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本來我們家的條件就不好，平日里還能夠想想辦法混口飯吃，但是一開始打仗，家家戶戶都緊閉家門，別說是吃的，大街上連個人都很難看到。雖然家里有點余糧，但是也僅僅是維持了不到三天而已，三天之后，我們一家人只能夠使大眼瞪小眼，而且當(dāng)時我閨女的腿傷，不僅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治療照顧，還要跟著我們一起挨餓。一直到了第四天，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于是乎我就找到了在洛陽龍門山守備的部隊，告訴他們我是原來是因傷沒辦法了退伍，但是現(xiàn)在靜養(yǎng)了許久，傷好了，所以想要歸隊。而跟我一起前去的，還有小李，就是那個李自奇，他爹跟我丈母娘，還有已經(jīng)過世的老丈人老早就認(rèn)識了，以前還時不時地接濟我媳婦他們娘倆。所以知道我要參軍，他就讓李自奇跟著我一起，從戎參軍報效祖國。”

　　“當(dāng)時眼看著鬼子的大部隊就要壓上來了，能夠穩(wěn)住陣線，防止有逃兵事件的發(fā)生就不錯了，能夠主動要求參加部隊的，還是很少見的。所以我找到的那些人，當(dāng)時在那里的主事的，好像是一個團長，當(dāng)即就批準(zhǔn)了我們參加部隊。而且還因為我參加過不少的戰(zhàn)斗，又是主動要求再次參軍，就讓我做了一個連長的副手。總之別的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我們進了部隊，而且我們團長在知道了我的情況之后，也是為了在部隊里樹立榜樣。當(dāng)即二話沒說，不僅僅是讓我們連的弟兄們，到我家?guī)臀遗昧朔孔?，而且還又發(fā)了一百多斤的糧食，還有一些蔬菜，我女兒的傷勢，也讓軍醫(yī)給處理了一下?！?p>　　“我的那個團長的大恩，我這輩子肯定是不會忘記的！他臨死前跟我說，如果實在是打不過鬼子，那就跑，如果有活路的話，讓我不要光顧自己，能夠拉團里的兄弟一把，那就拉上一把。團長對我，對我們家都有大恩，我不是知恩不報的人，所以團長的這句話，我記得是清清楚楚?！?p>　　“記得是鬼子的大部隊壓上來之后，在龍門山上駐守的部隊，有幾個團不戰(zhàn)自潰。他們不僅僅是將自己的后背，暴露給了敵人，還置兄弟部隊的安全于不顧。為了掩護兄弟部隊撤退，我們團長帶著我們拼死守住陣地，拖住了鬼子進攻的速度。我們是6師的，當(dāng)時跟我們一起防守的，還有暫14軍的83和85師。我們拖住了鬼子，讓八十三和八十五師撤到了龍門伊河兩岸，但是我們師卻沒有活下來多少人?！?p>　　“我們團長浴血奮戰(zhàn)，當(dāng)時的情景，說實話我是打算逃跑的，但是看見了我們團長之后，立馬便打消了自己的念頭。后來陣地實在是守不住了，我們團長就將附近所有的部隊都收攏了一下，將所有的傷病員都給留下，讓我還有老王我們倆人，帶著剩下的沒有受傷的人，趕緊撤退。”

　　“你說當(dāng)時的那情況，我們能撤退嗎？我們肯定是不想撤退，但是我們團長拉著我的手，告訴我，讓我?guī)е苄謧兒煤玫鼗钪?。剛開始我不答應(yīng)，我要留下來死守，但是我們團長更擰，他先是以自殺相逼，而后又重重的給我跪下，弄得我實在是沒有了辦法，只好聽從了他的命令?！?p>　　“我們剛撤退沒有多長時間，應(yīng)該是鬼子攻上了陣地，遠(yuǎn)遠(yuǎn)的我看見陣地上發(fā)生了爆炸，應(yīng)該是團長他們剩下的人，跟小鬼子同歸于盡了。”一邊說一邊張孬變得哽咽起來，不是他不想哭，實在是如果在這個要命的時候，讓同志們聽見了，感染了他們的情緒，對于士氣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但是此時勾起了他傷心的記憶，無奈何他只能是小聲的哽咽，以此來宣泄心中的悲痛。

　　“6師，曾經(jīng)幾千人的部隊，現(xiàn)在只剩下了我們這些人。我們當(dāng)時撤退之后，總有一些不甘心，團長的人不錯，但是他死了之后，怎么地也得讓他入土為安吧。不過我們嘗試了好多次，但是都沒有一次能夠成功的潛入鬼子占領(lǐng)的地方。沒辦法我們?nèi)颂?，跟日本人編制完整的鬼子打，就是自尋死路，所以我們就撤回了洛陽城里。我們回到洛陽城之后，?dāng)時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考慮的，這么長時間了，我回想了一下，可能是他們害怕洛陽的守備部隊，看見我們的樣子，會變得軍心渙散。所以當(dāng)時非說是6師的弟兄們都死光了，我們既然能夠活著，就污蔑我們是逃兵，所以就要將我們集體槍決?！?p>　　“呵呵，說實話，這還真得感謝日本鬼子，槍決的命令還沒有下達，鬼子對洛陽的總攻率先開始了。他們疲于應(yīng)對鬼子，自然是無暇顧及我們。而我們也有心去前線打鬼子，但是鬼子都是整編制的進攻，我們根本插不上手。后來看情況實在是不好，結(jié)局失敗已經(jīng)注定，干脆我就帶著我們6師剩下的弟兄，全部都撤了出來?！?p>　　“我們沒地方去，我又惦記著我的老婆和孩子，我們一商量干脆就躲進了山里。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你看我們現(xiàn)在雖然說還有幾百人，但是卻僅僅只有一半多一點的人，是原本我們6師的，剩下的都是后來慢慢的被我們給撿回來的?！?p>　　“現(xiàn)在不是我不想打，實在是~唉~”張孬沒有接著往下說，只是無奈而又無力地嘆了口氣。

　　張孬說了這么久，雖然表達能力上，或許不是十分的好，但是古斌能夠聽懂他的意思，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磸堌F(xiàn)在的狀態(tài)，如果鬼子進攻的話，實在是不適宜領(lǐng)兵打仗，但是想要勸他，古斌一時間又想不出來應(yīng)該如何開口，“可以理解，”只是隨口說了這句不疼不癢的話。

　　“洛陽已經(jīng)被鬼子給占領(lǐng)了，也不知道雪梅跟孩子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張孬捂著臉，傷心欲絕的說到。

　　“心放寬一點，也許他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也說不定呀！”看見他的樣子，古斌只有嘗試著用語言來安撫他。

　　“認(rèn)識了這么長時間，還不知道你老家是哪里的？看你的樣子，也得有三十多了吧，你這常年在外，你的孩子他們怎么樣？”突然張孬一抹臉，抬起頭來開口詢問古斌，想要借此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聽見張孬的問話，古斌的臉上閃過一絲十分不自然的表情，也許是因為孤燈昏暗，所以張孬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xì)節(jié)。等了許久，古斌始終沒有開口講話，只是手指夾著剛才張孬遞給他的那支煙，不停的在另一只手的指甲蓋上磕呀磕。古斌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煙叼在嘴里，又從口袋里摸出來一盒火柴，將嘴里叼著的煙點著，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看著吐出的煙霧，這才緩緩的張開嘴，講述自己那永遠(yuǎn)都不想再回憶的過往。

　　“我老家是東北的，就在柳條湖那一帶。要不是今天聽了你的事，我的事這輩子是準(zhǔn)備讓它爛在心底，永遠(yuǎn)都不想再想起來的！”看古斌的表情，他好像是真的，不想再回憶起那段令他傷心的往事。

　　“我今年是三十五歲，二十二歲那年成的親。我媳婦他家跟我家，差不多能夠算上世交，而我們倆從下玩到大，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二十二歲那年，我們按照兩家長輩原先的約定，那年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風(fēng)俗，走過程一般的找人說媒啥的，就成了親?！?p>　　古斌說的十分的隨意，但是張孬聽得卻是有心?？此麆偛诺谋砬?，再聽聽他現(xiàn)在的語氣，明顯有些格格不入，于是乎在心里默默地盤算了一下?！澳前凑漳阏f的，你成親的那年，豈不正好是1931年？”

　　“嗯，”

　　“那你們是那年啥時候成的親？”

　　“九月十六號，你猜的沒錯，就是在我們成親后的第二天，鬼子發(fā)動了戰(zhàn)爭。所以這輩子，除非是我死了，要不然我是絕對不會忘記這個日子的！”

　　“那你媳婦現(xiàn)在？”

　　“死了！剛完婚的第五天，我媳婦跟我娘一起，去集市上說要買鞋針線什么的，要給我爹做衣裳。在路上他們撞上了鬼子，我娘當(dāng)場被鬼子給殺害，我媳婦被鬼子給強行帶走了。那些鬼子將我媳婦給帶走之后，看他不肯就范，于是乎就下重手，直接將她給打暈，然后把她給玷污了！”古斌的語氣，依舊是那種風(fēng)輕云淡，但是張孬可以想象，此時古斌心中的那種驚濤駭浪。古斌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張孬也不好開口打斷，現(xiàn)在改由他來做一個忠實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