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有的星辰暗了,有的星辰耀眼。當那些曾經(jīng)最為璀璨的幾顆星辰掩去光華時,過往的一切終究會隨著時間湮滅,變成塵埃。
有的人如彗星般崛起,又如流星般墜落,他們成名的早,落幕的也早,好似曇花一現(xiàn)。千百年來,這樣的事情早已屢見不鮮,即便可以比擬那最為耀眼奪目的幾顆,但,終究還是逝去了。
當事實化作回憶,當回憶化作歷史,強以李尋歡和飛劍客之流也都消聲匿跡了。人們只能從那些仍留戀于過去的見證者口中得知,聽著他們的故事。
但他們更喜歡的,是當今縱橫天下的幾位高手。
如那“刀圣”傅紅雪,如那收錢賣命的燕十三,如那“劍中帝王”謝曉峰……與那些逝去的人相比,他們更喜歡這些鮮活的,真實的存在,可以看見。
……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年,二十年……
一切都變了。
天下起起落落,江湖浮浮沉沉,似乎沒有什么可以抗拒時間。
花開了又謝,草木枯了又榮,唯一不變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些能經(jīng)受風雨洗磨的頑石了。
即便布滿青苔,即便飽經(jīng)滄桑,仍頑心不死。
山道上,除了那些樵夫外,估摸著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走過這條路了,唯一能證明它過去是條路的,也就只剩下那些零零散散的頑石了。
可能是前幾天的那幾場暴雨,將一些掩埋的東西沖刷了出來。
遠處,不知何時行來了一個唇紅齒白的小沙彌。他頭上戴著一個斗笠,肩負包袱,有些憂色的看了看驟變的天色,只見烏云翻滾匯聚,分明是暴雨將至。
來不及擦拭臉頰的汗水,他一直埋頭趕路,步伐居然很是輕靈。
好巧不巧,剛走到山腳下,便聽“轟隆”陣陣。
然后,便是潑天雨水。
小和尚環(huán)顧望去,見周圍雖然群山莽莽,卻無避雨之地。唯有視線投向身旁的矮山時,他眼睛一亮,依稀可見幾處凸起。
臉上露出無邪笑意,他緊了緊肩頭的包袱,足尖一點便靈動無比的朝山頂奔去。
果不其然,山頂之上,幾堵坍塌的墻壁此刻倚在一起,里面,有著一個不大的空間,雖小,但避雨卻是綽綽有余。
小和尚踩著青苔,張望了一眼便躲了進去。
夏時的雨總是這樣,來的突兀,走的詭異。
前一刻還似蒼天震怒,眨眼的功夫便云散雨歇,晴空萬里。
他從那狹小的空間里走出,拍了拍身上沾著的塵土。
可就在他準備要按來時路下山的時候,小和尚忽然止住了步子,他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那廢墟中。
原來,是一尊半露于世的佛像,像是被之前的大雨沖了出來,外表早已布滿青苔,作閉目沉睡之狀。
小和尚一臉的虔誠,他先是對著那佛像合手行了一禮,嘴里脆生生的道?!靶∩疅o花,見過我佛?!?p> 然后挽起袖子,將包袱放到一旁,沒在乎被爛泥染臟的僧鞋僧衣,走到那佛像近前,看樣子像是要將其刨出來。
如此。
小和尚秀氣細小的雙手不多時便已滿是爛泥,他刨著佛像周圍的泥土,有些吃力的將其半拖半抱了出來。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個佛像比想象中要輕。
直到拖到相對平坦的地上,他解下自己的水囊,將里面的清水淋在那佛像之上,一邊用袖子擦試著,滿是虔誠。
出奇的,過往記憶中,他從未見過雕刻的如此栩栩如生的佛像,苔蘚中露出的依稀面容就好像有血有肉的真人,是纖毫畢現(xiàn)。
看他的模樣,不過七八歲的年紀,盡管他身負武功終究是個孩子,免不了有些氣喘。
酒囊中的水沒了,他便去灌那些低洼中的積水,來來回回都不知道跑了多少次。
終于。
“呼!”
小和尚長呼出一口氣,看著眼前污泥盡去的佛像頓時眉開眼笑,渾然忘了自己此刻已是渾身污泥。
他整了整自己的僧衣,隨即面朝佛像。
“阿彌陀佛!”
相比而言,盡管他污泥染身,但看著卻如那淤泥中的潔凈白蓮一般。
他潔凈的,是心。
臨走時,他看著天空暴曬的日頭,隨即目中若有所思的把頭上斗笠摘了下來,將其戴在了佛像的頭上。
半晌后,小和尚離開了。
只剩一尊盤坐在地的佛像靜坐在那,確實很真,若不是青苔遮蓋,若不是顏色枯敗,恐怕和真人無異。
又過了許久,鳥雀在此停過,就落在那佛像的肩頭。野鹿來過,灰兔來過,雨落過,風吹過,日曬過。
那佛像仍舊是個佛像。
可,即便他再像,即便他再像佛,這世間,終究還是有兩個人知道這尊佛像,并非真的佛像。
因為,有人目睹了一切。
恐怕饒是以李尋歡也猜不到,這具在他眼中的尸體,這么多年居然都不曾腐爛。
當真天方夜譚。
終于。
又是一個雷電交加的日子,風雷陣陣,大雨滂沱,天地好似連成一片,雷電如同銀蛇狂舞。
“咔嚓!”
“咔嚓!”
……
一聲聲刺耳的轟鳴,攜不可抵擋之勢,好似化作神靈手中的雷電神矛,狠狠地落到了人間。
劈開了枯木,炸碎了頑石。
“咔嚓!”
又是一道,這一道,比以往的更疾更猛,如雷龍一般竟是落在了那尊佛像之上。
與之前不同的是,除了泛起恐怖刺眼的光華外,居然無任何響動,只剩下游走的電弧。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側,恐怕當真要驚掉下巴,區(qū)區(qū)一尊泥胎,居然能抗天地之威。
剎那間,像是被這一幕激怒了,又像是被什么吸引而來,那恐怖雷電不停的朝這座矮山落下。原本郁郁蔥蔥的山林頓時遭了難以想象的劫難,遍地焦土。
“咔嚓!”
……
一道,兩道,三道。
雷電像是要毀去它,就如同它罪大惡極,天地不容一樣。
詭異的。
一顆顆發(fā)黑的東西從那佛像中滲了出來,由小漸大,帶著焦臭,被傾盆而下的大雨沖刷到了泥中,再也不分彼此。
那是枯黑的血。
像是耗盡全力,伴隨佛像的無動于衷,天地終于還是罷手了。
但。
風更狂,雨更疾。
那佛像之上,一道道好似銀蛇游動的電弧不停的“嗤嗤”游走著,由外而內(nèi),沖擊著他的血肉,他的臟腑,和他那顆停止多年的心。
他是人,他本就是有血有肉的人。
像是過去了許久,又像是只過去了一瞬。
倏然。
“呼!”
一縷疾風陡生,吹飛了佛像頭上的斗笠。
但剛翻飛到空中,卻見一只異常蒼白的手緩緩接住了它,就好像它是自己飛到那只手中的一樣,劃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佛像身后坍塌的破廟中,就在此刻,一縷泛著紫青色的流光赫然破土而出,落向那佛像的方向。
可是。
回望過去,那里哪還有什么佛像,斗笠也不見了,流光也不見了。
而風雨中,一聲依稀的淡漠話語正在極速消散著。
“一場噩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