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世事紛紛如電閃,紅塵滾滾似云飛。
又有誰知道,世事之后還有何事?紅塵之外還有何方?
傳說兩世之交,輪回之前,先要走過一條漫長的黃泉路,黃泉路的兩旁大片大片開滿了鮮紅如火的曼珠沙華,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是鮮血鋪成的地毯?!奥樯橙A”又叫“彼岸花”。
相傳曾經(jīng)有一對癡男怨女,他們被上天禁止相見,但他們卻違背天規(guī),私自相愛相守。天庭震怒,讓他們分別變成一朵花的花和葉,又降下狠毒的責(zé)罰,讓這花在花開的時(shí)候葉已脫落,葉生的時(shí)候花又凋零,生生世世,花葉相錯(cuò),雖然近在咫尺,卻永遠(yuǎn)無法相見?!盎ㄈ~千年不相見,緣盡緣生舞翩遷”,這就是“彼岸花”。佛心慈悲,不忍讓這不幸的花朵增添人間的悲傷,便把它帶到黃泉路上,讓它相伴末路的人們走過這漫長的道路,也好排遣它永生永世的寂寞?!盎ú唤庹Z花頷首,佛渡我心佛空嘆”,由此,“彼岸花”也成了黃泉路上唯一的風(fēng)景。
每一個(gè)行走在黃泉路上的人都有足夠的時(shí)間去回味自己的一生,重溫這一世的歡樂與悔恨。路的盡頭,便是一條血黃色的大川,名叫“忘川”,忘川水的味道包含了人世間的甘、苦、辛、酸、咸,因?yàn)槿耸篱g甘苦無盡,故而忘川水洶涌無止。
忘川上有一座拱橋溝通兩岸,那便是“奈何橋”。這一生已成匆匆往事,忘川水邊、奈何橋頭,千百遍的回首,縱有不舍,縱有不甘,已然無可奈何,也只能走上這通往輪回唯一的道路。放眼望去,盡是“黃泉路上回頭客,奈何橋前駐足人”。過了奈何橋,便到了望鄉(xiāng)臺,一切的一切終究要放下,只能站在高高的望鄉(xiāng)臺上,最后望一眼人間。
望鄉(xiāng)臺下有一塊靈石。上古時(shí)代,女媧造人,每當(dāng)造出一個(gè)人,便取一粒沙來計(jì)數(shù),天長日久,沙堆終于成為了一塊頑石。積年累月,這塊頑石受日月精華,靈性漸通,能辨因果,知三世,因此得名“三生石”。女媧將它放在忘川河邊,每當(dāng)走向輪回的人們過了奈何橋,便能在三生石上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和來世。
有一日,彌勒佛游歷地府,看到凡人心志不堅(jiān),每當(dāng)他們在三生石上看到自己的來世依舊苦海無涯,便心生恐懼,不敢前行。于是,彌勒佛哈哈一笑,佛手一揮,將三生石上關(guān)于來世的文字隱去。從此以后,人們只能在三生石上看到自己的前世和今生。
三生石旁,有一位老婆婆,被稱作孟婆,她不斷勸說輪回路上的人們喝下一碗她用忘川水煮的孟婆湯,如此便可丟下一生的記憶,忘記一切人,忘記一切事,化作初生的嬰兒,重回人間。
前生今世縱然不夠圓滿,縱然苦恨無窮,曾經(jīng)深深愛過的、恨過的一切,如此刻骨銘心,豈是輕易的就愿意放棄和忘卻的?端起孟婆湯,喝還是不喝?三生石上那一串串熟悉的名字,忘還是不忘?猶豫著,掙扎著,唯有灑盡這一生尚未流干的眼淚。這眼淚中凝結(jié)了一生中的歡喜、悲痛、追悔、憂愁、愛恨,和一切無法言說的情愫。這是最后的眼淚。流下這滴淚吧,然后將孟婆湯一飲而盡,如此便可重入輪回。
千百年來,無數(shù)輪回中匆匆的行人將他們最后的淚水滴在了三生石旁的泥土中,誰知這幽冥中貧瘠的土地受到淚水的滋養(yǎng)竟然生長出一株仙草,這便是“若憐草”。這草化淚而生,天然有傷感之態(tài),葉懸于彎徑,如美人掩面,紋集于葉梢,似秀眉輕鎖。
又過了千百年,這若憐仙草竟也通了靈性,它的葉尖漸漸凝結(jié)出顆顆豆大的露珠,不斷滴落。就好像是這株仙草流出的眼淚,既為末路上的人們感到憐憫,又為感恩他們淚水的滋養(yǎng)。
就這樣,三生石和若憐草共同見證著人們在此釋放最后的情感。
石無言,書盡輪回苦,草有淚,化生末路情。
經(jīng)年累月,若憐草每日飽飲不同人的淚水,卻漸漸生出了疑惑,她問孟婆:“我已在這無盡的歲月中嘗遍了無數(shù)人間的眼淚,為何卻愈發(fā)地感到人雖不同,眼淚的味道卻總是相似?”
孟婆說:“人總是在絕境下才會(hu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珍貴的,他們后悔曾經(jīng)的種種不珍惜,卻已經(jīng)無法改變。你所嘗到的都是世人最后的眼淚,因此多是悔恨和遺憾的味道了。”
若憐草又問:“每個(gè)人所珍視的東西本應(yīng)當(dāng)不盡相同,為何這悔恨和遺憾的淚水卻是同一種滋味?”
此時(shí)正有一人向孟婆走來,孟婆如常的給了他一碗孟婆湯,看著他欲飲還拒,無比糾結(jié)和痛苦的樣子,孟婆轉(zhuǎn)頭對若憐說:“人們最終都會(huì)發(fā)現(xiàn),世間最珍貴的東西,不論是親情、愛情和友情,終歸不離一個(gè)‘情’字?!?p> 若憐不解:“既然珍貴之物如此明白,為何世人還是不懂得珍惜?”
孟婆嘆了一口氣,說:“說千道萬,與這‘情’字相對的還有一個(gè)‘利’字。也許只有當(dāng)他們走到最后的關(guān)頭,才放得下紅塵中的爭斗與追逐之心吧?!?p> 三生石聽到若憐草和孟婆的一番言語,心想,“我雖然能通曉人間的三世因果,卻不能體會(huì)人間的真情實(shí)感。如果真有這最珍貴的東西,不能親身體驗(yàn),縱然全知,也是無趣。”從此,這無聲的石頭卻動(dòng)了游歷人間的心思。
忽然有一日,冥界刮起一陣幽風(fēng),將若憐草新結(jié)的露珠吹落在了三生石的一角。這露水混合了無數(shù)的人間眼淚,包含了千千萬萬種人間情感,灼熱無比。三生石一陣振動(dòng),被露珠灼傷的一角脫落下來,竟然化作了一塊璞玉,晶瑩剔透,卻因灼傷留下了幾絲暗痕,似美玉中帶著幾縷血絲。這玉石脫落于三生石,自然帶著靈性,再加上本就看盡了紅塵種種,早生好奇之心,轉(zhuǎn)瞬之間,便化作一縷石魂,投胎而去。
三生石和若憐草都有靈性,相伴了數(shù)千年,早已是不能相舍??匆娔锹涫锻碎g,一朝分別,若憐草更是極盡憂傷之態(tài),終日哭泣。
孟婆見此情境,也于心不忍,便低頭問若憐草:“你和這塊頑石已經(jīng)相伴千年,今日他因?yàn)槟愕穆端鴫櫲肴碎g,你是否愿意隨他而去?”若憐微微頷首。
孟婆看向黃泉路上無盡的人流,看到他們多是無爭的表情,又對若憐草說:“一旦與這些人相遇紅塵,情感的糾葛和利益的紛爭將會(huì)使他們完全變了一副模樣,變得冷漠而絕情。即便如此,你是否依然愿意投往人間?”
若憐草決然道:“那玉石因我而去,紅塵既苦,我更當(dāng)相依相隨,無怨無悔?!?p> 孟婆長嘆一聲,說:“既然你心意已決,便也飲一碗湯,消除在此間千年的記憶,到人間去經(jīng)歷一遭吧?!北阋ㄆ鹨煌朊掀艤?,手一揮,湯水灑在了若憐仙草所在的土地上,若憐飽飲此湯,也化作一縷香魂,投人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