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淮河的投水
柳香君帶著那清倌人從艙中出來,一臉喜氣的望向蕓娘。
蕓娘穩(wěn)一穩(wěn)心神,將心思重新放在了眼前的買賣上。
果然清倌人一步三搖過來,粉面含羞,道:“未知這胸衣我能不能穿,也不知需要多少銀錢……”
蕓娘看向柳香君。
柳香君跟她合作近一年,怎么量尺寸至少也學(xué)去了八成。
柳香君上前說了幾個數(shù)據(jù),蕓娘便根據(jù)尺寸從那綢布包著的一疊胸衣里取出一件分外精致的,解釋道:“姑娘正值豆蔻,皮膚嬌嫩,這件是經(jīng)過三十多道工序所制,內(nèi)里柔韌親膚,托扶身體;外層精致刺繡,飽含情趣;就連這紐扣都是上好的珍珠所制,最是適合姑娘的。”
她這番話是修改了無數(shù)遍才定了下來,為的就是打動人心。
清倌人果然十分意動,掩著嘴笑道:“你這小姑娘倒懂的這許多?!?p> 轉(zhuǎn)身向她身后的小丫頭囑咐幾句,那小丫頭去了,隨之請回一位長身祁立的少年。
少年約莫十五六歲,長得光風(fēng)霽月,面白如玉,十足的人中龍鳳的長相。
可他嘴角時時提起,似笑非笑,神情慵懶,做出一副不羈之相,做作的樣子十分難入蕓娘的眼。
少年出聲一笑,一手持扇,瞇著眼睛將胸衣盯了半響,道:“這玩意倒是新奇,美人喜歡便好。”
轉(zhuǎn)了眼珠瞧著蕓娘:“丑丫頭,多少銀兩?”
蕓娘大怒,竟敢無端端便說她丑!
她心中氣的要死,臉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只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如璀璨星光,熟悉她的人一眼便能瞧出她內(nèi)里正憋著壞水。
她伸出一只巴掌,道:“此物由三十個工匠耗費兩個月才做成,五十兩,少一個子兒都不成!”
她數(shù)倍的提高價錢,就想讓這青年在清倌人面前沒了面子。
那青年面上卻無半點為難神色,兜頭向著蕓娘拋過去一個錢袋。
“自己拿?!蹦侨藨醒笱蟮?。
錢袋外面繡制的十分精致,里面是層層疊疊的銀票,還有金葉子。
蕓娘毫不客氣的拿了片金葉子塞進袖袋里,換成銀子約莫就五十兩。
她一甩手將錢袋扔回去,把另一手中的小衣裳遞給清倌人,道:“如若姑娘穿著好,盡管再找我?!?p> 轉(zhuǎn)身便拎著竹籃作勢要走。
一旁原本坐在方凳上的蘇莫白即刻便起身向周遭幾人告了罪,極快的跟了上來。
蕓娘低頭將竹籃用綢布蓋好,走過去交給一直等在舷邊的石伢,交代他道:“拿好了,一滴水都不能撒進去,否則不給你工錢哦?!?p> 石伢順手將竹籃抱在懷中,不知她是何意思,只愣愣的點了點頭。
蕓娘忽的便起身飛跑,腰身一扭,整個人便從花舫上跳下,一頭扎進了水中。
那投水聲巨大,蘇莫白躲閃未及,蕩漾上來的水花將他袍子打的濕透。
石伢見狀,忙小心翼翼的抱著竹籃上了木盆,拼了命的劃槳,往前追了過去。
花舫上即刻便嘻嘻哈哈一片,其他幾位公子過來拍拍蘇莫白的肩膀,說著俏皮話:“原以為要上演一出青梅竹馬相認的戲碼,卻不小心成了貞婦投河……”
蘇慕白不理會他們的調(diào)笑,只萬分無語的望著河面,那個小小的身影伴隨著漣漪,漸漸的游的遠了……
蕓娘濕漉漉爬上了岸,回到原來的矮樹下,那只小花狗還在原處吐著舌頭等他們。
未幾,石伢也跟著上了岸,抱著竹籃過來。
蕓娘上前一把接過竹籃,急道:“快走,快回家。”話未停已經(jīng)當(dāng)先往前頭大步走。
石伢不知方才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只得抱著小花狗,從后面追上她,兩人急匆匆的去了。
從繁華處一路走過,到了一處名叫古水巷的地界。
皎潔月光下,巷子顯得十分陳舊,里邊的人家無人點油燈,暗沉一片,只偶爾傳來喁喁私語,或是咣咣犬吠。
蕓娘悄聲對石伢道:“你先回去,明兒我有了碎銀,再給你發(fā)工錢?!?p> 石伢又是愣愣點頭,一腳邁進巷子,又被蕓娘喊住,囑咐道:“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們上花舫的事情,記住了?”
她這話每日里都要重復(fù)一遍,石伢不耐道:“啰嗦?!痹捯粑绰淠X門便被她彈的生疼,苦著臉進了院門。
涼風(fēng)徐來,蕓娘過了片刻,摸著身上衣裳略略干些,便也進了巷子。
巷尾有座獨門獨院的小院落,從外間瞧著并不比別家好上許多。
蕓娘推開虛掩的院門,大喊一聲:“阿娘,我回來啦!”
便從里間一個黑咕隆咚的房中出來一位年輕的婦人,一邊低聲叱她:“莫吵著阿婆?!彪m語帶斥責(zé),聲音卻十分溫柔,正是她的阿娘李氏。
蕓娘趁李氏掩門的當(dāng)口,忙忙沖進自己個兒房中,將竹籃里包著一疊胸衣的布包取出來藏在竹榻下,才去了院里。
蕓娘探頭瞧了瞧她阿婆的房門,門簾懸掛,從外向里看不到什么,只隱隱能聽到阿婆熟睡的呼吸聲。
她方才跳河甩開蘇莫白,便是擔(dān)心他向她阿娘告狀說她和妓子做買賣,卻帶累的阿婆見不上嫡孫的面兒,此時心中便有些愧疚。
自她三年前因為下班路上摔了一跤而莫名其妙一命嗚呼,醒來便到了這個名叫大晏的古代國家。
剛來到這里時,她這副身子還病歪歪,她的便宜阿娘要夜以繼日的替人洗衣刺繡,賺了銀兩才有錢去請大夫抓藥。
多數(shù)是這位阿婆守在她身邊,為她熬藥、為她擦身、替她打扇子。
隨著她身子漸漸好轉(zhuǎn),她也得知,她的阿娘是這具身子的親阿娘,這位阿婆卻不是親阿婆,原是她阿娘自小的鄰居,認了做干娘。
后來阿婆獨子去世、兒媳帶著孫子投了娘家,阿婆便搬來與阿娘同住,自然成了蕓娘的阿婆。因為她阿婆也姓李,鄰人為了區(qū)分一老一小兩位李氏,便將老的那個稱為李阿婆。
至于蕓娘阿爹是誰,她卻從不知曉。
兩位李氏從不提起,她掩飾自己的來歷,也并不敢相問。
等她身子大好能出去了,便琢磨著怎么賺錢補貼家用——實在是這個家里兩個半女人,日子過的太過艱難了些。
她將身上所有潛力與條件翻查個底朝天,深深認識到,她實在是個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沒有廚藝、不懂孔孟的柔弱女子,所會的技能也不過是上一世的職業(yè)——女性內(nèi)衣設(shè)計師。
到了大晏這三年來,她借著阿娘平日的繡品做掩護,偷偷私下找別人縫制了胸衣去賣,初初幾無生意,也不過到了近一年來,日子才有了些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