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再上空相寺

　　看著那好似將行朽木的白發(fā)老人李曼青葉開二人是齊齊出手，眼中怒火中燒，似仇深似海。

　　“老魔受死?！?p>　　“還我父親命來?！?p>　　只是，一人身體剛欲騰空，一人飛刀還在指中，卻全然無法再動，像是被點穴了一樣，只能以殺人的目光死死的盯著那顫顫巍巍的身影。

　　佛秀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如同無視。

　　眾人也在這一刻看到了一幅奇景，只見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居然慢慢冒出了綠意，原本早已枯萎的蓮花此刻已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開花。

　　他慢慢朝遠(yuǎn)處西湖之上廝殺之地走去。

　　就在這前后腳的功夫，遠(yuǎn)處幾道極盡璀璨的劍意也終于黯淡了，落幕了。佛秀腳步微頓，嘴里發(fā)出一聲嘆息。“紅塵滄桑無人定，緣起緣滅一朝空……唉，一朝成空……”

　　接著，就見一身染血的柳生無極大踏步而來，他右胸之上，謝氏神劍貫身而入，左邊袖子也是空蕩蕩的隨風(fēng)飄蕩。

　　即便如此，仍是難掩其蓋世風(fēng)姿。

　　“看來，你勝了?！?p>　　佛秀笑了笑，到底，結(jié)局并不是太壞。

　　……

　　“殺！”

　　“殺！”

　　……

　　原本刀劍交鳴血肉橫飛的廝殺不知為何慢慢息了下來。

　　隨著場中多出來的一道身影，所過之處的人全部倒飛著出去，有的身體如破布般四分五裂，有的頭顱如西瓜般炸開，有的勉強活著卻大口咳血，萎靡在原地，神色枯槁。

　　只是，那場中行走的人，此刻正發(fā)生著不可思議的變化。

　　在所有人的眼里，包括緊隨而來的上官小仙和傅紅雪，都看著那像是低頭散步的身影震撼難言。

　　難道他真的成魔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情不自禁的冒出了這個念頭，卻渾然忘了顫抖的自己。

　　只見那蒼老的身軀忽然漫出了一層層黑色詭異的氣機，就像是一個黑洞，那些當(dāng)場殞命的人，尸體還未落地，便已變的風(fēng)化腐朽，像是失去了血肉與生機，變得干癟起來。

　　反倒是他，每步的變化都是很明顯的，白發(fā)在轉(zhuǎn)黑，油盡燈枯的身體正在重新煥發(fā)生機，就好像返老還童，由死轉(zhuǎn)生一樣。

　　越到最后，他渾身的氣血之力便越來越驚人，到最后胸膛之中的心跳已如戰(zhàn)鼓一般，眾人皆可聽聞。

　　直到他停止，眾人眼前，已站著一個消瘦的黑袍青年，如神如魔。

　　直到佛秀停止，這場極其殘酷的殺戮才終于停止，放眼看去，皆是殘肢斷臂。

　　而唯一活著的，只敢驚駭萬分的睜著一雙顫抖的瞳孔死死的看著那個身影。

　　他神色平靜的看了眼那些發(fā)抖僵硬的身體，然后平淡的輕聲開口?！叭ジ嬖V他們，告訴那些人。我可以給他們個機會，任何人，任何勢力……拜服在我的腳下?！?p>　　“你們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來到我的面前，跪下?！?p>　　正道，敗了。

　　連小李飛刀，飛劍客這些武林神話都死了，正道還有什么指望的人。指望葉開？還是葉曼青？或是指望著那沈浪從土里爬出來？

　　西湖一戰(zhàn)，江湖早已繪聲繪色的傳開，此戰(zhàn)縱觀江湖前百年，哪怕放眼后世，也當(dāng)屬最為巔峰之戰(zhàn)。

　　落到那些說書人的嘴里，簡直又是另一副場景，什么天欲宮之主化身天魔，什么天罰，總而言之，那是說的神乎其神。

　　只是，他們，包括傅紅雪幾人也只看到結(jié)果，并未看到過程。

　　但，后來有好事者做過一個統(tǒng)計，那一戰(zhàn)僅死在佛秀手中的正道高手不下四百百余人，重傷的加上輕傷的，近乎七百多人。

　　當(dāng)所有人看到這個結(jié)果，全部失聲無言，正道各大勢力盡是元氣大傷。

　　沒有人會去猜測違背那句話的結(jié)果，那人從不會說，他只會做。

　　半月之后。

　　天山。

　　一道身影端坐于石椅之上，俯視著石殿中各門各派的掌門或是各大勢力的主事者。

　　上官小仙則是坐在他左手邊的第一位，而右手邊，是傅紅雪。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的看著那個身穿陰沉詭譎黑袍的男人，佛秀。

　　他像是在小憩的人。時至今日，這個人對江湖來說，已是神魔。

　　“少林！”

　　“點蒼！”

　　“華山！”

　　“峨眉！”

　　“崆峒！”

　　……

　　一個個門派勢力的名字從上官小仙的嘴里念了出來。有傳承數(shù)百年的名門大派，有名震一方的豪門世家，有殺人放火的大寇，有見不得光的殺手。

　　這樣的光景足足持續(xù)了五六盞茶的時間才堪堪落幕。

　　直到這一刻，佛秀才慢慢轉(zhuǎn)醒，他掃視了一眼座下面色忐忑的眾人，神色看不出喜怒的說道。“都到了？”

　　“都到了。”上官小仙點了點頭。

　　佛秀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但是不笑還好，此刻他一笑，所有人的心跳下意識全部一滯。

　　這短短幾日，坊間已有傳聞，說這天欲宮之主最喜食人，特別是武林中人的心臟血肉最是勁道，平日里一個都吃不飽。

　　這個時候又看到他這副笑容，一個個頓時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天靈蓋涼到了尾椎骨。

　　佛秀自然不會去管眾人怎么想，因為他現(xiàn)在已不會去在意別人的想法。

　　“我知道你們心里在想什么，無非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蚴钦胫也坏煤盟??！?p>　　他看著有些人微微變化的臉色輕輕一笑?！澳銈兎判模疫@個人很公道，只要你有實力，我的命你可以隨時拿走?！?p>　　“但是?！?p>　　佛秀繼續(xù)笑著，背后黑發(fā)卻無風(fēng)而動?！暗谟袑嵙χ埃詈冒卜忠稽c，是龍便給我盤著，是虎便給我臥著。同樣的，你若是輸了，不好意思，你的命包括你的一切，都會消失?！?p>　　沒有人敢說話，確實很公道，更加霸道。

　　“從今天開始，中原武林以蜀中為中心，以四方為界，分為東西南北四大武林?！?p>　　眾人心中皆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果然。

　　“屆時，我天欲宮會有四人以武林盟主的身份監(jiān)管四大武林諸勢，無分大小，皆需來朝。”

　　盡管他們心中都有猜測，但是，此刻親耳聽聞仍是免不了嘆息。

　　正這時，殿中忽然響起一道洪鐘般的話語。

　　“唉，閣下二十前滿手血腥，二十年后更加離經(jīng)叛道。自古以來，我佛門便是以法渡人，你可曾真正想過，你的師傅你的師門，何曾愿意看到你如此行差踏錯？”

　　“他們是殺了你在意之人，你親近之人。難道，這便是你妄開殺戒要以千倍百倍去償還的借口？冤冤相報何時了?！?p>　　場下不乏貪生怕死之人，此刻一個個逃也似的急忙遠(yuǎn)離那說話之人，生怕被佛秀的雷霆之怒波及。

　　開口的，是一個須發(fā)潔白的老和尚，面色紅潤若嬰兒，眼神清澈如泉，手指正捻動著佛珠。但有些奇怪，他渾身并無半點內(nèi)力氣機，像是個普通人。

　　佛秀安靜的看著，聽著，然后開口。

　　“既然你說了，那我就告訴你，你說的那個和尚，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p>　　“冤冤相報何時了？那我就殺盡殺絕，殺到了為止，殺到再也沒有恩怨為止?！?p>　　聽到這番話，老和尚搖了搖頭，他一雙眼睛緊盯佛秀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澳銙行淖詥枺瑥哪阕龀鲞@個選擇后，你可曾有一天開心過？”

　　他似乎并不是少林中的某位高僧。

　　佛秀終于還是沉默了。

　　良久。

　　“唉！”

　　他笑了，然言語卻依舊平淡如冰。

　　“老和尚，我已無刀可放，無岸可回。”

　　“每個人，一生都會做出無數(shù)的選擇，包括我和他們，但同時，我們會得到，也會失去?！?p>　　“這就是代價?！?p>　　“若有一天我敗了，那怕死無全尸，萬劫不復(fù)，我也絕無怨言。”

　　聽到佛秀的這番話，所有人都不禁沉默。確實，佛秀在為他的選擇付出代價時，他們又何嘗不是在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是當(dāng)年的他們，口口聲聲說他是魔的，也許這其中有佛秀的原因，但，更多的在于他們。

　　這個他們一手造就的魔，這就是他們的代價。

　　“住口?！?p>　　見那老和尚又要再說，佛秀已是出言打斷。他環(huán)顧眾人，原本平扶石椅的雙手驀然一攥。

　　“就讓我為這個故事編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吧?！?p>　　所有人立時心神大變，只見天地驟暗，之后，便再沒意識。

　　寥寥幾息過后，除了上官小仙和傅紅雪之外，那些站立的人全都盯著石椅之上的身影一臉的尊崇。

　　“可以離開了?！?p>　　隨著佛秀意興闌珊的話語，石殿之中開始變得空曠起來。

　　他慢慢看向傅紅雪，看著他欲言又止，但卻又無話可說的模樣溫和一笑?！拔易叩竭@一步并不是因為你的父親，你也不必因我感到負(fù)罪，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p>　　他又看向左手旁的上官小仙。“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要江湖嗎？以后天欲宮，歸你了，哪怕你改名金錢幫也可以，都與我無關(guān)?！?p>　　上官小仙神色復(fù)雜的看著那個男人，他像是有些累了，本想開口，卻不料佛秀擺了擺手。

　　“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p>　　至此，隨著這最后兩人的離開，偌大的石殿只剩飄蕩進來的寒雪，和冷冽的風(fēng)聲。

　　他閉眼呢喃道：“說到底，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背離信仰做不得自己，呵……佛非佛，魔非魔?！?p>　　不知道過去多久。

　　“你后悔了？”

　　一道冷漠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佛秀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他看著已立在石殿中的柳生無極慢慢起身?！皼]，只是在想當(dāng)年佛陀是如何成佛的？真不知道他有沒有做過和我一樣的選擇？有機會我一定得去問問?！?p>　　這樣的話，在柳生無極耳中自然被當(dāng)成了玩笑的話，只不過他卻不知許多年后，佛秀當(dāng)真這樣做了。

　　柳生無極似乎永遠(yuǎn)都是那一副冰雕般的面孔。“真想象不到你這樣不羈的家伙，以前居然是個和尚？”

　　佛秀一步踏出已在他的身邊，他似乎很無奈，但眼神并無波動?！拔夷苡惺裁崔k法，誰讓我一出生就在和尚廟里?！?p>　　閑話似已說盡，柳生無極話鋒陡轉(zhuǎn)。“那個人很強？連你也不是對手？”

　　他很意外，自從得知這世上有人比佛秀更強，他沒有一絲恐懼，反而戰(zhàn)意高昂。

　　“強？”佛秀在這字上停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自顧道：“恐怕，我們會真的見到一尊神魔吧?！?p>　　那個老和尚，誰也不知道他是個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就是佛秀心里也沒底，但他更擔(dān)心的是那寺中還會有其他變故。

　　說著，兩人身形已是不見。

　　……

　　空相寺。

　　與往日的眾僧朝拜不同，這一日不知為何略顯幽靜，林木掩映之間，幽靜中已是多了抹詭異。

　　包括蟬鳴，鳥叫，風(fēng)聲，似乎所有的聲音在那兩人來了之后，都消失了。

　　“果真詭異?！?p>　　柳生無極眼神微動，右手劍指一揚，向天一指，一道璀璨劍光赫然朝那山中極巔一座古塔射去。

　　“咣！”

　　亦在同時，寺中銅鐘自行鳴動。

　　可落在佛秀與柳生無極耳中，卻是浩浩佛音。

　　“唵！”

　　只見那道沖天劍氣還沒到古塔近前便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碾作虛無。

　　佛秀眼神一變，又是這個手段，當(dāng)年他可還記的自己沒少在這一招上吃虧。

　　鐘聲過后，空相寺中一處廟宇之內(nèi)，一座被眾僧供奉的泥胎佛像忽然有了一抹詭異的表情。

　　而同時，那林中泥土之中，一具具枯坐圓寂于此尸骨居然像是活了，是赫然起身。

　　他像是穿過了雙方之間的距離看見了佛秀與柳生無極，只聽那泥胎緊閉的嘴巴忽然啟開，強調(diào)干啞怪異，就好像磨牙一樣。“終于……到了收網(wǎng)的時候了，我也可以換一具肉身了……呵呵……達(dá)摩……你終究是困不住我的……”

　　他說著，一雙眼睛卻是死死的盯著虛空，眼珠子好像都快要凸出來一樣，就像個餓了許久忽然看見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樣。

　　貪婪，迫切，詭異，陰沉……他就像是所以負(fù)面情緒的結(jié)合一樣。

　　如果佛秀看到達(dá)摩的模樣，想來他一定會很震驚，因為，這泥胎佛像的面孔，竟和那寺中的達(dá)摩銅像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