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后,花廳里的云紋石桌面上,已是收拾得干干凈凈。所有碗碟皆已撤下,新茶已經(jīng)泡上,燈燭也已重新剔過燈花。
左相楓紹棠,手捧一杯溫暖的茉莉花茶,斜斜靠在那花窗前的軟塌上,透過氤氳的茶水霧氣,看著那清荷緩緩放下剪燭的鎏金小剪子,緩緩走向自己。
燭光把她本就高挑的身形,投影在那花窗前的粉色細(xì)紗帷幔上,拉長了的影子,顯得她愈發(fā)柔美綽約,仿佛讓人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瞬間。
楓紹棠剛毅的面部線條,不由微微放柔了些。
他瞇起雙眸,看著她靜靜在自己身側(cè)的矮凳上坐下,突然就冒出一句:“清荷,你如此寂寞地守在這清荷園里,看盡人間悲歡,虛情假意,恩愛一時間,卻可曾怨我?”
許媽媽不妨他有此一問,倒是愣了一下,眼神不由帶了三分哀怨:“清荷倒是不知,老爺今日,何故有此一言?”
楓紹棠側(cè)身,直直凝視著她如漆卻茫然的雙眸,抬手撫上她的眉,輕輕描畫:“清荷,我不知你作何感想,但是,我如今……卻是后悔了,后悔當(dāng)初,竟不如如今的子安,喜歡的人,吵著鬧著,也要娶進(jìn)家門……”
許媽媽眼底,瞬時涌出兩滴熱淚,灼傷了那左相的手心。她別轉(zhuǎn)臉去,哽咽道:“二十年了,你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意思?”
楓紹棠低低一嘆:“是啊,人生如夢,轉(zhuǎn)眼已是中年遲暮,再說那些悔不少年的話,又有何用!今日,你可知曉,那子安,是否又在你這里,瞧上了哪個姑娘?竟是把那楓家的令牌,都賜給了她?惹了大禍?”
終于切入正題了,許媽媽看著他如今,身在官場,無時無刻不在算計的眼,垂眸良久,才低低開了口:“這事,可能并不能一味怪責(zé)子安少爺。他給那姑娘令牌,只是好心幫她,卻不想那姑娘今兒個一早,遭人算計,掉落荷塘,又被暗流,沖到了那楊國公府的別業(yè)中……”
許媽媽將昨晚和今日,自那無雙姑娘入了清荷樓之后的事,事無巨細(xì),都細(xì)細(xì)說了一遍。對他,她實在不想隱瞞分毫。
“如此說來,是我冤枉了子安了?”楓紹棠坐正身子,放下手中半空的茶盞,“是那疾風(fēng)公子,利用了無雙姑娘的無知和我對子安的嚴(yán)厲,來敲竹杠了?”
“老爺猜測的,估計八九不離十。試想那楊家與楓家,已經(jīng)爭斗多年,自從老爺父親這一代,不就因為漕運(yùn)一事,積怨已久了么?”許媽媽想了想,終是把心底的疑惑,和盤托出,“如今這楊家,恰巧得了子安少爺?shù)牧钆圃谑?,加上上次,你根?jù)從我這里所得的消息,參了那楊國公一本,斷了楊家鹽運(yùn)的利益,他們怎可能不想著,千方百計地討回本本利利?”
楓紹棠瞇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你的意思是,我這次是該服軟,收回令牌,任由那楊家扳回一局了?”
“那倒不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這楊家與楓家的恩怨,豈是這讓出三分漕運(yùn)糧食的利益,就可以消解了的?”清荷可不信,這楊家的胃口,會這么小,這疾風(fēng)公子的眼界,絕不會僅僅在這三分利上。他要的,恐怕是探路搭脈,來個一窩端吧!
“那……你倒說說,我這次,該不該先暫時依了那楊家一回?”楓紹棠突然覺得,這二十年來,清荷早已出落得,不再是一個風(fēng)月場所里的媽媽了,她的計謀策略手段,已然可以做自己的半個師爺了。
他靜靜地凝眸注視著她,等著她,看她所言,是否與自己所思一致。
“紹棠,實話實說,這次,你除了暫時先答應(yīng)他們,拿回子安的令牌,免得他們拿著這令牌惹是生非外,難道還有別的法子不成?”許媽媽輕聲細(xì)語,慢慢地分析著:
“再說了,你且讓他楊家三分,畢竟這漕運(yùn)一事,可不只是糧食一道。只要這漕幫在老爺手里,老爺還擔(dān)心這分出去的三分銀子,不能從別處賺回來?畢竟,那楊家也好,柏家也罷,就是那秦家,要做生意要走水路的話,還不是老爺一句話,就能拿捏了他們的貨運(yùn)速度?”
楓紹棠聽她細(xì)細(xì)道來,眼底已是毫不掩飾的贊許。
他放下手中茶盞,一手抓住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清荷,這幾年,你愈發(fā)精道了,我真擔(dān)心,有人知道了,會把你從我這里,挖了去呢……”
清荷抬眼,對上他眸間深情,心底是難得的驕傲:“紹棠,你說什么呢?要走,我早就走了……何苦,守了這清荷園,整整二十年呢?”
楓紹棠起身,將她緩緩拉起,摟著她,走向內(nèi)室:“清荷,當(dāng)年,是我太懦弱,能給你的,也就只有這清荷樓了……卻不想,經(jīng)了這二十年,你竟將這樓,辦得如此風(fēng)生水起,成了我楓家不可或缺的眼線。難怪桀驁不馴的子安,寧可要這清荷樓,也不愿入仕……只是,我楓家百年的士族之名,又找何人去繼承呢?”
清荷心中一動,難道,他這是想通了?愿意給自己一個向往已久的機(jī)會了嗎?
她故意裝作不知,柔聲勸道:“紹棠,你正當(dāng)壯年,這子嗣一事,還不是想要就可以的?再說,你……你家中又不缺那年輕貌美之侍妾通房……”
楓紹棠低頭,看著她面若桃花,眼中哀怨,嘴里卻偏生說出此等酸話,知曉她是因自己二十年來,幾次三番,狠心未給她留有子嗣的機(jī)會,終是嫉恨了。
他摟住她腰身的手一緊,俯身于她耳側(cè),熱氣噴出,嗓音暗啞道:“清荷……可是如今,我只想要一個……你我的子嗣……將來,好繼承這楓家的士族之名……”
清荷聞言,已是渾身酥軟,她閉上雙眸,故作嬌羞,只任那左相,將自己帶向那雕花牙床。心底,卻是突然的得意,如果,結(jié)局是一樣,那么,晚來一些,又有何關(guān)系?
清荷突然伸手,探向那左相頭上的的發(fā)髻,輕輕拔下他的墨玉簪子,口中柔聲道:“清荷……但憑老爺吩咐……”
兩人發(fā)絲相纏,相擁倒向錦被的一剎那,清荷眼底,是無限的笑意:香瑒,如果你知道今日紹棠的這句話,當(dāng)初可還會尋死覓活地,想要以柔克剛,斷了我入府的心念?
左相看著她眼底的歡喜,卻是愈發(fā)溫柔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