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潮（4）

　　時間平靜地流淌，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則通知卻令十里街的各條弄堂都開始躁動起來——凍結(jié)戶口，禁止戶口遷入十里街。

　　長期以來，在這座城市已經(jīng)形成了慣例，什么地方的戶口被凍結(jié)，就意味著這里的拆遷即將啟動。由于拆遷補償通常是根據(jù)戶口來分配，對一個家庭來說，多一個戶口就意味著多一份補償。有很多家庭會在很早之前就把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戶口都遷入自己狹小的房屋，七大姑八大姨是平白多得的利益，自然也要給房主的家庭一定比例，可謂皆大歡喜。因此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個十幾平米的小房子中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戶口的怪象。

　　蓮生一家的房子雖然有三十平米之大，其中卻只有秦暉、魏麗紅、秦蓮生三個戶口，在十里街顯得異常另類而奢侈。并不是他們不想遷入更多戶口，而是家中親戚本來就稀少，而讓外人的戶口進來總覺得不是太放心，因此這事就一直拖延。

　　如今，幾家歡喜幾家愁。戶口禁止遷入的命令下來，在之前就遷入很多戶口的家庭自然是樂開了懷，而秦暉和魏麗紅卻感到非常懊悔，想到他們家那么大的房子卻只能拿到三個人頭的補償，就感到忿忿不平。

　　魏麗紅常常抱怨秦暉：“當時就是你猶猶豫豫，我們單位的劉秀梅和張雪蘭都同意把戶口遷到我們家了，多分到的錢和我們五五開，多好的事情啊?！?p>　　秦暉也反過來回嗆魏麗紅：“怎么還說我，對外人的戶口遷進來的事情，你不是也一直有顧慮嗎？如果你堅持一下，這事情不是早就給辦了？”

　　不過，戶口雖然凍結(jié)，也不是完全不能遷入，只有一種方法可以增加家中戶口的數(shù)量。那就是結(jié)婚和生育。政府規(guī)定，新結(jié)婚的新人戶口可以遷入，新出生的孩子戶口也可以遷入。

　　想到這層，秦暉和魏麗紅不免要在這方面多動一些腦筋?，F(xiàn)在雖然凍結(jié)了戶口，但是正式的拆遷公告畢竟沒有下來，估計還要一些時間，如果蓮生能快一點結(jié)婚，如果運氣好的話，趕在拆遷公告下來之前再生一個孩子，那么家里就能增加兩個戶口。想到這里，老兩口也感到一絲欣慰。

　　吃晚飯的時間，總是一家團聚和交流的時候。

　　這天，吃著晚飯，魏麗紅問蓮生：“上次你說的那個外地的男孩兒，現(xiàn)在還在和他談嗎？”

　　“是的啊，我們現(xiàn)在挺好的?！鄙徤卮?。自從那天凌晨收到袁璞的信息，她和袁璞的關系更勝從前，他們決定要一同面對父母的偏見，捍衛(wèi)愛情。

　　魏麗紅語重心長的說：“蓮生啊，外面的好男孩還有很多，你可以也出去接觸一下，萬一發(fā)現(xiàn)比那個小伙子更好的呢？你看，隔壁的孫阿姨想給你介紹他侄子，你可以去看下。他一米八，家里有三套房子，一個月賺……”

　　“媽媽，別說這些了，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怎么能再去看別人呢？這樣做我算什么呢？對袁璞豈不是很不負責任嗎？”蓮生打斷了母親的介紹。

　　“爸爸媽媽不是不準你和那個小伙子繼續(xù)談，而是覺得不應該完全拒絕外面的其他機會呀。爸媽也是為了你好，希望你最好找一個本地的男孩，以后生活條件上能夠?qū)捲Ｒ稽c?！蔽蝴惣t繼續(xù)勸蓮生。

　　“媽媽，你怎么又說起本地人外地人的事情了，就算家里條件再好，我不喜歡他，他不喜歡我，在一起又有什么用呢？”蓮生說。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yǎng)的嘛?！?p>　　“那么為什么要拒絕已經(jīng)很深的感情，去培養(yǎng)一個不一定能培養(yǎng)起來的感情呢？”蓮生態(tài)度平和，卻表達出了堅決的態(tài)度，似乎是她在勸慰母親。

　　一家之主秦暉終于發(fā)話了，他的話總是家里最有分量的：“也好，既然你那么堅持，說明你和那個男孩子之間的感情確實不錯，哪天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吧，如果男孩子人品和其他各方面都不錯，我和你媽就不反對了?！?p>　　蓮生一陣驚訝，父親今天怎么變得那么好說話，竟然同意要見一下袁璞，蓮生頓時感到受寵若驚。

　　“那么就周六帶回來吧，媽媽燒一桌子好菜。”魏麗紅接著秦暉的話說。

　　“也不用那么著急嘛，我和他都沒準備好呢?！备改笐B(tài)度的大轉(zhuǎn)變反倒讓蓮生還是有點害羞了。

　　“這有什么好準備的，帶給爸爸媽媽看有什么難為情呢？你是女孩子，年齡也慢慢大了，爸爸媽媽希望你早點有個依靠，也好放心呀?！蔽蝴惣t的話總是那么暖心。

　　蓮生本來并未想的太多，但是聽著父母反常的催促，蓮生忽然就明白了。

　　她聯(lián)想到了最近十里街戶口凍結(jié)的消息，完全明白了父母的用意。

　　如果父母能夠因此接受袁璞，家中也多了一份補償，這本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她本來應該非常高興，但心里終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愛情在這時有點成為了父母眼中的商品，一份拆遷補償似乎就標定了這份感情的價格。

　　“好的，那么就這周六吧。爸媽你們也不要過于準備什么，不要太辛苦了。”蓮生還是答應了父母，在她的眼里，這份感情是無價的，這就夠了。雖然因為想要家中增加戶口的想法在蓮生看來很荒謬，但如果父母能因此欣然接納袁璞，何不順勢而為？

　　星期六的午后平靜祥和，太陽依舊慵懶的掛在天空，照耀著高樓林立的城市和其中穿梭著的匆匆行人。

　　袁璞是第一次來到蓮生居住的十里街，這里的房屋大都低矮破舊，有的看起來甚至有些傾危。他驚訝于這座外表如夢幻般繁華的國際大都市的中心城區(qū)還存有這樣原始簡陋的城中村，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的內(nèi)部也許并不完全像它外表通?？雌饋淼哪菢庸怩r亮麗。

　　行走在十里街凹凸不平的地面，與來往的行人摩肩擦踵，縱橫交錯的弄堂如同迷宮般令人眩暈，令人迷失。

　　蓮生的家在二樓，樓梯是一塊塊窄窄的木板，顯得陡峭而不結(jié)實。袁璞爬上樓，腳下的木板則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它想搶在主人之前歡迎來到的客人。

　　咚咚，袁璞忐忑地敲了蓮生家的門。蓮生家沒有門鈴，這門也是用一塊木板做的，木板上的紅漆已經(jīng)脫落的所剩無幾，露出了木頭本來的顏色。

　　開門的是蓮生，她給了袁璞一個燦爛和溫柔的笑容。不論在何種情況下，只要看到蓮生，袁璞便一下子能夠感到無比安心和從容。

　　“小袁來了呀，快請進?！蔽蝴惣t從陽臺上通過狹長的屋子走到門口，熱情的歡迎袁璞。秦暉此時也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