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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臨深淵

清秋醉 思夏言 4037 2023-06-20 21:13:36

  眼見馬車距離皇宮越來越遠(yuǎn),湯茵實在有些按捺不住,率先開口。

  湯茵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澳阍趺磿羞@個玉璜,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沈亦清神情平靜道:“夫人還認(rèn)得出來它的主人是誰嗎?”

  說著,她把淡黃色的玉璜從腰間解了下來,捧在手心遞到湯茵面前。沈亦清目不轉(zhuǎn)睛地留意著湯茵此時極為復(fù)雜的神情,還有她帶著些顫抖緩緩伸出的手。

  湯茵的指尖觸碰到冰涼如水的玉璜,整個人就像被固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燕云易自然不知道她們意有所指的背后是什么隱秘的內(nèi)情,只是他此時更在意的反倒是沈亦清。

  他試圖表現(xiàn)得足夠平和,可還是不免有些急切道:“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聞言,沈亦清的態(tài)度算不上溫和,只是言語有些淡漠地回應(yīng)道:“將軍是不是很不想見到我,還是覺得今日我的出現(xiàn)破壞了你的好事?”

  燕云易道:“我沒有這個意思?!?p>  沈亦清道:“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意思,你也不用對著我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做任何解釋。只不過,我希望你也不要誤會。今日之舉不是為了你,純粹是為了完成一個故人所托。我很愿意成人之美,也誠心恭祝你與梁傾月能夠永結(jié)同心?!?p>  說話的時候,沈亦清的眼神依舊只是注視著湯茵止不住摩挲著玉璜的模樣,甚至沒有側(cè)過頭來與燕云易有過哪怕片刻的視線交匯。

  能看得出來,沈亦清的情緒極差,說起話來的語速與口吻有著明顯咄咄逼人的架勢。

  燕云易知道,現(xiàn)在不管自己說些什么,她都未必能聽得進(jìn)去。他想著來日方長,有些誤會總能解得開。

  恰在此時,湯茵觀察到玉璜內(nèi)側(cè)有些已然干涸的血跡,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而來。

  她趕忙問道:“她現(xiàn)在人在哪里?是不是遭遇什么不測?”

  沈亦清滿是安慰地說道:“夫人,您先冷靜一下。我可以慢慢向您解釋,事情不是您想得那樣......”

  湯茵道:“你就實話實說!我還有什么是經(jīng)受不起的,她是不是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望著她看似堅強,但是已然明顯慌亂的眼神,沈亦清實在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就算能夠隱瞞一時,她終究也會知道真相。長痛不如短痛,更何況只有她本人能夠決定什么是對自己更合適的選擇。

  沈亦清道:“是,蕓娘......已經(jīng)不在了。”

  隨后,整個車駕之中都持續(xù)了一段極為漫長的沉寂。外界的喧囂與車轱轆的規(guī)律響動聲好像離得很遠(yuǎn),這個密閉的環(huán)境之中只留下與世隔絕的壓抑氣氛。

  “停車!”

  忽然間,湯茵高喊一聲。車夫不敢忤逆,趕忙緊急將馬車剎停下來。

  湯茵二話不說,用手提著自己的裙裾,兀自跳下馬車,朝著東南方向快步疾走而去。燕云易與沈亦清根本來不及阻攔,只得緊緊地跟在身后追了上去。

  半路上,沈亦清沒有站穩(wěn),踉踉蹌蹌險些跌倒,燕云易趕忙及時扶穩(wěn)她的身形。

  無意之中,燕云易看見她的手腕隱約有些傷痕。

  沈亦清趕忙將手縮了回來,禮貌而有些疏遠(yuǎn)地說道:“謝謝,不勞煩將軍。”

  說完,她便急著抽身要走。燕云易眼疾手快,稍稍側(cè)身擋住她,趁機將她的衣袖向下拉了幾寸。隨后映入眼簾的,便是觸目驚心的數(shù)條鞭痕,有不少還沾著血,微微有些紅腫。

  他滿是錯愕與難以置信地望著沈亦清,可她的臉上只有冰冷而淡漠的神情,卻在無意之中避開了燕云易的眼神。

  燕云易不死心,順勢又查看了她左手的傷勢,除了同樣明顯的痕跡之外,還有左手腕上那處反復(fù)愈合的創(chuàng)傷。它的存在就是一種提醒,縱使不會感同身受,卻也足夠讓燕云易幾乎能夠想象到她自進(jìn)入侯府以來的一切不愉快境遇。

  燕云易沉聲道:“是誰?”

  他的預(yù)期之中除了憤怒,還有幾分痛心與關(guān)切。沈亦清不免有些動容,可理智告訴她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尤其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糾纏。

  沈亦清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guān)。燕夫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你要是再不追就趕不上了。”

  她盡可能毫無波瀾地直視著燕云易的雙眼,內(nèi)心反復(fù)告訴自己:不要緊張,就當(dāng)他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果然,燕云易遲疑片刻,即便有些不舍與猶豫,還是沿著湯茵的蹤跡跟了上去。

  望著他的背影,沈亦清反倒有些釋懷,不自覺地長吁一口氣。

  她被關(guān)在小黑屋之中的短短幾個時辰里,被威脅、被毒打,甚至于徹王窮盡自己的想象力,試圖逼迫沈亦清屈服的時候,她都沒有太多的情緒。

  不過是肉體的疼痛,與這段時間以來遭受的每一次,又能有什么不同?

  直到徹王無意之中提起燕云易與梁傾月,即便話語之中是對這個親妹妹的嫉妒和不屑,縱使有關(guān)于燕云易的話語也是極盡鄙夷??墒窃绞侨绱耍绞巧鷦有蜗蟮孛枋龀鏊麄冎g的親密與適合。

  沈亦清說不上自己是怎樣的感覺,就像是并未開刃的鈍器,正在一點點地深入自己的心臟。

  沒有劇烈的疼痛,沒有任何的傷口,可就是讓她覺得無力而有些絕望。

  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遠(yuǎn)沒有想象中得堅強,原來不知從何時開始,燕云易的一舉一動都已經(jīng)成了她會情不自禁關(guān)注的重點。

  也許是徹王察覺到了沈亦清的變化,又或者他只不過是在陳述事實。

  在他的描述之中,一切都發(fā)生在護(hù)送梁傾月回到京都城的路上。

  二人本就是青梅竹馬,有著自幼相識的情分。早在千秋誕第一次見到梁傾月的時候,沈亦清就不免驚嘆于她出塵脫俗的韻味以及極盡細(xì)膩的言談舉止。只不過,梁傾月身在皇家,而燕家既為朝中重臣,燕云易有心回避這與皇室攀親的殊榮。

  沈亦清不是沒有想過,也許梁傾月才是更適合站在燕云易身邊的那個人。

  只是真的從別人的口中聽見這個消息,當(dāng)自己身處危難之中,卻得知燕云易將不日迎娶梁傾月之時,沈亦清從沒有像這般失落消沉。

  她的腦海中閃回著他們在清泉灣一起度過的那段時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燕云易離她那么近,仿佛彼此都能夠清晰地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只不過,是什么時候開始讓她覺得失望的呢?

  或許是他選擇護(hù)送梁傾月,任由沈亦清消失在視線范圍之中。也有可能更早一些,在梁傾月千里迢迢尋了過來,伏在燕云易肩上哭泣之時。

  即便如此,這也沒什么,沈亦清總不至于敏感而脆弱到了捕風(fēng)捉影的地步。真正讓她發(fā)生這么大的轉(zhuǎn)變,反倒是往后一連串的變故。

  徹王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挺厲害?”

  沈亦清忍著痛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徹王冷笑道:“不不不,你很清楚本王在說什么。你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象征著正義、不畏強權(quán),甚至可能覺得你的那點小聰明屢試不爽。沈亦清啊沈亦清,本王該怎么說才好呢......想到了,你可真是個本王求之不得的寶貝?!?p>  望著他極盡戲謔的語氣,沈亦清并不感到意外。

  自從徹王妃歿了,梁錚與沈亦清之間就結(jié)下了難以化解的仇怨。他越是對周曼心懷歉疚與不舍,就越是會將這些難以割舍的情緒轉(zhuǎn)化為對沈亦清的報復(fù)。

  沈亦清頓了頓,平靜地挑釁道:“你要是覺得是我害死了徹王妃,想要替她報仇,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堂堂徹王殿下,連這點子小心思都得藏著掖著,算什么男人?不過我告訴你,周曼會有這樣的下場,純粹是她咎由自取,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凡她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沒有陷害我的心思,根本不會引火燒身,最終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p>  “住嘴!”

  徹王像是失了控一般,狠狠地扇了沈亦清兩個巴掌。正當(dāng)他揚起碩大的手掌,要劈頭蓋臉對著沈亦清打下來的時候,他望見沈亦清沒有任何驚恐的眼神,忽然停滯了動作。

  只見徹王深呼吸了片刻,終于調(diào)勻了自己的呼吸,隨后動作慵懶地搬了把椅子,坐在被吊起來的沈亦清對面。

  他不急反笑地說道:“激將法。你不會以為,就憑你的三言兩語,就足夠觸怒本王,然后一時沖動對你痛下殺手吧?你真的有這么天真嗎?不會吧!”

  沈亦清含糊了一口血沫,“啐”的一聲吐在了地上,雙頰登時多了兩個紅腫的掌印。不得不說,徹王下手極重,或許生殺予奪就在他方才的一念之間。

  可他說的也沒錯,沈亦清的確是抱著必死之心。自從進(jìn)了這個偏遠(yuǎn)的小村落,隱約望見這里關(guān)押著的婦女幼童,還有那一雙雙怯生生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基本沒有什么希望逃脫。

  顯然徹王并沒有成全她玉碎的打算,可很快她就知道是為了什么。

  徹王接著說道:“你覺得燕云易對你怎么樣?”

  沈亦清并沒有回答,只是不同于之前那些她根本不屑于回應(yīng)的問題,這次她的確不知道可以說些什么。

  徹王并沒有打算等候她的反饋,自顧自地說道:“本王把你半路劫掠過來,嚇著你了吧。不過,你應(yīng)該猜不到原本那些人是要把你送去哪里。”

  沈亦清冷笑道:“送去哪里也比對著你要好得多?!?p>  徹王道:“是北涼?!?p>  聞言,沈亦清的神情明顯有些細(xì)微的變化。倒不是出于驚慌,更多的反而是不解。這些人為什么要煞費苦心地將她送到北涼那個毫不相關(guān)的地方,她至今都對蕭念這個如猛虎惡狼一般人物記憶猶新,談不上有幾分好印象。

  徹王接著說道:“別想了,本王料你也想不明白。其實像你這樣的女子,放眼整個京都城一抓一大把,姿色相貌都是下乘,既無才學(xué)也無才情。本王真的很懷疑,燕云易真的會看上你嗎?”

  沈亦清強忍著身上的痛楚,毫不示弱地反擊道:“說別人之前勸你先照照鏡子,就像你這樣品德有缺的男人,你覺得我會在意你的看法嗎?”

  徹王道:“不怕實話告訴你,你這條性命是死是活根本沒人在乎,他們要把你送去北涼只是用作誘餌而已?!?p>  沈亦清愣了愣,不免笑著自言自語道:“誘餌?連你剛剛都說了,沒人在意我的死活,你也勸勸那些‘他們’不要抱著無謂的幻想?!?p>  徹王點點頭,神情陰鷙地說道:“那群人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蟲蟻罷了。不過讓他們玩一玩也不是壞事,萬一燕云易的確像那個老東西說的,心甘情愿地為了你去北涼,對本王來說能有什么壞處?”

  這是沈亦清第一次覺得徹王有著這么強烈的壓迫感,就在他一點點靠近的時候,就連周圍的氣壓也變得低沉許多。

  徹王道:“怎么,還沒開始就覺得難受了?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都給燕云易招惹了多少麻煩?!?p>  他樁樁件件將沈亦清嫁進(jìn)榮遠(yuǎn)侯府以來,燕云易所沾惹的大大小小每一件事情都如數(shù)家珍一般細(xì)細(xì)說出來。大到欺君之罪,小到身受重傷,就算不是由沈亦清直接導(dǎo)致的,卻都與她有著脫不開的干系。

  直到這一刻,沈亦清的腦海中忽然回想起那些自己將莽撞誤以為是英勇的畫面。她到底有什么資格,對燕云易有絲毫的埋怨。

  徹王居高臨下地捏起她的下巴,冷聲道:“其實本王不該把你帶到這里來,讓你毫發(fā)無傷地留在燕云易身邊,才是對他,對整個燕云騎最大的打擊?!?p>  身上的疼痛襲來,沈亦清忽然覺得失去了渾身的力氣,整個人都軟綿綿地向下墜落?;杌璩脸林H,她甚至隱約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思緒正游離出這具身體,像是要飄向更遙遠(yuǎn)的、那個并不陌生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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