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那時起，她就知道這一輩子都欠了爺爺。
“奶奶，爺爺比你小，你和爺爺在一起，是為了贖罪嗎？”林晨曦小心翼翼地問出這樣的話，卻不敢看奶奶，可能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唐突。手中的紅薯干扯成了兩瓣，手上黏黏的，估計還要曬個幾天。
奶奶將手里的毛衣放下，望著前方的山路：“才七歲，哪里懂什么是贖罪！......要起風了，紅薯干就能早點收了！”
習習的涼風吹散了夏日的炎熱，吹來山間的清新，有時候大自然似有魔力一般，能瞬間將心中的陰霾吹散，真后悔這些年來她都沒有來山上。
林晨曦回屋里拿了自己的筆記本出來，故事的最后一篇還是“世界杯”。她想起足球場上那個披著陽光的男孩，想起自己在離校前對他說的話，臉頰不禁泛起了紅暈。
忽然，她合上了筆記本，抬頭問：“奶奶你會想爺爺嗎？”
“當然！”
林晨曦搖搖頭：“不！我是說，你年輕的時候，還沒嫁給爺爺?shù)臅r候！”
在大伙兒齊心合力之下，山上的房子也滿足了十幾家人的需求，雖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漸漸穩(wěn)定下來。
爺爺不能說話之后，其他小孩子不愿意跟他玩，但奶奶總會帶著小姨婆跟他一起玩。爺爺是個調(diào)皮的大男孩，會帶著她們倆去打樹上的酸李。小孩子下手無輕重，把整棵樹杈毀了一半，被大人發(fā)現(xiàn)后，一頓好打。他還會帶她們?nèi)ド缴献ネ米?，去溪邊插魚。
這樣，到了奶奶十四歲那年，家里張羅著給奶奶找婆家，但是奶奶跟爺爺那會兒皮出了名，楞是沒找到合適的。家里因此禁止奶奶再帶姨婆去找爺爺，好好在家?guī)兔Α?p> 說親的事沒有成功，奶奶卻有些慶幸，只是從此后她就不能跑出去玩了。不過，爺爺會偷偷來到奶奶窗邊，給她扔自己摘的李子。
又過了兩年，有人主動上門說親，奶奶都躲著不見。而那時，爺爺?shù)募依镆查_始著急了。那時候，都是長輩先去看別人家的姑娘，其實就走個過場，山上就這么多戶人，誰家孩子怎么樣，大伙兒心里門兒清。但是即使他們?nèi)タ戳?，爺爺也不同意。好多人都說爺爺自己殘疾，還那么挑剔！
只是那會兒沒人知道，爺爺其實心中早就認定了奶奶。他并不介意別人說他，但家里的長輩卻按捺不住了，他們覺得爺爺?shù)臈l件不如其他人，能找到個姑娘就不容易，于是決定私下把婚給定了。
太爺爺有次看到爺爺從奶奶家那邊出來，想起了幾年前，他們還經(jīng)常一起玩耍，小時候還是因為把毯子給了姨婆才會發(fā)高燒，才落下病根。于是太爺爺跟太奶奶商量后決定去奶奶家提親。
開始的時候，奶奶家里不同意，但說起爺爺不能說話的原因，底氣就不足了。最終，婚事定下來了。太爺爺太奶奶了卻一件心事，笑得合不攏嘴，但是考慮到爺爺前幾次的態(tài)度，他們還是決定偷偷置辦這次婚事。
爺爺照舊會來找奶奶，但是這幾次來的時候，扔了幾次石頭，奶奶都沒有開窗。因為他不知道，當時太爺爺提親的對象其實是小姨婆。
因為爺爺當年是把毯子給了姨婆，小的時候，也經(jīng)常一起玩耍，更重要的是奶奶比爺爺大一歲，誰也不會想到爺爺愛上的是年長一點的奶奶。
奶奶和姨婆被管制期間，姨婆其實有了喜歡的對象，這突如其來的婚事，讓她日夜以淚洗面。奶奶為這事也是終日憔悴，她雖然沒去想未來會怎樣，但也從沒想過，他會成為自己的妹夫。何況，他們每日見面，雖然隔著一堵墻，卻能感覺到對方喜悅的心情。
林晨曦幫著奶奶在平地上收紅薯干，烏泱泱的大云蓋過了遠處的半邊天。奶奶利落地收著，卻不住地往前方的山路望去?？谥心钸叮骸耙掠炅?，山路就不好走了！”
“奶奶，以前你和爺爺也會這樣嗎？在大雨來之前，忙碌著收紅薯干？”林晨曦調(diào)皮地問道。
奶奶自豪地笑著：“你爺爺可能干了！他做事麻利，力氣又大，不一會兒就收好了！”
也許是從未見過爺爺，所以從奶奶口中聽著對爺爺?shù)目洫?，林晨曦開始去想象爺爺高大的模樣，還有能干的樣子！可是能干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她忍不住又問：“爺爺這么能干應(yīng)該在和奶奶結(jié)婚前就體現(xiàn)了吧！所以您愛爺爺嗎？您為什么不說出來呢？”
奶奶笑著搖頭:“因為奶奶比爺爺大，加上前幾年奶奶是個野丫頭，他們是不會同意的！”
原來是年紀，可是無論怎樣的愛情只有內(nèi)心的自卑是最大的鴻溝。所幸，爺爺他最終勇敢地去爭取了自己的幸福！
奶奶那時候賭氣不再理爺爺，爺爺總是失望而歸，于是也就沒心思去關(guān)注家里的變化。婚期越來越近，太奶奶為爺爺張羅著新衣，而爺爺依舊去等奶奶。
一日，天下起了大雨，爺爺守在窗下不離開。奶奶不由地想起小時候那場害爺爺不會說話的雨，終于忍不住，開了窗讓他快離開。
爺爺見奶奶終于肯見他，反而笑了，大雨濕透了他的身體，卻無法抑制他見到奶奶時的激動。
他問奶奶為何不見他，奶奶哭著喝斥他既然要成親了，干嘛還來找她！爺爺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她哭得這么傷心，讓他不得不信。
當他回到家里，看到新的桌椅，還有母親手里的紅喜，忽然發(fā)狂似的沖過去，撕爛了紅紙，砸翻了木椅。
太奶奶嚇得兩眼發(fā)紅，還有幾天就是婚期了，家里卻亂成了一團。她嘗試地去勸爺爺，可是爺爺怎么也不聽。拉著太奶奶，直奔奶奶家。
大雨聲將敲門聲掩去了大半，爺爺?shù)炔患八麄儊黹_門，開始發(fā)出撕裂的叫聲。自從他不再說話，就從沒發(fā)過聲，而他這般反常讓所有人異常震驚。
門被打開后，并沒有看到奶奶，他就對著閣樓一直叫，直到奶奶匆匆下樓來，顯然奶奶也被嚇到了。他緊緊握著奶奶的手，手指指向奶奶，對著太奶奶咿咿呀呀。
當時所有人都哭了，但奶奶說那是她這輩子流得最幸福的眼淚。
晚飯時，大雨終于傾盆而至，鎖好了門窗后，尹夕便和奶奶上了床。聽著雨聲，林晨曦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夜里，臉上冰涼濕漉的感覺將她從睡夢中驚醒。她睜開眼，一滴水從半空中滴落，毫無懸念地滴在了她的臉上，她條件反射般閉上了眼，很快伸手去擦拭。
她匆匆爬了起來，想著如何解決這個漏水的難題，卻發(fā)現(xiàn)此刻竹床上沒了奶奶的身影。她從床頭拿了手電筒，起床去點蠟燭。四下看了一眼，奶奶不在屋里?？墒窃谡业侥棠讨?，她得先找個東西放床上接雨水。
放好了盆子，她起身去外屋找人。出來后卻發(fā)現(xiàn)屋子的大門正開著，忽然她的身子一顫，沒來由的恐懼讓她不敢上前。
雨勢比傍晚時小了很多，銀色的月光照得屋外的平地泛著白光，與屋內(nèi)的漆黑形成鮮明的對比。腦中快速過濾著大門被打開的原因，視線卻不敢移開，深怕門口會出現(xiàn)一個令人異想不到的身影。
可是山中根本沒人，而且這個山頭雖然沒人住，但這座山的其它地方已經(jīng)被開發(fā)了，山里早就沒了野獸的蹤跡，所以，這門，應(yīng)該是奶奶開的吧！或許奶奶要出門看看有什么東西沒收拾好？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握著手電筒，鼓足了勇氣朝屋外走去。
綿綿細雨灑落，水珠順著屋檐滴在低洼的水坑里，濺起一朵朵清明的水花。而遠處，站著一個漆黑的身影，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