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西慶功宴”是在晚上,而張慰庭也以看門人的身份加入其中。
他是上午在錦衣衛(wèi)千戶所接到圣諭,要他安排好‘千戶所’有關(guān)事宜,在午時前進宮。張慰庭早些天就聽說皇上會在今天為征西的將士在奉天殿設(shè)宴慶功,由于當時并未明確指出要他來干什么,所以他是抱著能坐于末席的小期待而來。
張慰庭急匆匆趕到奉天殿,就被太監(jiān)安排到奉天門的左處護衛(wèi)后,被澆了一盆冷水的他才再次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仍是什么都不是。
好在太監(jiān)告訴他,除了皇上外任何人來他都不需要下跪,這對將要披上一身甲胄的而又內(nèi)心沮喪的張慰庭來說無疑是個安慰。
雖然太監(jiān)并沒解釋皇上為什么要他來看門,張慰庭也不想知道為何讓他看門,他此刻只盼著今天早早過去。他迅速啃了幾個饅頭,喝了一小口水,張慰庭就打起精神站立在殿外。
用眼睛余光,張慰庭看到站立在右處的穎國公次子傅讓也在用他這種方式注意著自己時,張慰庭卻被一陣凌冽的寒風(fēng)襲得無暇他顧。
殿門不曾關(guān),北風(fēng)起后又不曾停,張慰庭發(fā)現(xiàn)殿內(nèi)的言語只要認真去聽,身處南端的自己都能聽清楚。
當皇上的聲音傳到自己的耳中:“百花發(fā)時我不發(fā),我若發(fā)時都嚇殺。要與西風(fēng)戰(zhàn)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聽到這,張慰庭發(fā)覺自己站在門外其實挺好。
朱元璋說完這話,就見殿下詹徽出列道:“陛下一統(tǒng)天下,更是使趙宋一直未收回的燕云十六州重歸中國懷抱,陛下實乃繼秦皇、漢武、唐宗之后將華夏大一統(tǒng)的千古一帝?!?p> 朱元璋聽到這話,不由地哈哈大笑起來,道:“朕有此功,也賴諸位卿家不遺余力協(xié)助。”“元世祖也是千古一帝。”朱元璋皺著眉頭對詹徽說。
朱元璋又見所有重臣皆出列,跪呼萬歲,他滿臉笑意地道:“處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需非常之人。此話朕在此時與眾卿家共勉。”
藍玉跪在殿下,之前就在為自己坐席屈居于馮勝與傅友德之下而不快;加上又回想其之前聽說皇上欲封李景隆為太傅,想到自己要與這二世祖相提并論,藍玉心中的不快已變成憤憤不平。
在聽到皇上說與眾卿家共勉,藍玉不由得想起了李善長來。他不僅在鼻腔發(fā)出不屑的冷哼聲,且臉上呈出桀驁之狀。
朱元璋一直在注意藍玉,見他如此,不由地怒氣填胸,他壓抑住怒火繼續(xù)對詹徽道:“你可還記得茹太素?”
詹徽以前雖然被茹太素?zé)o端參奏,但他身死后,卻已是原諒了他。但皇上此刻問起,詹徽只得道:“若不是皇上當時明察秋毫,臣定遭不白之冤?!?p> 朱元璋笑著道:“朕每日要批閱四百份奏章??伤尤辉诿髅骺梢杂盟奈灏僮謱懬逅?,卻引經(jīng)據(jù)典在呈于朕的奏折上寫下一萬六千多字??梢娖淦饺詹粌H閑得很,也以為朕也跟他一樣每日不做正事。朕只得第二天在這殿中打了他板子,讓他清醒清醒?!?p> 說完,朱元璋就開懷大笑起來。
聽到皇上這么說,連一肚子不平的藍玉也笑出聲來。在眾人大笑中,唯獨皇太孫朱允炆心中有些難堪,在他心中茹太素是位飽讀詩書的鴻儒。
見殿里只有皇爺爺認為能做事的文武大臣,他所認為的飽讀詩書的鴻儒卻一個都不在,朱允炆雖陪著皇爺爺笑著,心中卻在想自己日后,定要真正去尊重那些飽讀詩書的鴻儒。
朱元璋盯著藍玉道:“后來朕曾跟茹太素說:‘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p> 見自己說完,殿中就鴉雀無聲起來,朱元璋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繼續(xù)說道:“茹太素當時回道‘丹誠圖報國,不避圣心焦’,朕還以為他懂了,結(jié)果在他連同十二個官員陷害詹卿家。”
“朕也只好讓閻王去好好教他了。“朱元璋微笑地說著。
眾臣見皇上突然停住,感到殿內(nèi)壓抑氣氛有所改善之時,又見皇上對自己一旁的藍玉道:“若是一再忽視朕的提醒,白刃相對之刻就休怪朕無情?!?p> 當?shù)顑?nèi)頓時安靜得每個人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時,朱元璋淡淡地道:“眾卿家回座就席,天冷了,酒菜也冷得快?!?p> 李景隆見眾人回座,他跪在地上對皇上道:“臣認為之前的帝王已作古,而皇上卻繼續(xù)開疆辟土,日后的成就定能超越眾帝王?!?p> 朱元璋微微一笑,和氣地道:“九江也回去坐著。”
藍玉聽到這,在自己座位上又冷哼了一聲。聲音雖然不大,但還是有人聽見,如傅友德就對其是一副哭笑不得。當藍玉見到穎國公向他舉杯,想起皇上對他說過幾天會改封他為太師,他也連忙從案上拿起酒杯,向穎國公致意。
傅友德在覺得藍玉在人際交往中智若兒童,就已經(jīng)原諒他之前的口不擇言,當然這是在藍玉對自己保持禮節(jié)的情況下。
傅友德他聽說李景隆將要被封做太傅之時,心中對藍玉悄然升起了一種同情。李景隆繼承宋國公之位,就繼承宋國公之位吧,皇上為什么還是讓他當太傅?
不過同情歸同情,疑問歸疑問。日后皇上真要封李景隆為太傅他卻是雙手贊成,因為穎國公自己也是有兒子,巴不得皇上為李景隆開這樣的頭,反正自己這太師在太傅之上,樂見其成的傅友德如此想到。
由于立功歸來,向藍玉來敬酒之人不少,藍玉對此也是來者不拒。
藍玉認為一來自己向來酒量就不錯,幾杯酒對自己來說不在話下;二來殿中之人皆是朝中重臣,他也不能給臉不要臉;三來他多少心中還是有些憋屈,借酒消愁的想法也縈繞于心。
剛才皇上對他的警告,他卻沒太多在意?;噬腺n他世襲鐵卷時,就在鐵卷中以文字警告過他。至于茹太素的下場,藍玉壓根就沒有將之放在心上。茹太素做過什么?
一點具體的事情都找不出。而自己的建立的戰(zhàn)功是實打?qū)嵍伎吹靡?。再說現(xiàn)在天下未平,燕王又一枝獨秀,藍玉認為自己在這方面大可繼續(xù)高枕無憂,將精力放到戰(zhàn)場去才是正道。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在傅友德眼里的藍玉已是在大聲說話且神態(tài)自傲。他正想勸藍玉少喝點,以免發(fā)生君前失儀之事時,藍玉卻出列了。當傅友德看到皇上已注意到藍玉出列,他也只得按下將藍玉扯回來的想法。
藍玉跪下就道:“皇上已準臣下提出在西南建昌增設(shè)衛(wèi)所。為何不準臣提出由讓當?shù)厝私M建騎兵?”
朱元璋臉色一黑,正欲喝斥藍玉,卻見馮勝與傅友德出列,傅友德道:“涼國公已是喝醉,望皇上準其回涼國公府?!?p> 朱元璋沉著臉對馮勝、傅友德、以及藍玉道:“昔日漢唐時期游牧民族每次進攻中國之時,都是秋高馬肥之際。漢唐兩朝因此就在每年其秋高馬肥之前謀定策略,伏兵以待。
今日時勢雖已不同,但農(nóng)耕之民難以對付游牧之民這點卻沒有變。所以咱們現(xiàn)在讓錦衣衛(wèi)出塞打探情報,得知其內(nèi)部情況后以立足于防守的戰(zhàn)略下而設(shè)伏,只有這樣才能有備無患?!敝煸敖又f道。
這話皇上之前就對馮勝、傅友德說過,這也是皇上讓他們出京師練兵的理由。就在馮勝、傅友德困惑皇上為什么再次重復(fù)時,藍玉開口了,他道:“那為什么皇上讓燕王與宋晟帶著騎兵而立足于進攻?”
馮勝、傅友德見皇上眼中殺機一現(xiàn),心中暗驚之時,又聽到皇上對其十七子朱權(quán)道:“權(quán)兒,年后你就是十六,可以在開春后趕赴大寧就藩?!?p> 朱權(quán)恨恨地盯了藍玉一眼,出列行跪拜禮對父皇道:“兒臣遵旨。”
朱權(quán)雖在去年就被父皇封做寧王,但一直未就藩王的原因中就有一條是他想留在金陵。大寧遠在邊陲哪及現(xiàn)在每日都能在父皇眼前露面,特別是在朱允炆這庶孫登上皇太孫之位后,朱權(quán)想留在金陵的想法就更加熾熱了。
朱權(quán)盡管現(xiàn)在年齡不大,但他因為天資聰明深得朱元璋的喜愛。他很早就知道只能在父皇的行為中,去判斷父皇的性格以及父皇下一步會如何走。他也知道現(xiàn)在應(yīng)天是龍?zhí)痘⒀?,但他認為反而此刻是他脫穎而出。
想到明年就要去那鳥不拉屎的苦寒之地,每年回應(yīng)天只會是區(qū)區(qū)幾次時,朱權(quán)此時頗有些欲哭無淚。
不過他知道自己明年去大寧已成定局。也許是藍玉這話提醒了父皇,四哥現(xiàn)在兵權(quán)太大,讓自己去得以分權(quán),父皇一旦這樣想,自己就絕無再留在應(yīng)天的可能。
見皇上不肯讓藍玉回去,之后傅友德就嚴嚴地看著藍玉,生怕他說出讓皇上覺得晉王朱棡也兵權(quán)過大的話。傅友德在山西練兵的時候,就是與他親家有商有量而進行的。
傅友德懷著心事時,聽到皇上對他一旁的太監(jiān)道:“擬旨,讓蜀王朱椿即刻進京?!?p> 走在回去的路上時,已是丑時,但張慰庭卻如釋重負。并非僅僅因為他卸了甲胄,他在大殿看門之時,聽到的每句話都讓他內(nèi)心如牛負重。出了皇宮又怎么不會讓他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