漫長。他的心緒歷程算不得跌宕起伏,對懷覓晨而言卻是精彩絕倫。
形骸只能為她做這么多。
懷覓晨流淚傻笑,她道:“大人,大人,謝謝您,我變?yōu)槿肆?。?p> 形骸一劍斬斷了她的腦袋。她死的時候,至少心滿意足,不覺痛苦。
她死后幻覺消失,變回本貌,但形骸根本不敢看她。沉折點(diǎn)了點(diǎn)頭,兩人并肩走了出去。
形骸消沉沮喪,沉折也比平常更沉悶些。
形骸找一處倚靠身子,看看這狼窟景象,看貧民奴隸麻木低賤的活著,雖是活人,但比活尸更像死者。他低聲道:“也許....也許蘇母山罪有應(yīng)得,本就有此一劫。他們害了太多的人,也許還將繼續(xù)禍害下去。”
沉折沉吟道:“龍國給他們財富,但他們骨子里仍近野獸。所謂沐猴而冠,衣冠禽獸。他們沒學(xué)到龍國的好,反先學(xué)了龍國的壞。”
形骸想:“是啊,是啊,看他們奢靡鋪張,醉生夢死,精神膨脹畸形,未得禮化,先自尊為人上人。他們驕奢安逸、德禮失衡,傲慢自大,輕視貧賤,以至于同過去的朋友接連決裂,反目成仇。馬熾烈雖然偏激,但在這件事上,他才真正算有遠(yuǎn)見?!?p> 忽然間,他身子一顫,想道:“咱們龍火天國是否早預(yù)料到:財富安逸帶給麒麟海腐壞毀滅?”
沉折拍他肩膀,道:“別想了,先去救紅爪?!?p> 形骸陡然驚醒,道:“糟了,我已耽擱太久!”
兩人展開身法,全力奔行,沉折輕功遠(yuǎn)比形骸為高,他道:“你知道紅爪在哪兒么?”
形骸急道:“這還真不知道!安佳說紅爪宅子在山上,但常去城中大屋中處置城中事務(wù)?!?p> 沉折道:“咱們分頭去找,你去城里,我去山上,找到后在港口單箭船那處碰頭?!蹦菃渭且凰引垏蟠?,在港口最是顯眼。
形骸道:“師兄,保重!”
沉折道:“你才需保重,殺了就殺了,莫要煩惱?!?p> 形骸心中愁情稍減,答應(yīng)一聲,兩人在一路口分了頭。
安佳曾帶形骸去過城中那閣樓,叫做紅狼閣,紅爪武功極高,守備不嚴(yán),但只需十個盜火徒一齊下手,紅爪出其不意之下,性命岌岌可危。
此時已至黎明,街上漸有早起之人,也有官兵操練,形骸見并無活尸攻打跡象,稍稍放心,想:“或許懷覓晨是在嚇我的?是了,是了,她故意夸大實(shí)情,想一舉懾服了我,讓我乖乖投降。還好,還好?!?p> 他極想回客棧去找緣會,但那客棧并不如何要緊,離港口又遠(yuǎn),即便真有兵禍,一時也甚是安全。他一口氣跑了二十里地,來到紅狼閣,卻見園中遍地全是死人。
形骸心中大驚,找一傷重者扶起,那人慘聲道:“快....快去救島主,他們?nèi)耸痔??!?p> 形骸心急火燎,聽閣樓頂上呼聲大作,他運(yùn)龍火煉體功,身子拔高,不久已到了頂層,一掌擊破木墻,來到里頭。
只見紅爪變化為紅狼模樣,渾身是血,胸口破開個大洞,已受了致命傷,他正與四個盜火徒相拼,這四人武功皆與金銀府那高瘦干尸相近,皆被紅爪重創(chuàng)。而這四人之外,另有二十來個奇形怪狀的壞形尸被紅爪指力撕裂。
形骸急道:“紅爪爺爺!”飛身撲上,斬出“彈指一瞬”,十道劍光繞身飛舞。那四人與紅爪斗得緊密,各自也再無余力,形骸輕易殺了兩人,紅爪怒目圓睜,暴喝一聲,指尖紅光劃出,又將另兩人也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