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魂態(tài)的方艾已經(jīng)循著蹤跡飄到了中軍，眼看著阿喀琉斯模糊的輪廓就在不遠(yuǎn)處，方艾加速潛行看準(zhǔn)時機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獲取視野的一刻方艾差點沒被陽光晃瞎，而旋即又意識到那只不過是心理作用，畢竟自己在借別人的眼睛看東西，而阿喀琉斯的瞳孔顯然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光強。方艾定了定心神檢查各方面感官的契合程度，這時正趕上芹澤發(fā)聲：“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p> “唉咱們倆還客套什么，快問快問！”阿喀琉斯不耐煩地擺擺手，對芹澤過于見外的表現(xiàn)頗有芥蒂。
芹澤也不繞彎子，索性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柫顺鰜恚骸澳阌谢榧s？”
方艾立刻支起了耳朵，心說賺了賺了，剛一上線就遇到這么刺激的話題！
“沒有啊，忽然問這個干嘛，”阿喀琉斯有點哭笑不得，“莫非你要給我征婚？”
芹澤板著臉瞥了阿喀琉斯一眼：“我可沒和你說笑。”
“長輩們從沒和我談過婚事，更別提什么婚約了。”
芹澤開始皺眉：“堂堂一國皇子二十歲了還沒有婚約，你不覺得奇怪么？”
“怎么，難道我還得盼著被家族的老人們安排？”阿喀琉斯笑著反問。
“倒沒那個意思，不過這可不太像封建大家長的行事風(fēng)格?！?p> “呵，好一個‘封建大家長’?！?p> “是啊，”芹澤迎著陽光瞇起眼睛，“說不定哪天王就會笑盈盈地走到你面前，拉著你的手說你早有一樁指腹為婚的親事?！?p> “哎哎，趕緊打住！”阿喀琉斯用手臂使勁一碰芹澤，“可別讓你這烏鴉嘴說中了。”
芹澤不以為意：“皇族嘛，總要靠聯(lián)姻鞏固統(tǒng)治拓展外交，很正常?！?p> “開什么玩笑，艾尼貝爾家族可一直以金系混血種的身份自視世界貴族，和其他邦度聯(lián)姻什么的怎么可能發(fā)生?！?p> “不屑與外邦聯(lián)姻就能允許你自由戀愛了？”芹澤開始旁敲側(cè)擊，“何況你喜歡的女孩只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外鄉(xiāng)人。”
阿喀琉斯默然。芹澤一語說中要害，自己之所以遲遲不敢把與舒爾的關(guān)系向家族公開怕的就是這一點，艾尼貝爾這個姓氏說不上古板教條但也絕對和開明沾不上邊，向家族的老人們坦白就是在賭，欣然接受舒爾的概率即便是有也很渺茫，而一旦答案是否定的那就無疑會萬劫不復(fù)，阿喀琉斯甚至能猜到那些固執(zhí)又絕情的長輩們會如何對舒爾軟硬兼施，他們有一千種方法讓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搬離金城。
“那我該怎么辦，”阿喀琉斯長長嘆氣，“至少眼前還是幸福的，我不敢拿它去賭什么未來?！?p> 方艾也有點失意，自己這個娘家人當(dāng)?shù)锰珱]存在感了。如果拋開什么地位和世俗那舒爾和阿喀琉斯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男的務(wù)實又專一女的賢惠又善良，而且就連方艾這個局外人都能看到兩個人對視時目光擦出的火花，如果這都不算愛情的話那方艾就要懷疑愛情的存在了。雖然只相處了一年但方艾還是接受了舒爾這個姐姐，從心向外完全自發(fā)地接受，做弟弟的都希望老姐能幸福，但這次男方的背景實在讓人心里發(fā)怵，唯一可以和命運與世俗搏一搏的就只有阿喀琉斯一個，方艾知道自己在這場實力懸殊的搏賭中連塊籌碼都算不上。
“為什么不去查你們家族的譜系圖，看看歷史上艾尼貝爾家的男人們最終都娶了什么樣的女孩，有沒有地位懸殊卻修成正果的例子?！?p> “艾尼貝爾家的男人？”阿喀琉斯覺得莫名好笑：“你這口氣簡直和家族的老人們一模一樣?！?p> “怎么？”芹澤挑眉。
阿喀琉斯聳了聳肩：“艾尼貝爾家的男人從不騎騸馬！艾尼貝爾家的男人要時刻把家人放在首位！艾尼貝爾家的男人吧啦吧啦，好像艾尼貝爾家的男性成員就必須要天天以艾尼貝爾家的男人自居似的?！?p> 阿喀琉斯的語氣越說越萎靡，聽得方艾也跟著渾身沒勁。
“是，你說的那些我當(dāng)然想過，可你猜怎么著？我們家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系譜圖。”
“怎么會，我以為你們這些貴族家的少爺都會被從**著認(rèn)族譜?！?p> 阿喀琉斯苦笑道：“說真的，我從小到大就從來沒聽過有族譜這類玩意兒?！?p> “不是有神隕樹么？”
“是啊，別人家的孩子被逼著背族譜，到了我們家就改成了爬樹，十六歲成人禮被帶到那株銅樹腳下，順著自己所在的那一脈一節(jié)一節(jié)地向上爬，找到自己父親所在的那個樹杈，再把刻著自己名字的小牌掛到更上一層的枝杈上?！?p> “聽起來比背族譜更有儀式感?！?p> “是，儀式感倒是有了，但依舊查不出你說的那些?！?p> “沒記載婚前姓氏？”
“沒有，銘牌上篆刻的全部都是清一色的‘艾尼貝爾’。”
“你母親姓狄克是貴族，你祖母呢？”
“我……祖母？”阿喀琉斯苦思冥想，卻沒找到任何相關(guān)的記憶。
“你見過你祖母嗎？”
“好像沒有?！?p> “王上也從沒向你提起過？”
“沒，”阿喀琉斯眉頭緊鎖，“現(xiàn)在想想不光是祖母，外祖母也一樣毫無印象，不僅是名字，所有一切都未曾留下，就好像……從沒存在過?！?p> “你現(xiàn)在才意識到？”
“我不知道，好像……是？”阿喀琉斯呆愣在馬背上陷入了沉思。
顯然這不是件正常的事，然而一時間又想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釋。這種感覺就好像吃了很多年雞蛋一直把它當(dāng)成某種植物的果實，結(jié)果忽然有天被告知那東西既不是水果也不是蔬菜而是一種家禽的卵，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自己居然從未懷疑過。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回去問你父親就知道?！?p> “嗯?！卑⒖α鹚乖较朐郊{悶，“可為什么呢，父母給孩子講他們祖父母的事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么？”
“可能和你講那些事的時候你年紀(jì)尚幼，早就忘了。”
“記憶是容易遺忘，但忘得一干二凈總不太可能吧？我現(xiàn)在根本想不起來有關(guān)祖母外祖母的任何事，不管是看過的還是聽過的，一點也想不起來。”
“反正遲早你要走到艾尼貝爾家族的核心中去，到時候老頭子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
“呵，到時候……”阿喀琉斯忽然輕笑道，“你知道到時候我會怎么做么？我會把舒爾的名字單獨刻在一塊銘牌上、讓我的孩子爬樹時也能看到他母親的事跡，我偏要壞了這莫名其妙的規(guī)矩，看看究竟誰能把我怎樣?！?p> “嗯，我信?！?p> 芹澤相信此刻的阿喀琉斯心里是那樣想的，他也知道阿喀琉斯是個極度叛逆且說到做到的人，可那株桐樹已經(jīng)矗立在金城上千年，難道阿喀琉斯是艾尼貝爾家族千年來唯一的個例？這之前就沒有一個同樣性情率真的家伙試圖改變這一切？又或許有什么凌駕于個人意志之上的理由……誰又知道呢。
“芹澤，你覺得——是人更容易改變事情，還是事情更容易改變?nèi)?？?p> “在問之前，你該知道我這個人并不怎么樂觀開朗?！鼻蹪善沉艘谎郯⒖α鹚梗跋胍蟀参康脑拕衲銚Q個人?！?p> “我一直覺得人更容易改變事情?！卑⒖α鹚鼓抗鈭远?，“如果人總被事情改變的話那人就不再是主宰世界的人了，可能一場天災(zāi)都抵不過?！?p> 芹澤面無表情：“改變事情的是英雄，大多數(shù)人還是要被事情改變。”
這話聽得方艾都沉默了，仔細(xì)想來還真是那么一回事，人類記錄的歷史有百分之九十都是英雄的歷史，英雄開拓了一切，平凡人充其量只是些買票過來觀光的旅客，順便貢獻一點微薄的生產(chǎn)力。
“如果有別的路可以走，你會和我一起選么？”阿喀琉斯的語氣聽起來像在說一句可有可無的閑聊，然而雙方都知道這場漫不經(jīng)心的對話意味著什么。
微風(fēng)拂過樹木的枝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身處混亂嘈雜的行軍途中，兩人自動過濾掉入耳的雜音，仿佛置身于只供兩個人相互交流的靜謐空間。
終于，芹澤率先打破沉寂：“你要知道，你的權(quán)能、責(zé)任、義務(wù)，這些都是從你一降生就已經(jīng)決定了的東西，想要選擇別的路那是你的自由，可如果這一切都僅是為了一個女孩的話那恕我理解不了。”
“女孩？你說舒爾？”
“嗯，我覺得她影響了你很多。”芹澤一如既往地果斷決絕，直接一語挑明。
阿喀琉斯挑眉問：“有那么明顯？”
“真的很明顯，”芹澤點點頭，“雖然好的影響占多數(shù)，但在大事上我還是希望你能不被別人左右。”
“這些事我早在認(rèn)識舒爾之前就在想了，舒爾的出現(xiàn)不過是加速了我原本的計劃?！?p> “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選擇？”
“說實話，我不知道。”
“今天忽然說這些，我可以理解為你在拉我站隊么？”芹澤瞥向阿喀琉斯晦暗不清的臉。
“可以這么理解?！卑⒖α鹚褂嫱虺?，眼睛瞇成一條縫，“拋開職位和恩怨，只以朋友或者兄弟的身份來征求你的意見?！?p> “那問題就再簡單不過了。”芹澤懷抱風(fēng)薙，微風(fēng)拂過黑衣隱隱露出里側(cè)貼身的軟甲，“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向來對于功名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在我眼里活著的目的就是挑戰(zhàn)更強的對手，說到底只是個求戰(zhàn)之人罷了。所以如果你選的路上碰巧有一些厲害的角色，我倒樂意同行?！?p> “呵，”阿喀琉斯忍不住咧開了嘴，“當(dāng)真？”
“當(dāng)真?！鼻蹪牲c了下頭。
“那說定了！我敢打賭前面的路不會讓你失望。”阿喀琉斯心情大好，策馬揚鞭獨自沿一條林中小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