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索爾隆德的圣者們

　　“嘿，你要買點什么嗎？”

　　尖細(xì)詭譎的聲音在空闊的水道間回蕩，將陷入迷失的奎恩驚醒，他太累了，竟然在歸途里失去了意識。

　　這里是哪兒？

　　冰冷的水流刺激地從腳踝劃過，泛起潺潺之聲，冷意順著腳掌沉重地往里翻竄。

　　啊，想起來了，這里是回祭祀場的水道，我馬上就要回去了。

　　“不買點什么嗎？”柵欄對面伸出一只褶皺的骨手，手中抓著一團(tuán)紫色的苔蘚球?！鞍。闳藳]事是嗎？那你要不要買一些我的苔蘚呢？我想要你的靈魂啊，嘻嘻嘻......”

　　呵，又一位商人，又是一個瘋子。

　　爬桿對面的人正殷勤等候答復(fù)，和不死鎮(zhèn)遇見的那位商人一樣，她同樣變成了皮包骨的干尸。不過身為女性，她的衣著要精致整潔一些，不像是干扒尸的活計的。至于她口中的苔蘚球，那是能夠緩解毒素的草藥，在黑森林簡直遍地都是，奎恩完全不缺，但出于禮貌，他還是決定搭話：

　　“謝謝，不過我還不需要用到它?！?p>　　“不買呀，真是不給情面！”女商人失望地收回手，她猩紅的眼球不安地晃動著?！安贿^這里很棒對吧？有水有苔蘚又潮濕，還有鐵欄桿，我非常喜歡這里?！?p>　　奎恩也注意到了，她的破布鞋已經(jīng)長滿了苔蘚，她在這已經(jīng)呆了很久了。

　　“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沒遇到過一件好事，自從變成不死人，現(xiàn)在是最幸福的?！迸倘擞靡环N類似于蛇的陰險口吻說著，完全讓人聯(lián)想不到美好的東西。

　　奎恩默然，不死，就是幸福嗎？

　　“你來得真不是時候。這里幾乎沒有人是正常的，差不多剩下我啦。你也是不死人吧？要小心啊。嘻嘻”女干尸繼續(xù)用那種陰森的語氣說話。

　　“我會的?！?p>　　“說到那些家伙，他們都去了底層呢，那里全都是些骯臟污穢又下賤的東西?？傊抢锱c我無緣，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我們的大英雄？”

　　“我會活著回來的！”奎恩說完這句，決然離去，女干尸不再言語，改以歇斯底里的狂笑，就像孩童觀看馬戲表演一樣癲狂暢懷。

　　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

　　我是唯一一個清醒的瘋子嗎？

　　..........

　　沿著山崖邊的階梯向下，就是傳火祭祀場。

　　古利古斯坐在殘壁前的石塊上，細(xì)心地保養(yǎng)自己的魔杖，一股熟悉的氣息進(jìn)入了他的感知。抬眼一望，看見奎恩正艱難地翻越山崖，渾身泥濘破爛。

　　“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彼B忙放下手里的活，去攙扶奎恩。

　　“謝謝?！笨髯杂X地搭上魔法師的肩膀，他現(xiàn)在急需篝火的慰藉。

　　“看見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恩人變成活尸啊，在那么危險的地方........”古利古斯笨拙地攙著奎恩，那副重鎧實在有些為難他。

　　“這個世界哪里不危險呢？”奎恩不由地反問。

　　魔法師沉默了一會，像是被噎住一樣，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剛才，有三名年輕的圣職來到這里，聽說那是興旺營火的手段......不過那女孩還真可憐，那么年輕就要去墳地，真是殘酷的使命啊........”

　　“肯定又是神的旨意了?！笨鬣椭员?，“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什么做不出來？”

　　古利古斯不再言語，以他嚴(yán)謹(jǐn)?shù)男愿瘢桓覍e人的信仰說三道四。

　　終于，二人到達(dá)了營火，在安置好奎恩之后，古利古斯就與他道別了。這個年輕人似乎有些害怕光熱，不知是否是他的職業(yè)病。

　　火舞飛揚(yáng)，體魄也隨之活躍，奎恩貪婪啜吸篝火中的生命能量，快速恢復(fù)成飽滿的肉體，只是那精神上的傷痕，恐怕要痛苦自愈了。

　　“呦！好久不見。我們的大英雄又迷路了？”熟悉的刺耳腔調(diào)響起，奎恩不用睜眼都知道，那是藍(lán)衣騎士在打趣，他也不想搭理。

　　而藍(lán)衣依舊喋喋不休：“聽說了嗎？似乎是高貴的圣女一行人來了。不過就是去墓地搞破壞，大小姐，大小姐地叫，一群嬌聲慣養(yǎng)的小鬼，聽了我都想吐。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你啊。”顯然他還在為自己的惡作劇得逞而洋洋自得。

　　“那真是謝謝了。”奎恩在火霧中朦朧地答道。

　　藍(lán)衣不為意地聳聳肩，又趴下睡覺了。

　　修補(bǔ)完自己的身軀，在出發(fā)前往底層以前，奎恩想巡視一下祭祀場，看看過去的老朋友們，以及那些所謂的圣職者。

　　防火女還是老樣子，楚楚蜷坐在牢房里，不愿言語。羅德雷克仍坐在她的對面監(jiān)視，不滿地向奎恩抱怨關(guān)于一個叫作可靠的帕奇的人，揚(yáng)言要對他復(fù)仇。

　　一切如往常，看來不曾離開太久。又或許祭祀場是甜蜜的家，外界的風(fēng)雨與其無關(guān)。

　　廢棄殿堂近旁的大拱門，是白教圣職佩特魯斯的據(jù)點，此時他正一臉肅穆地和一個年輕人交談著。另外一位壯碩的男子站在一邊，遲鈍地看著他倆，又疑惑地望望別處，好像光是站著就手足無措了。還有一位白袍修女，跪坐在拱門深處，虔誠地祈禱著。這些人衣著華貴，無論是盔甲還是常服，都有精細(xì)的刻紋，那是白教的教典，想必他們就是藍(lán)衣口中的圣女一行。

　　“啊，是您啊。我在等的同伴終于來了。想必不久之后，應(yīng)該就會和他們一起動身出發(fā)了吧。能夠呆在這邊再教您奇跡的日子，恐怕所剩無幾了。真是令人遺憾啊?！迸逄佤斔拱l(fā)現(xiàn)了前來拜訪的奎恩，用他慣用的溫和語調(diào)接待著。

　　“那還真是可惜呢。”其實不然，之前佩特魯斯教授的幾則神明故事他已經(jīng)忘的一干二凈了。在奎恩看來，這些故事就好像是哄騙小孩的寓言，空洞而失信，是絕對不可以托付以生命的東西。所以他對奇跡完全不上心。

　　“我來介紹一下吧。蕾雅大小姐是索爾隆德豪門家族的千金，而這兩位年輕的騎士可以說是她的同學(xué).........”談話間，佩特魯斯又偷偷看了看他的伙伴，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在傾聽，就繼續(xù)放言，“不過，說句實在的，從我這樣的人來看，他們并不是什么好的朋友就是了.....”

　　“哦？原來圣職大人也會在背后議論別人?！笨髯I諷道。

　　“哈哈哈，個人看法罷了?！迸逄佤斔沟幕卮鹨廊徊粶夭换?。

　　“我可以和他們談?wù)剢幔俊?p>　　“請便?！?p>　　佩特魯斯側(cè)過身去，讓奎恩進(jìn)入他身后的空間。擔(dān)當(dāng)守衛(wèi)的兩位騎士既年輕又壯碩，他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接近的奎恩，并小心戒備著?？骱芟矚g這種感覺，他喜歡年輕，喜歡健康，喜歡活力，喜歡一切與詛咒相反的東西。

　　“嘿！”其中塊頭較小的一個叫住了奎恩，“你是怎么啦？看你渾身上下都臟得要命.......雖然說是因為呆在這種地方，但未免也太夸張了吧！不管怎么樣，你不要以這身打扮來接近大小姐喔，不然大小姐會嚇一跳的。”

　　喔，藍(lán)衣說得沒錯，他們果然還是一群小鬼，剛從搖籃里出來的公子哥，穿著媽媽燙好的衣服，奎恩憤然地想著。不過這年輕騎士說的也沒錯，奎恩的布衣在經(jīng)歷一系列摧殘之后只剩下殘絲片縷，勉強(qiáng)聯(lián)結(jié)著之后固定上去的鐵片，再套上造型獨特的黑甲，敵人的血液就著污泥已經(jīng)在皮膚上凝塊，打結(jié)的頭發(fā)染上了惡魔血的腥臭........即使在羅德蘭，他也落魄得夸張了，所以也沒有理由去發(fā)作。

　　“嗯，確實是我失禮了。我是佩特魯斯的朋友，前來為你們送行的?！?p>　　“喔，這樣啊，我叫文斯?！甭牭脚逄佤斔沟拿?，青年的態(tài)度明顯有了轉(zhuǎn)變，“你知道的，我們和大小姐肩負(fù)著共同的使命。麻煩是麻煩，反正我和大小姐、尼可就是太有緣了嘛。事到如今，自然不可能中途抽手了?！彼坪跻院痛笮〗愎彩聻闃s，不停地夸耀著。一旁那位叫作尼可的壯漢則時不時發(fā)出無意義的囈語，讓人很困擾。

　　“他是怎么回事？”奎恩指了指盯著一只蝴蝶搖頭晃腦的尼可。

　　“哦，尼可，他有些迷糊了。你知道的......他還是第一次變不死人......不.......我們都是.......第一次.......這........”文斯方才的神氣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提起詛咒，使他又想起了可怕的事情。

　　“沒關(guān)系的，我也是不死人。”奎恩這樣寬慰他。

　　這時，跪坐在二人身后的蕾雅發(fā)聲了：“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用攀交情了。各自去完成彼此的使命吧........不然，我們永遠(yuǎn)無法脫離詛咒?！?p>　　看著白袍圣女瘦小的背影，奎恩不禁有些同情她起來，雖然奎恩不怎么待見圣職，但她只是一個小女孩，胸口有一股沖動驅(qū)使他去保護(hù)她，于是他說了：“您為什么害怕我呢？是因為我是不死人嗎？沒關(guān)系的，在這片大陸，詛咒已經(jīng)成為了緩疾，不是一兩個腐朽的童話故事就可以拯救的。真正能帶來希望的，是我們的團(tuán)結(jié)。所以，不要勉強(qiáng)自己了，如果您需要，我隨時.........”

　　“我不是說了嗎，我們沒什么好談的。只有愚昧之徒的行為舉止，才會那么不懂禮貌吧?！笔ヅ厝淮驍嗔丝鞯脑?，接受授意的騎士們也逼近向前，驅(qū)趕奎恩離開。

　　“您還是走吧，大小姐不想見您。我們會去往地下墓地，屆時需不需要您的幫助，就取決于您的行動了。”

　　事已至此，奎恩只能離開。他不能和他們一起走，他還有自己的使命。

　　“不要害怕，我們是一樣的！”臨走前，他用盡全力向拱門深處吶喊。

　　蕾雅顫抖著雙手合十，戰(zhàn)栗地做著她的禱告。

　　“神明大人啊，請保佑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