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黯淡的天空,枯骨殘兵半掩的大地,彌漫著死晦暗不明的氣息,像是一個個沒有歸宿的游魂野鬼。這,就是佛秀的精神世界,或者是他的內(nèi)心世界。
“感受到了嗎?這就是我的內(nèi)心?!?p> 三人,三道話語同起同落。
李尋歡沉默,阿飛沉默,荊無命同樣沉默。
只不過,李尋歡身上卻是升起煌煌刀意,如大日橫空,陽光普照。同時兩道璀璨劍意更是沖天,如聳立在天地間的神劍。
精神世界的交鋒,比之肉體廝殺更加兇險萬分,只有一招的機(jī)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是彼此武道意志的爭鋒。
“就讓我看看,所謂的天命是在你,還是在我?”
“善惡無途誰為雄?”
同樣的,青衣劍客劍鋒一豎,立時一道灰色劍柱直貫蒼穹。
“阿彌陀佛,殺生成佛?!卑滓潞蜕心钪橐焕p,雙手合十之間,身上竟是涌起無邊殺氣,染紅天際,偏偏仍舊一臉慈悲,詭異至極。“小僧愿斬盡天下罪業(yè),歸萬惡于己身,舍己以為人。”
“吾應(yīng)眾生之言而生,既然都言我為魔,也罷,本座,天魔?!?p> 這一句最是平淡尋常,但卻也最是不同凡響。只見那黑衣佛秀原本清晰的身體,包括森羅琴居然全部化作一團(tuán)煙云,遮天蔽日,如狼煙直起,浩浩蕩蕩好似無盡黑海,可謂是魔威蓋世。
“我本心系世人,為斬罪業(yè)便是身負(fù)無邊惡孽也在所不惜。可惜天下人負(fù)我,也罷,那我便負(fù)天下人。從此佛非佛,什么正邪,什么善惡,皆是虛妄,一概拋之?!?p> 這一刻,佛秀之音已是天音。
李尋歡終于開口了,他看起來仍舊那樣消極,厭倦,甚至嘴里還咳嗽不停。“……咳咳……你的路,錯了?!?p> 他的語氣,他的話語,聽起來就像是對一個任性的后輩說的一樣,滿是無奈和唏噓。
“李尋歡,不懂的是你,你以為只有你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愛?”
三道聲音交錯響起的同時,廝殺即起。
光明與黑暗的碰撞,劍道的交鋒,一切的一切全在破滅。
或是你死,或是我亡,或是同歸于盡。
就像是佛秀與理想的自己交鋒一樣,理想的自己,確實(shí),李尋歡就像是走了另一條路的佛秀,那條路有陽光,有溫暖。
但光與暗,注定不能同存。
就在那一片狼藉的蓮池之中。
上官小仙拖著重傷之軀踉蹌著跑了過來,她敗了。如果不是多了一個小李飛刀的兒子李曼青的話,她自然不會敗。
也幸好,魔教之中多了一個傅紅雪,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震天的喊殺聲,對于這個結(jié)果,似乎黑白兩道皆不滿意,血水染紅了西湖,流血漂櫓。
也許是數(shù)百人,數(shù)千人。
但她知道,真正的勝負(fù),還要在這里決定。
不光是他,更有三道身影先后而至,兩兩對立。
葉開神色復(fù)雜的看著傅紅雪,看著這個一臉冷漠堅(jiān)毅的跛子,這個為他背負(fù)了二十年仇恨卻還埋在鼓里的人。
但他心知此刻不是談?wù)摯耸碌臅r候,只能將視線投向蓮池之中,那靜立相對的四人。
沒有人去打擾他們,風(fēng)聲依舊,水聲依舊,他四個就像是站著睜眼睡著了一樣,又像是變成了石雕,一個個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但,接著,他們卻全都神色大變,剛停止的身形立時極速暴退,十丈,三十丈,五十丈,一百丈,直到足足一百丈的時候,才敢驚疑不定的止步。
一切盡在湮滅,以那四人為中心,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灰色漣漪不停地蔓延蕩開。
其中,有正在忘我廝殺的兩人被其波及。瞬間,這兩名當(dāng)世一流高手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在四人驚顫的注視下,渣都不剩,無論兵器還是衣服或是血肉,一點(diǎn)也無。
水在消失,草木在湮滅,一切都是如此。就好像人間大地忽然被神明點(diǎn)出來一個百丈方圓的墨點(diǎn),盡皆歸無,化作死地。
上官小仙從未覺得幾個呼吸會這樣的長。
此戰(zhàn),分出勝負(fù)了。
在他們的眼中,只見佛秀本來半白的頭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蒼白如雪,原本俊秀的面孔更是極速老了下來,布滿皺紋,如大地之上飽經(jīng)歲月滄桑的溝壑。
他在老去,就好像這幾個呼吸真的有數(shù)十年之久。
佛秀輸了?
上官小仙蒼白的臉色立時露出一抹凄然和慘笑。原本動人心魄的絕美容顏此刻就如同即將凋零的花一樣。
佛秀若是輸了,她只有一個結(jié)局,無論是體內(nèi)未除的蠱毒,還是自己身為天欲宮的宮主,都是一個死。
死,任她絕世天資,任她傾世容顏,終究還是免不了俗。
在她眼里,佛秀蒼老的身軀慢慢的動了動,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和無力的掙扎,就好像從夢中驚醒一樣。
他太老了,就好像是上天對他過去那二十年如一夢的懲罰一樣,要他三倍,四倍的償還。
“你不……懂,我……我對這個世界的愛,并不你少?!?p> 他的聲音也沙啞蒼老了起來,斷斷續(xù)續(xù)如同用盡了他一身的力氣,很是艱難?!八裕也畔胍匦聞?chuàng)造一個新的江湖,哪怕我身入無間,萬劫不復(f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上官小仙依稀得見佛秀眼角似有淚水劃過,卻不見滴落。
而接下來,就見佛秀對面的三人,李尋歡,飛劍客,荊無命,全部像是沙雕一樣散了下去,揚(yáng)起無數(shù)塵埃。
佛秀,勝了。
他也笑了,卻眼角流淚。
“如果可以選擇,我只想做一個寺廟里念經(jīng)敲鐘的小沙彌?!?p> ……
某一年,某一天,某一處。
綠油油的山坡上,躺著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大的,是一個面容十分磕磣的老和尚,倒是他旁邊的小和尚粉雕玉琢的極為可愛。
兩人雖衣衫簡樸,卻頭枕雙臂祥和安定,一臉的自在。
“師傅,山下的世界是不是很美啊?”
那小和尚忽然小臉一揚(yáng),一臉的好奇疑惑,他咬著手指,很是懵懂?!拔乙姶遄永锖枚嗳巳チ送饷娴氖澜缇驮僖矝]回來了?!?p> 老和尚卻沉默稍許,像是在思考,但最后卻搖了搖頭,像是也不明白。“唔,師傅也說不清啊,可能,每個人的選擇都不同吧,有的路可以回頭,有的卻是再也回不來了?!?p> 小和尚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但緊接著他自顧的說。“肯定沒有師傅蒸的肉包子好?!?p> 剛說到這,他的嘴巴一下就被老和尚捂住了,然后做賊心虛的看了看周圍?!皣u,那是師傅偷偷給你用來補(bǔ)身體的,別嚷嚷。”
小和尚像是明白了一樣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又問道?!皫煾?,那你說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和上山燒香的爺爺奶奶一樣好啊?”
老和尚揉了揉他的腦袋一臉慈悲的笑?!斑@要你自己去體會?!?p> 小和尚很是迷糊,他好像有很多問不完的問題一樣。“師傅,什么是佛呀?”
老和尚看著天空的藍(lán)天白云,不假思索的說道。“佛,就是慈悲。”
小和尚又問。“為什么要修成佛呀?”
老和尚理所當(dāng)然的回道?!爱?dāng)然是為了慈悲?!?p> 小和尚繼續(xù)眨巴著好奇的眼睛開口?!澳菫槭裁匆缺??”
老和尚像是早已習(xí)慣徒弟這么多的問題,沒有一絲不耐。“眾生皆苦?!?p> 小和尚不解?!吧兑馑??”
老和尚依舊瞅著天空的藍(lán)天白云?!澳氵€小,不懂。”
小和尚撇了撇嘴。“我不小了,是不是要普渡世人呀?”
老和尚點(diǎn)點(diǎn)頭,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班?!”
小和尚思考了一會?!澳且鞘廊似圬?fù)我怎么辦?”
老和尚很直白的說道?!白崴!?p> 小和尚像是明白了?!班?!”
但隨即他又問了?!澳且亲岵贿^他怎么辦?”
老和尚沒好氣的偏過頭。“你笨啊,那就等個十年八年再揍他?!?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