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緣盡（3）

　　當金倩玉來到蓮生的家中看她的時候，蓮生雖然依然能夠獨自走動，并處理日常的事情，但也已經十分憔悴。

　　現在的蓮生珍惜每一次和親人朋友見面的機會，她還有太多的話想對她們每一個人說。

　　兩人躺靠在沙發(fā)上，蓮生對倩玉說：“倩玉，你還記得嗎，我那次陪你去相親，居然發(fā)現相親對象是袁璞。”說著，蓮生笑了出來。

　　金倩玉平靜地說：“還提那事情干什么？當時太尷尬了?！?p>　　蓮生接著說：“其實那會兒，我發(fā)現你對袁璞的印象不錯。后來，你給我看了你的那塊玉佩，和袁璞的那塊太像了，只是他的那塊多了幾絲絮狀物?？梢娔銈儍蓚€還蠻有緣的?！?p>　　金倩玉提高了聲音，她說：“蓮生，你今天怎么了，盡是胡說?！?p>　　蓮生的語氣依然很平靜，她說：“倩玉，其實我是想說，你到現在還是一個人，如果真的對袁璞有好感的話，等我死了以后，你們可以……”

　　金倩玉這下真的生氣了，她看著蓮生的眼睛，說：“蓮生，你聽說我?？赡芪覍υ庇羞^一些好感，但那都是因為他正好可以喚起我對陳珂的記憶，他對我來說在某種程度上只是陳珂的影子。你覺得，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和我在一起，對他公平嗎？”

　　蓮生看著金倩玉認真的神情，心想：“難道真的只是陳珂的影子嗎？還是你一直都在自我欺騙呢？”蓮生到底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

　　蓮生拉了下金倩玉的手，說：“好了，不說這個了。有個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只有托付給你我才放心?！?p>　　金倩玉說：“你說吧，什么事？”

　　蓮生望了一下另一個房間里正在忙碌的父母，輕聲地對金倩玉說：“等我沒了以后，希望如果你有空的時候，幫我照看下我的父母，過年過節(jié)能替我看望他們，如果他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了，幫我照顧他們一下?！?p>　　說著，蓮生流出了眼淚，她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張銀行卡，遞給金倩玉，繼續(xù)說：“這里面有一些錢，如果直接給我父母，他們一定不舍得花，你拿著，平時替我給他們買一些好一點的吃的用的，逢年過節(jié)給他們買一些禮物?！鄙徤煅柿?。

　　金倩玉也哽咽了，她將那張銀行卡重新放在蓮生的手上，說：“放心吧，蓮生，這些錢我有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會把你的父母當做我自己的父母來對待的。你現在主要還是安心養(yǎng)病，不要胡思亂想了?！?p>　　兩人拉著手，輕聲的哽咽，又盡力去撫平自己的情緒，以免被另一間房中的父母看見她們的悲傷。

　　在這最后的時刻，除了蓮生的父母，陪伴在她身邊最多的就是袁璞了，他每天都會來陪在蓮生身邊，陪她說話，幫助她父母一起照顧她的生活。

　　這是冬日的最后一天，太陽積蓄著熱量，小草做好了破土而出的準備，大樹抖落抖落枯干的紙條，準備重披綠色的新衣。

　　蓮生突然對袁璞說：“袁璞，我想了很久，還有三件關于你的事情讓我放心不下或者終究要留下遺憾的?！?p>　　袁璞一愣，輕聲地問：“什么事呢？”

　　蓮生說：“第一件是關于你和吳清一的事，你們曾經是那么要好的朋友，突然之間就形同陌路了，總是令人惋惜的。我仔細想了一下，終究還是那個道理，所謂‘升米恩，斗米仇’，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最大的責任肯定在受恩的人，但是施恩的人其實也犯下了很大的錯誤。施恩的人不懂得對別人好也是要加以節(jié)制的，不加節(jié)制的施恩就好像在不斷去喂養(yǎng)人性的貪婪，當這種貪婪被喂大了，到底是誰的責任呢？”

　　袁璞也陷入了思考，蓮生接著說：“所以，我們不能去挑戰(zhàn)人性，不能要求受恩的人是圣人。吳清一的情況其實也是如此。毫無疑問，從他對你和對郝夢的態(tài)度來看，他是貪婪的，自私的，是不能深交的，但他也沒有故意做過什么對不起你們事情，可見他人品并不壞?！?p>　　蓮生看了一下袁璞，她說：“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勸你的是，有些事能寬恕的話，就去寬恕吧。你還記得在靈隱寺旁我們遇到的那個和尚嗎？他說‘放下才能開懷，寬恕才能包容’，我覺得非常有道理。吳清一是不能深交的，但也沒有到需要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能和解的話，就和他和解了吧。畢竟曾經是那么要好的朋友，現在做個普通朋友，總比做個敵人強啊?！?p>　　袁璞終于也抬頭，看著蓮生的眼睛，在這樣的時刻，只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圍里，他都不愿去違背蓮生的意思。袁璞點點頭，說：“好的，我明白了。我會依照你的意思去做?！?p>　　蓮生見到袁璞答應了下來，也放寬了心，繼續(xù)說：“第二件事情，是關于你個人的。等我走了以后，你不用過于難過悲傷，再找個好點的女孩吧……”

　　袁璞聽到這里，直接打斷了蓮生，說：“蓮生，別說了，同樣生這個病，也有能活幾十年的，你也可以?！?p>　　蓮生搖了搖頭，說：“第三件事情，就是上次在靈隱寺旁，我答應陪你到梵凈山去還愿的，現在可能去不了了。本來應該陪你一同游歷，卻終究還是只能你一個人……”蓮生說不下去了，話語被淚水噎了回去。

　　袁璞撫摸著蓮生的臉，為她擦去淚珠，說：“沒事的，蓮生，我一個人去，我會拍很多很多照片，帶很多很多明信片回來給你看。我做你腿去跑世界，我做你的眼睛去看世界。”

　　蓮生讓袁璞拿來書桌旁放在盒子里的那把二胡，這是袁璞送給她的禮物。蓮生把二胡抱在身前，又拉起了那首她最喜愛的《二泉映月》。一個個音符延綿不絕在指尖劃出，凄涼纏綿的曲調變得平靜如水，不再有哀傷，不再有吶喊，不再有反抗，一切都是那么平靜和諧，一切都已經和解。

　　這天晚上，蓮生躺在家里的床上，靜靜地死去了。當救護車來到的時候，她早已沒有了呼吸。

　　第二天，遲到的春風終于吹綠了南方的大地，小草開始生長，樹木發(fā)了新芽，冬天過去了，萬物重又生機勃勃。蓮生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