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虛之華光

　　一雙小嬰孩的手，伸出去抓半空中的玉質(zhì)飾品。一只大人的手，故意拿著這塊雙魚形的玉佩在半空中晃來晃去，似乎在逗那小嬰孩。一個熟悉又模糊的聲音響起，像是來自那大手的主人：“艾妮，你猜猜……”后面的話已經(jīng)聽不清了，唯有那玉佩被抓在嬰孩手里的手感還長久留存……。

　　“公主殿下，今天的早餐不合您口味嗎？”一個侍女問道。

　　“??？沒有?。可珴赏玫?，就多欣賞了一會兒?！币翣柲萁z將剛才的發(fā)呆搪塞過去，這樣仆人們就不會再去瞎忙活了。她看著南瓜湯上被攪動起的漩渦，回想起昨天的事。

　　你，才不是玩物……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嚴昔懷揣那飾物，只身一人去了一家珠寶店。這家店的店主博學(xué)多識，是個富有經(jīng)驗的老先生。無心已事先打過招呼。

　　一進店，一個灰白胡子在下半張臉上盤根錯節(jié)的老人邁著仍舊強健如壯年時的步伐，從店的里間走出來，舉著老花鏡四處張望。

　　由于進店的顧客絡(luò)繹不絕，年紀與穿著打扮相仿的少女也不少，他一開始并未注意到門口個子相對矮了些的嚴昔，直到對方自己走到他身邊。

　　“請問您就是德斯佩羅·萊克斯特先生嗎？”

　　店里的招待者大多都是年輕人，很少有中年人，因此從里間出來的那位老人很是顯眼。再結(jié)合客人們驚訝的眼神，嚴昔很快就確定了那個老人便是店主。

　　“對，我就是。請問您是嚴昔小姐嗎？”

　　看來無心已經(jīng)向他打過招呼了。相互寒暄了一番，老人便領(lǐng)著嚴昔來到了柜臺左邊一個泛黃的木門前。嚴昔回頭瞥了一眼其余的顧客。沒人再注意他們了。

　　萊克斯特先生從不太齊整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幾乎生銹了的鑰匙，插進鎖眼里，費勁地擺弄了半晌，門終于開了。

　　門的另一頭是一個陰暗的小間，釘在三面墻上的木架子里塞滿各種雜物，一看就是普通的藏物間。但一低頭，便能發(fā)現(xiàn)地板中央模糊不清的方形深洞。原來這家店的地下還有空間。聞到從那里散出的陳舊木屑氣味，嚴昔判定儲物間連通著地下倉庫，大概是用來保存某些珠寶首飾的。莫非這家店的貨品都是那么保存的嗎？

　　店主慢騰騰地從架子上拿來一盞蒙灰的油燈，里面的油早已完全凝固了。萊克斯特先生索性把整個頭都探進去了，一陣翻搗，終于拉出來一支屯了很久的蠟燭，又很費勁地把蠟燭旋進油里，再從較高的架子上摸出一盒火柴。

　　火柴一劃，溫暖的橙紅色閃現(xiàn)在眼前。蠟燭點燃了，屋子里的灰暗退卻到深處。嚴昔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地板上是一塊鎖著的生銹鐵板，還好鎖片還未銹住。另一把鑰匙在鎖眼里折騰了很久，下面的簡陋木梯終于獲得了燭光的福澤。

　　“對不起啊，我們這店很多年都不干那個了，這里都快廢棄了，樓梯有些散架。嚴小姐，請當(dāng)心點。”

　　嚴昔走在店主的身后。一踏上去，樓梯就吱呀吱呀地呻吟不停，土塵不住地沙沙往下跳，撲進地面的懷抱。

　　終于下來了，嚴昔松了一口氣。到處都是木頭腐爛的氣味。燭光所及之處，黑暗畏縮而去。沒有風(fēng)的入侵，燭火寂然不動，偶爾跳動一下，讓墻角的蛛網(wǎng)像是活過來一樣。嚴昔不禁想起了繆加斯的地下監(jiān)獄。

　　地下室的空間相當(dāng)大，一眼望去，長廊里擺滿了各色各樣的原石。這些原石大多色澤幽暗，成色渾濁。大屋的中間，擺放著一張散發(fā)著腐味的長木桌。桌上的凈是些加工寶石的器具。除了這些硬質(zhì)器具，嚴昔還在一個木架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堆在一起的各色透明的裝液體的容器。萊克斯特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了這位特殊客人的疑惑。

　　“原來您不知道呀，嚴小姐。我們這里原來是加工一些假珠寶的，那邊陳列著的都是些下等的毛坯，我們負責(zé)加工成看起來品相非常好的珠寶，然后再賣給上家銷售。

　　“那時候這里還是一家看著不起眼的小破店，我才十一二歲，幫父親做著那種事。后來，我們被同行的人拱了出來，我父親被關(guān)了進去，由于我年歲尚小，所以沒有被定罪。父親出獄后，就再也沒做過那行，跟一個朋友合作開了后來的這家珠寶店。

　　“那時候，因為我父親和朋友的珠寶打磨技藝很高，還常常有客人把較好的原石托我們制成真正的珠寶，我們也賺到了很多錢。后來，生意越做越大，我們在原石豐富的別處開了專門的制作工坊，由那里的工人們?yōu)槲覀兲峁┲閷殹＿@里就只專門銷售成品了。

　　“唉，都是過去的事了，自從父親去世后，這家店就由我接管，這里就更加無人問津了。——啊，不好意思啊，年紀大了，老是嘮叨起過去的事情。不過，我還是能鑒定很多珠寶的真假的。小姐，您可否把那飾物拿出來讓我看看嗎？”

　　“這是我一個朋友在幾天前買的，”嚴昔從帶來的香囊里小心地掏出了那個蝴蝶飾物，“有人覺得這飾物像不是真的，勞煩您看一看?！?p>　　老人捧著珠寶飾物，抬抬老花鏡，湊得很近，仔細觀察起來。他的眉頭慢慢地擰成了疙瘩。接著，萊克斯特先生閉上了眼睛，一寸一寸地摩挲著。嚴昔屏住氣，一動不動，以免發(fā)出聲音來。店主又睜開雙目，把燭光貼近飾物，把它翻過來又翻過去，頭跟著它轉(zhuǎn)動。之后不緊不慢地說著：

　　“您看，這珠寶的上面有一層十分薄的乳白色薄膜，這塊上的已經(jīng)有點泛黃了，說明它至少已經(jīng)有十多年的歷史了。這薄膜只能在周圍全黑，近處有十分接近它的熱光源時，才能看到。不費勁鑒別的話，還察覺不到它的存在。您的那朋友一定是買虧了。不過，也許賣主也不是有心的。

　　“這是曾經(jīng)存在過的一種叫做‘克萊姆’的神秘白色液體，是當(dāng)年在寶石作假這行赫赫有名的杰克家族才有的秘術(shù)，據(jù)說得名于杰克家族第一位干這行的祖先。

　　“它比任何一種造價試劑都厲害，再差的原石，只要點上克萊姆，它立刻會變成光彩動人的‘珠寶’，價格大大翻倍，甚至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沒個三四十年，這造假的珠寶是不會泛黃得很厲害的。所以，在很長的時間里，它是不會令飾品掉色或變色的。

　　“據(jù)說，在十八年前，一直十分興盛的杰克家族突然銷聲匿跡，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的最后一件有關(guān)此家族的消息，是這個家族的長子，詹姆斯·杰克，因其大量假造珠寶的勾當(dāng)被揭穿，與同其和謀的家族成員們一起入獄。

　　“由于在這件事中，許多貴族被他們玩弄于鼓掌之中，于是由現(xiàn)任的國王陛下親自下令。因而當(dāng)初這件事轟動了全國上下。從此之后，這個神秘的杰克家族就此銷聲匿跡?！?p>　　“那么，當(dāng)初被關(guān)入大牢的那些人呢？”

　　“當(dāng)初國王陛下宣判的是終身監(jiān)禁。由于罪名過大，當(dāng)然，我是說在珠寶造假這一行中，他們被關(guān)進煉獄塔，那里的囚徒全部都是終身囚犯或者死刑犯，其下場，能讓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打聽到，那可真是天方夜譚啊?！?p>　　看來是那里的囚犯啊。這樣的話，我能從店老板中打聽到的只能有這些了呢。

　　“啊，非常謝謝您。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請您收下?！?p>　　嚴昔從口袋中摸出一塊不大不小的粗糙石頭，將其有裂縫的一面舉起來對著萊克斯特。老人的老花鏡上反射著精美絕倫的藍光，他眼中閃著驚詫：

　　“噢——是塊十分罕見難得的天然原石呢！您給的饋贈已經(jīng)物超所值了，您確定把這么貴重的東西白白給我這個糟老頭嗎？我的雙手還拿得動打磨原石的器具，不如我拿這原石的一半給您打磨加工成一顆鉆戒如何？”

　　“謝謝您的好意?！袝r候，沒有打磨過的原石，比修飾過的寶石，更完美。完美之物，也本就不該，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