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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叢外面?zhèn)鱽韼茁晳K叫,隨即安靜,接著走進來十余名提刀拎槍的人,與之前那些人一樣,身上的甲衣這一片那一邊,像是乞丐掛在身上的破口袋,只有數(shù)人腳上穿靴,其他人仍是草鞋,甚至赤足。
幾人過去搬開鐵鍋,抽離木柴在地上一通捶打,剩下的火堆直接用腳踩滅,四周很快陷入黑暗,空中的星月過一會才能展現(xiàn)自己的微光。
強盜顯然被殺,船夫“老四”辛苦買來的酒肉,落到在外人手中。
一共二十來人,坐在地上輪流喝酒、吃肉,用木勺舀鍋里的湯喝一大口,沒有爭搶,也沒有謙讓,眾人沉默地吃東西,井然有序,像是早就商量好似的。
樓礎(chǔ)與馬維掙扎坐起,心中都很驚訝,這些人的裝扮不像官兵,行為卻比官兵更規(guī)矩,更令人猜不出來歷。
食物不多,二十余人很快吃光,沒人喊餓。
有人將散落的包袱找來,坐在中間的一個人將銅錢、首飾分成若干分,黑暗中看不清楚,全靠他一把抓,眾人輪流起身過來領(lǐng)取,同樣也是隨手一揀,拿多拿少事后不可后悔。
過冬長袍只有一件,誰都不要,居然扔回樓礎(chǔ)與馬維身邊。
在這些人當中,公平重于一切,負責分配的那人顯然是首領(lǐng)。
樓礎(chǔ)與馬維越看越覺得驚訝,對首領(lǐng)多看幾眼,借助星月之光,隱約看出那是一名三四十歲的漢子,體形很瘦,腳上穿著草鞋,身上的甲片不比別人多,周圍的空地卻要大一些,所有人走到他面前領(lǐng)取戰(zhàn)利品時,無不畢恭畢敬。
這些人不知禮節(jié),但是腳步放輕、雙唇緊閉、沒有任何質(zhì)疑,顯然是對首領(lǐng)既敬且畏。
有人找來被扔掉的幾本書,首領(lǐng)似乎頗感興趣,拿在手里翻了翻,終于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是讀書人。”
樓礎(chǔ)不顧馬維的眼神警告,朗聲道:“敢問閣下是何方英雄?”
首領(lǐng)稍稍側(cè)身,面對兩名俘虜,“不敢稱英雄,在下寧暴兒,暴躁之暴。”
從此人身上完全看不出暴躁的樣子。
“諸位也曾是河工吧?”樓礎(chǔ)又問道。
一人插口道:“暴兒老哥,跟他啰嗦什么?一刀殺了吧?!?p> “對讀書人要客氣些?!睂幈﹥阂话l(fā)話,再沒人開口,“我們不是河工,乃是降世軍前鋒?!?p> 聽到此話,對面兩人大吃一驚,降世軍是關(guān)中亂民的自稱,按照朝廷之前得到的消息,早已潰敗不成氣候,圍攻大將軍者乃是另一撥人,沒想到竟然出現(xiàn)在這里。
馬維脫口道:“你們不是在秦州嗎?”
眾人冷笑,寧暴兒道:“天兵開路,降世軍早已攻破關(guān)口,就在我們身后,不日即到?!?p> 馬維目瞪口呆,樓礎(chǔ)卻不太相信,問道:“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寧暴兒不語,其他人也不回答
馬維明白過來,寧暴兒在胡說八道,卻不敢嘲笑,輕輕咳了一聲。
“你來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寧暴兒的語氣依然平緩,卻已有威脅之意,他周圍的人都握緊兵器。
“往前十余里是孟津口北岸小城,往南一日路程即是東都洛陽?!?p> 對面眾人又驚又喜,“咱們離洛陽這么近啦!”“孟津口在哪?”“離江東不遠了吧?”
寧暴兒抬起手,眾人禁聲,“你們是何人?”
樓礎(chǔ)正想著怎么介紹自己,身邊的馬維道:“我姓馬名維,乃梁朝皇帝后裔,這一位樓……”
“我叫徐礎(chǔ)?!睒堑A(chǔ)決定要用這個名字,并非臨時起意,心中琢磨已久。
馬維順著說下去,“這位徐兄,曾親手在皇帝身上連刺三刀?!?p> 對面眾人又是一陣騷動,寧暴兒問:“哪個皇帝?”
“萬物帝?!?p> “萬物帝死了?”
“你們不知道?”
寧暴兒扭頭向眾人道:“聽到了嗎?狗皇帝死了,這真是……”他想不出該怎么說。
聽到一聲“狗皇帝”,馬維心中大安,“就是前幾天發(fā)生的事情,你們可以隨便去問,此事天下皆知,到處都有徐兄的通緝告示?!?p> 寧暴兒起身,大步走到兩人面前,彎腰查看樓礎(chǔ),然后挺身道:“不像。要說寫首詩,我信,殺皇帝,我不信。”
“皇帝不是三頭六臂,殺他不用多大力氣,而且我是補刀?!?p> 寧暴兒大笑,正要開口,樹叢外面突然傳來喊聲,“欽犯樓礎(chǔ),快快出來受降!”
“官兵找的是我?!?p> 徐礎(chǔ)、樓礎(chǔ),寧暴兒來不及詢問,順手拔刀,帶頭鉆出樹叢,三人跟隨,其他人卻都隱藏起來。
馬維小聲道:“這些人居然懂點兵法?!?p> 徐礎(chǔ)也納悶,越發(fā)覺得這位寧暴兒不凡。
寧暴兒高聲喝罵狗官,大概是遭到攻擊,很快帶著三人退回來,大聲道:“三十來個小槍兵,就想抓你家老爺,癡心妄想!老爺先是左一拳,然后右一腳,把你們?nèi)珨f到河里喂忘八!”
就這么幾句話,將敵人兵力、己方對策說得清清楚楚。
官兵不知其意,見他人少,全沖進來,立足未穩(wěn),寧暴兒左手樹叢里沖出七八人,虎嘯狼嗥,又有人故意晃動樹枝,冷不丁看上去像是藏著上百人。
官兵大驚,正惶恐間,寧暴兒右手樹叢里射出一箭,夜里沒什么準頭,未中目標,卻足以令官兵魂飛魄散,以為落入大軍埋伏,轉(zhuǎn)身就跑,許多人連手中長槍都不要了。
寧暴兒大喝一聲,所有人都從樹叢里出來,隨他追敵。
“機不可失。”馬維道,雖說這些人似乎同情刺駕者,他也不想冒險留下。
徐礎(chǔ)也是同樣想法,與馬維背靠背,摸索到繩結(jié),努力解開,外面殺聲震天,慘叫聲不絕于耳,他一急,反而解得更慢,急忙收束心神,專心做事。
繩子終于解開,馬維先將自己腳上的繩子也解開,然后轉(zhuǎn)身給徐礎(chǔ)解縛。
外面的戰(zhàn)斗還沒結(jié)束,兩人被捆綁得久了,手腳麻木,互相攙扶著起身,從另一頭鉆出樹叢,眼前一片蒼茫,沒有路徑,也沒有標記,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地上艱難跋涉,只想逃得遠一些。
不知過去多久,天邊漸亮,兩人實在走不動,同時坐在地上喘粗氣。
休息片刻,徐礎(chǔ)起身四處遙望,“前面好像有路……糟糕。”
徐礎(chǔ)縮身,馬維大驚,小聲道:“他們追上來了?”
徐礎(chǔ)點頭,他看到幾道身影,手里拿著刀槍,應(yīng)該是寧暴兒一伙。
兩人趴在草叢中,不敢抬頭觀望,只希望不被發(fā)現(xiàn)。
沒過多久,覺得后背有東西在戳,兩人急忙轉(zhuǎn)身,驚愕地看到四人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手中長槍倒轉(zhuǎn)。
一人大聲道:“找到了!在這里!”
其他人很快趕來,身上又多幾片護甲,腰上有刀,手中有槍,顯然與官兵一戰(zhàn)大獲全勝。
寧暴兒俯視兩人,“干嘛要跑?”
“我們……急著趕路。”馬維道,與徐礎(chǔ)一塊站起身,不想顯得太過膽怯。
“去哪?”
“去晉陽?!瘪R維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拱手道:“官逼民反,諸位英雄何不隨我倆同去晉陽?沈牧守正招賢納士,由我二人引薦,諸位必得重用。”
寧暴兒搖頭,“我們天不服、地不管,不受人閑氣?!?p> “你們是江東人士嗎?”徐礎(chǔ)記得曾聽一人說過要去江東。
寧暴兒道:“祖籍江東,遷居關(guān)中多年,降世王封我為吳越王,所以我?guī)巳タ纯捶獾?。?p> 寧暴兒穿上甲衣也顯得破破爛爛,膚色黎黑,面帶菜色,居然是位王侯。
“就憑這些人,你們到不了江東。”
馬維悄悄使眼色,徐礎(chǔ)卻不肯改口。
寧暴兒掃視自己的部下,“不怕,走著走著人就會多起來。走吧,你帶我們?nèi)ッ辖蚩谛〕??!?p> “去那里做甚?”馬維更加緊張。
“我問過了,你叫樓礎(chǔ),大將軍之子,果真參與刺駕?!睂幈﹥耗抗饴湓谛斓A(chǔ)身上。
“我已脫離樓氏,改從母姓,叫徐礎(chǔ)?!?p> “嘿,隨誰的姓我不管……”
“他母親乃是從前的吳國公主,對你們沒有一點意義嗎?”馬維抓住每一根稻草。
“吳國公主”四字的確有些影響,眾人切切私語,全都盯著徐礎(chǔ)觀看,寧暴兒道:“活吳王尚且無用,何況死公主?走吧,咱們?nèi)ッ辖蚩谛〕?,奪下來之后,或許可以放你們離開?!?p> “奪城?就這些人?”馬維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就這些人昨晚將官兵殺得一個不剩。”
樓礎(chǔ)后退半步,拱手道:“大王既然志在江東,可愿聽我一言?”
“大王”這個稱呼生效,寧暴兒居然笑了,“你想說什么?”
“我不知大王因何受封,亦不知大王有何妙策,能夠直抵江東。我有愚策,愿大王采擇……”
“別拽文,大王我聽不懂。”
周圍人都笑,馬維則是一臉驚惑。
徐礎(chǔ)不為所動,繼續(xù)正色道:“沿河上行,潼關(guān)附近十萬河工造反,聲勢浩大,無人統(tǒng)領(lǐng),與關(guān)中降世王名為呼應(yīng),實為官軍阻隔。大王若有雄心壯志,莫若直趨潼關(guān),以降世王之名籠絡(luò)反軍豪杰。河工多為江東人,思鄉(xiāng)心切,必愿隨大王東下,借此十萬之眾攻城掠地,誰敢不從?何必賴二十人之勇奪一小城?”
十萬之數(shù)是徐礎(chǔ)隨口編出來的,整個策略卻是心中實話。
馬維明白過來,也開口道:“河工初反,群龍無首,以大王威名,必得推崇,再等些天,反軍推選出統(tǒng)領(lǐng),即便降世王親至,也未必能奪其位?!?p> 不只是寧暴兒,連他身邊眾人也有些心動。
“真有河工造反嗎?”
“十萬大軍……聽上去可挺不錯?!?p> 寧暴兒打量兩人,“降世王身邊有軍師,我也可以有,你們兩個,給我當軍師吧。”
寧暴兒從懷里取出幾本書,扔給徐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