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神諭
啪——
一個木碗被砸在地上。
碗中的稀湯傾斜了一地，很快地擴散，滲透。
甲板上洇濕了一塊水漬，根本看不到半點油膩。
把碗砸在地上的水手正坐在甲板上，靠著圍欄。
“這是人吃的東西嗎？一碗清水里加兩片薄肉就算是湯了？每天劃船花那么大的體力，這么點東西塞牙縫都不夠！”
他左手撐著左膝，半抬起右手抱怨道。
看他的架勢，像演講倒更甚于抱怨。
濕透了的灰衣短衫包裹在他身上，隨著他的舉動，扯出道道褶皺。
背景是烏黑厚重的云層，不時在云中翻滾的電光，還有墨似的海面。
左手邊的水手接茬道：“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沒出風暴圈呢?！?p> “你這樣就滿足了？這是我們應該過的生活嗎？”最先說話的水手嗆聲道。
“你能怎么辦呢？抱怨能給我們糧食嗎？還不如把力氣省下來呢?！?p> 灰衣水手無言以對，他需要做點什么來化解此時的尷尬。
他本可以端起碗來喝兩口水，然而他早已把碗扔了。
他坐在那兒，把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張了張嘴，還是感覺很尷尬。
于是他的面龐漸漸地燒起來了，他感到旁人都在注意著他的窘態(tài)，在偷笑。
于是他站了起來。
“就是因為你有這種思想！就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太多了！”
搭話的水手詫異地側(cè)過頭來看著他，不明所以。
他被這眼神一瞅，話鋒頓了一下，可是感覺周圍的目光重又被他吸引了，勇氣也回到了他身上。
“這種易于滿足的思想，是不可取的！是我們低人一等的關(guān)鍵！
我們不能總把目光放在現(xiàn)在能得到什么，能享受什么上。
這樣我們總是會因為一丁點兒的蠅頭小利而感到滿足，因而被奴役。
多想想我們本應得到的！
我們本應該坐在舒適的酒館里，吃著鱸魚，喝著麥酒！
我們身邊本應有七八個漂亮姑娘，而不是流著臭汗的水手！
我們本應穿著薄衫，在香湯里沐浴。而不是穿著現(xiàn)在這身混雜雨水、海水和汗水的，發(fā)出咸魚味的衣服！
這才是我們應該有的生活！不要滿足！”
他緩了緩，因為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這番話還是太勉強了。
有限的見識和智慧讓他在組織上面那些語言是費盡了渾身力氣。
不過他看見了啞口無言的水手，看見了周圍水手眼中的贊同和崇拜。
要知道我們是不能從一個人的眼神中準確地讀出某種思想的。
之所以會認為人們眼中有喜悅，有崇拜，有悲傷，有猶豫。那都是觀看者主管的解讀。
是你從中體會到的，而不是對方的眼神明確傳達的。
譬如此時，水手們彎著眼睛，翹著嘴角，面上帶笑。
他們就這樣把灰衣水手圍在中心，看著他。
他們的眼神可以解讀為喜悅，繼而擴展為崇拜贊同之類的。
或許他們只是在單純的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哂笑呢？
權(quán)力掌握在灰衣水手手里。
總之他現(xiàn)在體會到前所未有過的快感和沖動。
于是他側(cè)對著海面張開了雙手，高喊道：“看看這一片慘象！我們跑了這么多年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
這不是我們理應遭遇的，我們應該待在平穩(wěn)的土地上，站在快樂的店鋪里！
這場風暴，是上天對我們的警示！是對我們的懲罰！
為什么我們會餓肚子？
因為謝爾蓋在風暴中把糧食扔了！
為什么我們會遭遇風暴？
就是因為留里克！
我們要反抗！反抗！反抗！”
嘩啦?。?！
猛地一個大浪打來，把灰衣水手拍進了海里。
他忘記了風暴還在繼續(xù)。
一旁的水手一愣，立馬跪了下來：“他說對了！海神把他召去了！”
一時間，整艘德拉卡爾的水手都陸陸續(xù)續(xù)地跪下了。
其余船上的水手有的看見了，有的沒看見。
總之在短暫的詢問過后，水手們都得知了一個消息：“有個水手解讀了神諭，然后就被海神召喚了，離開了這片風暴！只要我們依循神諭行事，也能脫離風暴！”
幾艘德拉卡爾上整整齊齊地跪滿了水手。
謝爾蓋和大副正討論著如何應對這場風暴，呼喚了幾次水手沒有應答后，二人走了出來。
就見水手們都老老實實地跪在甲板上。
謝爾蓋踢了踢最近處的一個水手，問道：“這是在干什么？”
水手木楞楞地慢慢站起，看著謝爾蓋。
接著所有水手都站了起來，看著謝爾蓋。
謝爾蓋被這些眼神看得有些發(fā)毛。
“你們不做事了嗎？快回各自的崗位上去！”
水手們沒有動作，忽然一個聲音響起，繼而響成一片：“神諭！反抗！神諭！反抗！”
他們一步步地進逼，謝爾蓋不由得向后退去，終于抵靠在墻上。
“你們想造反嗎！”他怒吼道，拔出了劍。
一旁的大副也拔出劍護衛(wèi)身側(cè)。
水手們依然在緊逼。
短暫的幾朵血花綻放，凋零。一切終歸平靜。
船舷邊又架起了桅桿，伸出兩塊長木板。
不過此時站在木板上的是謝爾蓋和大副。
水手們頂著狂風，在顛簸的海面上行刑，也是祭祀。
他們沒有宣讀罪狀，也沒有詢問遺言。
“神諭！反抗！離開風暴！”他們只是這樣反復喊著。
一直到抽離木板，二人在桅桿上窒息，抽搐，扭曲，他們還在喊著。
終于，軀體不再動彈了，只是隨著波濤來回擺蕩。
水手們歡呼起來：“海神收到罪徒了！可以離開了！”
歡呼聲持續(xù)許久，然后平息下來。
水手們都靜靜地站在甲板上，看著里許外的海面。
那里有三條黑龍破海而出，直沖霄漢，不停地盤旋著。
它們挾著天威不斷靠近，風越發(fā)狠了，浪越發(fā)大。
水手們漠然地看著它們，很顯然他們解讀錯了神諭，此時也再沒有船長來指揮了。
咔嚓——桅桿被風卷斷了，飛上了高空，卷入黑龍體內(nèi)被絞碎了。
好些水手也進了黑龍體內(nèi)，化作血花。
絕大部分的水手還是回歸了海神的懷抱，在黑龍靠近之前，大海已經(jīng)把德拉卡爾都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