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輪槍聲到了微末之處，有人在悍馬車身后探出頭來，趁著對方火力不足的空當端槍反擊。
這次的停歇時間似乎要比之前的更久一些，忽如其來的寧靜反而打斷了上校的思路，老人拄著槍桿高聲問：“那些狗娘養(yǎng)的怎么啞火了？”
“不知道，他們好像又拿了什么新家伙——哦，哦不！”大兵透過望遠鏡仔細端詳，在辨認出那東西輪廓的一瞬間失聲驚呼：
“R——P——G！”
“什么？！”
“快散開！臥倒！離開悍馬車！對方手上有火箭筒！”大兵扔掉手里的望遠鏡縱身一躍滾向最近的草叢，戰(zhàn)術動作逼近滿分。
“哦上帝！”
“哦不！”
“是巴祖卡！”
“跑！跑！快跑！”
望見那支被扛在紐比安人肩頭的黑影，傭兵們立刻像被白鯊沖撞的沙丁魚群一樣四散奔逃。
見車后出現騷動，紐比安人當機立斷、扣下扳機，火箭彈“嗤”的一聲脫離筒口，霎時噴出一道火舌。
悍馬車后的士兵們有的仍在手腳并用向低洼處匍匐、有的已經發(fā)出了絕望的呼號——“咚”的一聲巨響蓋過一切雜音，時間仿佛被定格在了這一秒。
悍馬車被火箭彈的沖力一下掀翻，來不及躲閃的雇傭兵瞬間被赤紅的烈焰吞沒。引擎蓋被爆炸產生的余波高高拋上了天，車艙內則冒著黑煙安靜地燃燒著。
被聲波震蕩得雙耳暫時失聰，傭兵們抬起頭只能看到上校的嘴在大幅度地張合卻發(fā)不出聲音，過了數秒才依稀聽見那熟悉的吼聲：
“……把你們的腦袋從褲襠里拔出來慫蛋！開火！開火??！”
老上校已經氣紅了眼，一邊射擊一邊歇斯底里地朝周圍大喊：“要是讓我在這鬼地方吃了癟，今后你們誰也別想好過！”
“上校！我認為我們應該撤退！”混亂中不知是誰來了一句。
“我認為你該回去操自己！”上校想都沒想地大罵道，“快他娘的給我頂住！別讓那群暴民靠上來！”
“不！我是說戰(zhàn)術性撤退！”
“戰(zhàn)術性——”臟話剛要出口又忽然停在了嘴邊，德雷克上校被這句飄進耳中的建議猛然點醒。
對了！方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居然沒看透局面的關鍵所在！那些紐比安人之所以能占據上風，全靠步兵自動開火所形成的火力壓制，類似“地獄火”戰(zhàn)術，區(qū)別只不過是化掩護為進攻。
這種戰(zhàn)術的確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給對手造成慌亂與震懾，然而一旦等到對方冷靜下來，“地獄火”的優(yōu)勢就會完全喪失——城市巷戰(zhàn)尚且如此，更何況此戰(zhàn)術的使用者這時正暴露于開闊的地形之上！
目前對方的優(yōu)勢只在于火力充沛，而己方的優(yōu)勢則在于射程和精度，若想扭轉局勢就要先撕開對方的火力網，只消幾秒的空隙讓己方陣型分散開來，然后自由開火、邊打邊撤，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那幫烏合之眾蠶食殆盡！而要想制造出那至關重要的幾秒，就無疑需要有什么東西去吸引火力。
想到這里，老上校朝天鳴槍即刻開始調兵遣將：“來個能動的把車開起來！我們得和這幫狗娘養(yǎng)的打游擊！”
此時遇襲的傭兵已經死傷過半，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和焦土混合的氣息；紅日將天邊映成火燒般的橘色，圓周與地平線剛好相切。
與槍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眾人的沉默，這是德雷克上校的命令第一次被部下充耳不聞。
在敵人密集的槍火下開車亂晃？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見無人答話，上校拍拍車門大吼道：“是！去了就是炮灰！不想全員陣亡就快他娘的站出來！難道你們這群慫包想拿我打掩護？再磨蹭咱們就等著一起喂禿鷲去吧！也讓那幫畜生嘗嘗十三區(qū)外賣！”
“我……我去！”灰頭土臉的人群之中忽然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
“好！”德雷克上校伸長脖子尋找聲源的位置，“讓我看看是哪個勇敢無畏的小伙子！”
“我！長官！”
人群立刻被上校熾熱的目光分成兩半，一個腮上長著雀斑的大兵被推搡出來，汗水和著泥土在臉頰上留下一道道黑印，卻更襯得這位年輕的雇傭兵臉色慘白。
不同于其余人臉上的驚懼和焦灼，這個自告奮勇的傭兵看起來異?？簥^、雙目炯炯有神，直面上校時左手死死扒住車門，右手緊捂著蓋在小腹上的鋼盔。
“你手捂著什么？”
“腸子！”說話間傭兵不慎手上一松，粉紅色的小腸掛著血絲和黏液立刻順著鋼盔的縫隙流了出來，血腥的場面讓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哦上帝！快把那團東西塞回去！”上校抬起頭懊喪地一拍腦門，強壓著怒火大聲問，“誰能告訴我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回光返照嗎？！”
“他、他中槍之后一直疼得亂叫，我看不下去就給他來了一針嗎啡——之后就成了這個樣子！”旁邊一個傭兵忐忑地解釋道，生怕被問及嗎啡的出處。
上校用手擺正傭兵的腦袋迫使其與自己對視，盯著那雙眼睛大聲問道：“能開車嗎！”
“能！”
“好樣的！”上校拍拍傭兵的肩膀，“告訴我你的名字！”
“大衛(wèi)，大衛(wèi).懷特！”
“哪里人！”
“咖城人！全鎮(zhèn)最漂亮的房子就是我家，藍色屋頂的那個！我媽媽總在院子里照料植物我爸爸一天到晚蹲在車庫里擦他的二手保時捷還有隔壁經常遛狗的小妹是我初戀……”不知是緊張過度還是嗎啡的作用抑或是二者兼有，總之大兵說話開始零碎了起來。
“好了我知道了孩子！遛狗小妹弟兄們會替你照顧好的！”上校拽開車門不由分說地將大衛(wèi)塞進車里，“還能喘氣的人都聽著！這個男人的名字叫大衛(wèi).懷特，咖城人！如果我們誰能活著離開這兒，那么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位勇士的壯舉講給外面那些記者，我要讓這個男人被授予榮譽勛章，他值得區(qū)長親自頒獎！去吧英雄！為了十三區(qū)！”
“為……為了十三區(qū)！”
“打轉向踩油門GO！GO！GO！”上校狠勁拍著悍馬車的鐵殼活像在驅趕一匹烈馬，又轉身高聲道，“其余人聽著！單人或兩人一組，趁車跑起來的時候迅速散開后撤！撤到長草里去！自由開火頻繁移動！我已經向基地呼了一架魚鷹兩架阿帕契，拖到天黑就能等來支援！”
“是！長官！”一手捂著肚子上的鋼盔一手把著方向盤，大衛(wèi).懷特努力將視線聚焦在前方，先積蓄了一會兒氣力，接著猛地一腳踩在油門之上。
高抗爆型汽油被注進如饑似渴的氣缸里，軍皮卡像脫韁的野馬般吼叫著躥了出去，強大的慣性直接將大衛(wèi).懷特整個人拍在靠椅上，手也脫離了方向盤。
嗎啡的鎮(zhèn)定效果屬實不賴，至少能讓受用者在面對突發(fā)狀況時多一份從容，大衛(wèi).懷特又抬起沉重的右腳跺在剎車上。
這一行為帶來的結果就是腦門猛地撞向方向盤，突如其來的撞擊讓大衛(wèi)眼前一黑，感覺腸子似乎一股腦兒流進了鋼盔里，大衛(wèi)這才開始慌了神。
此時悍馬車已經嚴重偏離目標，大衛(wèi)一邊挺直身子讓腸子倒流回腹腔一邊伸手胡亂摸索著方向盤，慌亂中手指不知撥到了哪個按鈕，竟有不安分的音符開始從車里冒了出來——
《西班牙斗牛士進行曲》，七分唐突、三分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