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走在幽暗狹窄的通道內(nèi),確認已經(jīng)遠離神官看守的殿堂,安迪松了口氣將“棱鏡”徹底解除。輕微的腳步聲經(jīng)墻壁的反射而擴大,安迪點燃一支隨身攜帶的火把。掃視著墻壁上連綿不絕的壁畫,安迪皺起了眉。不同于之前到過的任何一間王陵,神隕樹下偌大的墓室竟同樣由金屬澆筑,歷經(jīng)千年竟無一處縫隙,巧奪天工、渾然天成。潮濕陰冷的空氣并沒有使墓室的墻壁被侵蝕哪怕分毫,指尖忍不住觸碰冰冷的金屬壁,安迪一愣,又恍然大悟。原來所有的墻壁之中摻雜了大量的黃金,保證可塑性的同時又可保合金不腐。
不知何時,地面上開始有東西出現(xiàn)。起初是零星散落的幾枚金幣,然后是盛滿金幣的寶箱、金質(zhì)的酒器,再然后是璀璨奪目的珠寶。安迪愜意地揚起嘴角,把擋在前路上的金器紛紛踢到一旁。他知道這只是盛宴的前奏、尋寶的開始,自己此行的目的雖然不是黃金,但沒人規(guī)定不可以帶走一些。然而無休止的貪欲并不能搬走這里的金子,自己必須做出選擇,選擇一件最為珍貴的寶藏,帶走它,拿到永夜島拍賣離手或是作為此行的紀念。想到這里,安迪愈發(fā)興奮,決意不在無意義的事物上過多停留,腳步也不由得快了起來。不知走了多遠,兩側(cè)墻壁反射的火光忽然消失,安迪又放緩了腳步。高舉火把環(huán)視四周,火光的盡頭處皆為不可視的黑暗,唯有身后的一堵高墻泛著暗金色的光,一個漆黑的洞開在墻上,那無疑是自己來時走過的甬道。安迪知道,自己到了甬道通向的場所、一處更為寬闊的地方。
只見一處圓頂?shù)拇髲d顯露而出,光磨成鏡的金屬圓壁反射著火把明亮的光芒。安迪小心翼翼地向前邁步,每走出一步都要抵御來自雙腳周圍的阻力,金器碰撞發(fā)出嘩啦啦的脆響。將火把壓低,安迪艱難地吞咽著口水,此時自己的雙腳正埋在數(shù)不勝數(shù)的金幣之下,一抬動腳掌就會有金幣如流沙般從自己的腳背滑落——如果這不是幻境,那么自己無疑正走在一片流淌著黃金的沙漠之中。
沒有機關,沒有暗器,令無數(shù)盜墓者覬覦的陪葬品如瓦礫般散落在寬敞無比的大廳之內(nèi),這里的黃金多如泥沙,這里的珠寶散若銀河,彎腰即可拾起、伸手便可觸碰,不必尋找、無需舍命,唯有靜靜地瞻仰著這處名副其實的金山,震驚著、覬覦著,目測黃金的數(shù)目、丈量自己的口袋,如同蛇欲呑象。
然而這次潛入的盜賊卻并非為黃金而來,依舊執(zhí)著地朝著金山的頂部爬去。
金山頂上矗立著一座巨大的方碑,安迪舉著火把四下尋找,沒有棺槨、沒有貢品,有的只是面前這塊遍刻文字的金屬立方。
圖上明明說此處藏有一張古代神兵的圖紙,為什么到了地方卻空空如也?難道還有什么機關暗道通向藏圖之地么?安迪毫無頭緒,拄腮凝視著高聳的方碑。發(fā)覺碑文并非難以解讀,安迪驀地站起,激動地走動著,重新審視這塊巨大笨重的碑。
偌大的方碑共顯有四面文字,左、中、右碑文尚可解讀,題為“艾尼貝爾神銘”,下分生、死、預三篇。
地圖上標注的藏寶地就是這里沒錯,既然要找的東西不在明面上,那就一定在某個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暗處。此時唯一的線索就是眼前這塊巨型方碑,如果那上面的文字并沒指向或是暗示某個地方,那么自己就要在這偌大的廳堂之內(nèi)一寸一寸地找了。難道這次的尋寶探險就要止步于此了?安迪心情忐忑卻又有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在安迪的遐想中艾尼貝爾神墓不該僅此而已,這可是讓全世界飛賊大盜趨之若鶩的藏寶之地,如果僅靠一張地圖就能暢行無阻豈不失掉了趣味。
想到這里安迪索性盤腿坐下,開始一字一句地譯讀艾尼貝爾神銘的上篇:生。
目光掃過那些神秘而又古老的文字,安迪不自覺地移不開眼了。
世間一切故事皆創(chuàng)生于天地間、依托人與人的口耳相傳而存在,后來有了文字,便有了專門記錄故事的人,他們用文字記述一段段故事、并結合落筆時腦中的思想將故事固化為一串符號,這些符號再通過成千上萬雙眼睛映射到成千上萬個人的腦海中,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建模的過程,每個人的素材與濾鏡都各不相同,于是千千萬萬個世界便誕生了。
然而此時此刻安迪卻正在體驗另一種過程,那些玄妙的文字讀著讀著便看不懂了,目光穿透筆墨勾勒出的復雜的符號直抵其背后藏匿的故事,冥冥中安迪感覺并不是自己在理解那些文字,而是那些文字在主動引導自己,引導自己去想象、去在腦海中建模,任何人看了這段文字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起同樣的畫面,就仿佛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故事,沒有任何想象的空間,每一幀畫面都歷歷在目。
安迪陷進去了,像站在高處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往下跳、凝視深淵就感覺深淵好像也在凝視自己一樣,那是人對墮落本能的向往。
虛無縹緲的幻想中,安迪來到上古時期的某個深夜,和一群衣衫質(zhì)樸的古人一同站在赤色的土地上,如癡如醉地仰望那璀璨的群星點綴著夜空。
正當安迪屏息凝神之際,忽然眾星幻滅、天地晦暗,一粒金色的光點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空懸浮、匯聚,又在無數(shù)雙仰望夜空的眼眸中組為人形,那具璀璨耀眼的身軀仿佛星光所化,眾人皆以為神跡。
神身穿如金子般閃耀的衣甲,高昂著頭卻微閉雙眼,如天生的君王般踏上污濁的土地。神聚日月靈氣而生、以永駐青春之軀橫空降世,自取姓曰“艾尼貝爾”,名“吉爾伽美什”。
神指引他的子民發(fā)現(xiàn)紅土之中的秘密,掘赤砂礦石鑄煉金銀銅鐵,這片曾連侵略者也不屑一顧的蠻荒之地,在短短幾年間迅速富庶、強盛,人們手捧金銀跪伏在神腳下感恩涕零,一同沐浴在神圣光之下的大小城邦迅速聚合,共推神為新王,以王之姓冠新國之名。
艾尼貝爾嘉年華,一個如火般熱烈的節(jié)日。
這一天被設定在余溫尚存的夏末,傳說中艾尼貝爾初代君王的誕辰。那位萬眾敬仰的王俊美、聰慧、強勢、傲慢,曾用絕倫的智慧與英明的領導指引金城走向黃金時代的輝煌。神如圣明般高貴、圣潔,卻又從不掩飾心中的貪欲,神如暴君般橫征暴斂、用黃金修筑宮闕,神視世間一切美為己有,為了自己想擁有的東西不惜縱兵劫掠天下,可即便如此,神的子民卻視之為理所當然??v然君王驕奢淫逸,金城卻在其領導下走向前所未有的強盛。
為紀念艾尼貝爾初代君王的豐功偉業(yè),金城自發(fā)在其誕辰這一天舉國狂歡,所有人不論男女老少,在這狂歡之日都會穿上精心準備的戲服、戴上各式的面具走上街頭,相互潑灑五顏六色的面粉以送出祝福,到了夜里,人們會在篝火與煙花的映襯下舉辦隆重的晚會,將整整一年積累的疲憊與煩惱統(tǒng)統(tǒng)拋諸腦后,盡情享受神賜的歡樂。
神獨自站在黃金鑄成的塔樓上欣賞著這一切,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安迪就像一片游魂一樣懸浮在半空中,望著那張充斥著傲慢與自信的面孔、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打擾,生怕那雙蕩漾著金光的眼瞳會注意到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