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鋼筋叢林的遮擋,淡藍色的窗簾晨光疏漏?;疖噧?nèi)的冷氣開得足,八月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是舒適的暖意。
嚴舒就著鹵蛋吃起昨晚小男生媽媽送來的蘋果,她習慣性地觀察周圍人的起居活動,為小說積累素材。前排的長裙姑娘剛洗完臉,從包里掏出化妝包開始護膚過程,甚至還十分耐心地畫了個顯氣色的妝;昨晚吵架的女人蠟黃著臉,魂不守舍地喂孩子吃奶粉,想必接受了一晚上的靈魂拷問與丈夫的嘮叨;她隔壁的男人正抱著泡面呼嚕呼嚕大嚼大咽;對面凌晨上車的兩個人正仰頭補覺。
那個醫(yī)學生呢?
嚴舒對那個醫(yī)學生好奇,她借著站起身活動身體的姿勢,轉身對方。只見三排座的角落里,清瘦的學生正抱著一本書讀。她憑借極好的目力,看到那本十六開的書上,畫著一個與生物書畫風相似的人體組織。
一定是專業(yè)書。
嚴舒頓時肅然起敬,隨后深感有愧。受此激發(fā),她坐回原位,掏出手機,就著手中的蘋果,看起了小說,并美名其曰“擴大閱讀量”。
“別掩耳盜鈴了,咱們什么時候到?”小八清早起來就開始日常的懟嚴舒活動。
“這車還不是你選的?”嚴舒怒而懟回去,隨后又覺得過意不去,補充說道:“最早下午一點半,可能車會晚點?!?p> “唉,這世界最昂貴的不是鉆石,不是長生不老,而是等待啊?!毙“撕籼鞊尩?,直呼上了賊船,早知道就讓嚴舒買飛機票,省得浪費這珍貴的一天。
“我身上所有家當都買不了一張飛機票。不如你去休息會兒,還我一片清凈?”嚴舒溫柔地詢問,她一直追的作者百年一遇發(fā)善心更了兩章文,這半天連一章都沒看完。
小八在被限制前,哼哼兩聲以示不滿。
火車如嚴舒所料,果不其然地晚了點。直到下午兩點半,車才緩緩駛達JS市唯一的火車站。這座火車站修建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并十年如一日的保持了穩(wěn)定的室內(nèi)裝潢,這一路現(xiàn)代與陳舊交織,時光像是在不斷錯亂,一會兒在二十一世紀高歌猛進,一會兒又變成了九十年代的老相片。
嚴舒早已餓得頭昏眼花,中午的飯她原本計劃到站再吃,結果昨晚把唯一的泡面給出去了,早上的鹵蛋早在蘋果的幫助下,消化得完全。
她一下車就給小八解除了限制:“你幫我看著點路,我現(xiàn)在頭冒金星,眼睛里也全是金星?!?p> “你在夸張吧?!毙“耸謶岩桑皳?jù)我檢測,你身上的脂肪至少能撐七天?!?p> “……別廢話!”
嚴舒拖著行李慢悠悠地走在站臺里,慘白的燈光營造出鬼片一樣的氣氛,若不是這里人員來往密集,恐怕早有頭發(fā)前梳的小妹妹,著一身清純的白裙,來找人談心。雖然沒有白裙女妖,但有病弱的小姐姐,嚴舒腳步虛浮地托著行李,周圍人閃出一片空地,給她留足了表演暈厥的場地。
“裝,你再裝,那也沒有小哥哥來扶你的!”小八賤兮兮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
嚴舒磨磨牙,決定不跟它這小屁孩一般見識。
JS火車站的出站口提示著眾人,九十年代的想象可能不夠大膽,應該再往前捯二十年才對。窄小的圍欄上,綠漆斑駁,有的欄桿還串色似的涂上了紅色,詭異的紅綠搭配再配合背陰的出口,無端惹起背后的雞皮疙瘩,不發(fā)生點什么逸聞軼事,真是對不起設計師天然的鬼畜審美。若是嚴舒認識什么拍鬼片的導演,一定大力推薦這里,可惜她的朋友圈還沒有這么高端。兩個發(fā)福的中年男子,穿著鐵路制服,一人把手一個狹小的出口,熟練地檢驗每個人的車票。
一出站,陽光便無孔不入地煎烤地球這個球形自動翻轉烤架上的肉塊,嚴舒仿佛能聽見滋滋作響的聲音,肚子越發(fā)餓了。
火車站的周圍是繁華卻日漸老去的商圈,擁擠老舊的低矮樓房中,擠著麥當勞、肯德基等洋快餐,也擠著沙縣小吃一類的連鎖小吃,不同媽的食物散發(fā)出的香味詭異地和諧,一陣一陣地往嚴舒鼻子里鉆,惹得她頻頻咽口水。
今天奢侈一回!餓極了的嚴舒需要高熱量的食物,她咬牙跺腳,選擇了肯德基。
“我第一次吃肯德基就是在這里。”嚴舒望著店面微微愣神,“現(xiàn)在裝修的要比當初好多了?!?p> 小八沒有窺探嚴舒的過往,安靜地做一個合格的樹洞。
“當初是送他們坐火車回去。我不高興,哭了很久,爺爺和奶奶為了哄我就帶我來吃。那時候奶奶還在……”嚴舒的眼眶微濕,“現(xiàn)在想來那個暑假,我為了討他們歡心,做了不少啼笑皆非的事?!爆F(xiàn)在她想起來,還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烏黑順滑的馬尾跟著晃了晃。
小八見嚴舒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趕緊轉移話題道:“咱們進去再追憶往事好不好?你右前方三點鐘方向的大姐一直看你呢,估計在判斷你的精神狀況,左方的一位大哥正猶豫著要不要借你一個肩膀?!?p> “……”嚴舒提起行李上兩級臺階,利落地開門進入肯德基內(nèi)。
火車站旁有到村里的公交,嚴舒從肯德基出來直奔公交站臺,她手里拿著外帶牛皮紙袋——這是給爺爺帶的,老人家這個歲數(shù)正是老小孩的時候,脾氣、口味與十歲的小孩無限趨同。
還未到發(fā)車時間,公交車靠邊停著。兩個司機穿著短袖制服,站在站臺上對著吸二手煙。嚴舒找到自己要做的那輛車,投下五塊錢的紙鈔,便徑直往公交車最后走去。
人生無處不相逢,在公交車的倒數(sh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醫(yī)學生正望著外邊發(fā)呆。
嚴舒現(xiàn)在對這個醫(yī)學生有無限的興趣,想要近距離觀察,她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正前方是醫(yī)學生渾圓的腦瓜。
醫(yī)學生的腦袋頂上有兩個旋。
或許是嚴舒的目光太過直白熱烈,醫(yī)學生朝后看了一眼,嚴舒立馬慫的低頭裝作玩手機。
車慢慢被塞滿,嚴舒的身邊坐了個拎著大包小包的女人,醫(yī)學生旁邊也坐上了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孩。
嚴舒眼見著醫(yī)學生的耳間紅了起來,她捂嘴偷笑。
“喲,臉紅了!嘻嘻!”小八越來越像嚴舒。
“他們倆挺配的,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見證一場公交車上的緣分!嘿嘿!”嚴舒的靈魂發(fā)出猥瑣的笑容。
“你真八卦!不過,嘻嘻,我也覺得他倆很契合?!毙“艘测嵉每梢浴?p> 最后,嚴舒想象的當然都沒有發(fā)生,醫(yī)學生的耳朵尖只紅了一會兒,兩人全程零交流。
“唉,激動盲目的永遠是自以為是的看客啊?!眹朗娑酥鹣登嗄甑募茏樱R后炮地評論,仿佛剛才一臉猥瑣的不是她一樣。
她轉過頭開始看窗外的風景,這條路從高中到大學,她走了很多遍,風景早已銘刻在心。小八還是第一次來,她覺得有必要講解一下,“看見那個藍色的房子沒有,原來是個幼兒園,后來倒閉了。這個醫(yī)院是新蓋起來的,據(jù)說非常坑人。遠處的那座山,我爬過,有好多好吃的野葡萄……”
嚴舒一路興致勃勃地介紹,小八能感受到她語氣里的雀躍,這是與父母在一起時完全不同的心情。
離家越近,嚴舒思想中的快樂越?jīng)坝?,她控制不住自己,開始翻箱倒柜地輕點自己給爺爺帶的禮物。幸虧車上的乘客已經(jīng)不多,要不然真不夠她施展的。
公交車帶著嚴舒膨脹而出的興奮,吱扭吱扭到達嚴舒的目的地。她早已拖著行李箱在后車門等候,車門一開,她拎著箱子跳下車,好像是一只回窩的快樂兔子,嘴角的微笑越拉越大,馬尾辮都要顛出花來。
村子里的綠化做得很好,小樹林隨河蜿蜒道目力之盡頭。為了響應國家建設新農(nóng)村的號召,村內(nèi)沿街的房子一溜的上灰下白。嚴舒家在村子的最西邊,遠離村子繁華的中心,墻依舊是最本質(zhì)的顏色。
推開銹跡斑斑的大門,一串“旺旺”的叫聲迎面而來。
“小黑!”嚴舒驚喜叫道,“爺爺在家嗎?”
被稱為“小黑”的小黃狗,并未和嚴舒建立十足的默契,它搖著大拇指粗細的小尾巴,在嚴舒腳邊蹭著,還不時發(fā)出“嗚嗚”的撒嬌聲。
“這是我們家養(yǎng)的小狗,叫小黑,今年兩歲了,是個英俊的男孩子。”嚴舒語氣十分驕傲,“小黑可厲害了,它愛捉老鼠,充分證明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是有現(xiàn)實依據(jù)的。有了它,我們家就不用養(yǎng)貓了?!?p> “所以就是你現(xiàn)在云吸貓的理由?”小八的關注點有些不對。
“哎呀,你不是和我一起看得很爽嗎?等我有了錢,一定要養(yǎng)只叫小白的橘貓?!?p> “您的志向真?zhèn)ゴ蟀。 毙“送虏垡痪洳粔?,又加上一句,“那你還要掙夠貓罐頭的錢?!?p> 嚴舒的心插著兩根小八射來的冷箭,想捂胸口,但一只手提著行李箱,一只手抱著肯德基買來的食物,壓根騰不開手。她只好裝作步履蹣跚的樣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小舒!你怎么了!”嚴舒身后傳來震驚的男聲,聽著這么中氣十足,一定是她的爺爺。
嚴舒秒變正常,她轉身嬌滴滴地喊:“阿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