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晚風為仲夏的江寧帶來當天的第一抹涼意。
作為江寧的知名盛景,秦淮河已經急不可耐的放開懷抱,極盡所能,將整個大晏國最奢侈浮華的一面毫無保留的向世人展示。
河道中間,鱗次櫛比的大小花妨漂流其上,各家桅桿上掛的花燈將整個河面映照的如白日般明亮,美嬌娘與風流客的歡聲笑語縈繞其中。
河道里和堤岸上,游蕩著許多賣小酒、夜食、鮮花、首飾的攤販,或撐著小舟在河里,或推著小車在岸邊,每到傍晚時出現,深夜后離去,趁這煙花奢靡之地,賺些度日小錢。
一個身著灰藍粗布衣衫約莫八九歲的總角女孩,臂彎里挎著一個竹籃,蹲在岸邊的青石板上,圓嘟嘟的面孔被夏日艷陽曬的焦黑,混著夜色看不出長得好壞,只一雙眼珠子東轉西轉,瞧著分外機靈。
她并不為眼前景象所迷,看夠了眼前盛景,便伸手隨意揀了旁人扔在地上的花枝,橫豎撇捺的在青石板上寫著字。
當最后一筆要落下時,遠遠從河道中間的花舫里傳來悠長清亮的呼喚聲:“細蕓娘咧——”
蕓娘倏地跳起,順著聲音來處大喊一聲:“就來——”孩童清亮的聲音順著河面?zhèn)髁诉^去。
她一把扔了手中花枝,叫道:“快,石伢,走!”
從她身旁的矮樹下倏地鉆出個六七歲的總角男孩,穿著一件半短不長露胳膊的褂子,腿上的褲子卷到膝蓋以上,嘴里正啃著一只雞腿。
他腿邊還站著只小花狗,正口水滴答的盯著他手中的雞腿。
蕓娘叫道:“快快,先賺銀子,等會兒再吃?!?p> 石伢急忙忙咬了一口肉,將余下的肉連同骨頭扔給花狗,嘴里邊嚼,與蕓娘邊往岸邊跑。
岸邊偏僻處漂著一個大木盆,用一段舊牛皮綁成的皮繩系在岸邊一塊石頭上。
石伢極快的解開皮繩,扶著蕓娘上了木盆,他隨后也小心的坐上去,從盆中拿起兩把小槳,極快的向河中央一艘花舫劃去。
他劃得極好,木盆平順順在河面上漂,半滴水珠都進不來。
待上了花舫,蕓娘老老實實挎著籃子站在一旁,并不抬頭去瞧舫中各處的男男女女。
有一位濃妝艷抹的妓子迎上來,對她笑道:“蕓娘,快將你那些好東西都拿出來,讓我這位妹妹挑上一挑……”
妓子一擺手,身后便閃出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羅紗綢緞堆砌了一身,卻不遮擋她的清新嬌嫩,眼中含了一點新奇,略略抬著下巴瞅向蕓娘的籃子里。
蕓娘與先頭那位妓子十分相熟,她是江寧南城一處叫做翠香樓的青樓里的姑娘,名叫柳香君,雖才二十五六歲,卻已經過了妓子最黃金的幾年,近些年里也不大接客,只出來陪著游湖唱曲。
柳香君身后那位年輕女子,卻是個生臉孔,蕓娘此前未曾留意過,該是才入了行的清倌人。
蕓娘就著柳香君的招呼當先“噯”了一聲,一邊從臂彎取下竹籃,一邊貌似無意的去瞧柳香君的手。
柳香君染著鮮紅蔻丹的手捏個拳頭,只將大拇指露在外間。
蕓娘便知道這船上有個冤大頭要替那位清倌人出一大筆銀子,好搏佳人一笑。
她將竹籃放在方凳上,掀開上面蓋的綢布,露出其中的物件。
有簪在頭上的絹花,女子平常的肚兜,還有一疊用布包了的不知什么東西,顯得十分神秘的樣子。
蕓娘從竹籃中取出一副棉布手套戴在手上,才去解開布包,如捧珍寶一般將其中一件小衣裳捧在手中。
這樣式奇特的衣裳立刻吸引了眾人目光,非但那位清倌人彎了腰去瞧,連同近前幾位摟著妓子的恩客也湊了過來。
這件小衣裳似肚兜卻短了許多、似赤膊背心卻又精致了許多,是兩塊刺繡十分精致的如碗狀的布料連接在一處,另一面用珍珠做紐扣。
清倌人見蕓娘戴著手套捧它,仿似十分珍貴的樣子,便不去碰觸,只詫異道:“這是什么個東西,穿在哪里呢?”
蕓娘知道要是給她說這叫“文胸”,對方勢必也聽不懂,便用眼睛瞟向柳香君。
柳香君便十分小心的用兩手手指拎住小衣裳的兩條帶子,道:“這是胸衣,專門護住最柔嫩之處……”
她往自己身上一比劃,附耳在清倌人耳旁說了句什么。
清倌人一瞬間便滿面通紅,舉了絲帕掩面嬌叱道:“姐姐真好心機……”
雖用帕子遮著臉,眼珠兒卻不錯眼的瞧著那小衣裳,含羞問道:“真有效果?”
柳香君又小心將小衣裳還給蕓娘,牽了清倌人的手道:“你隨姐姐去看一看我身上的就明白了。”一起進了艙中。
蕓娘并不隨她們進去,只等在外間。
未過片刻,忽的一旁有人“咦”的一聲,一個略帶些嘶啞的男聲喚道:“蕓妹妹?”
蕓娘轉頭去瞧,從散落在花舫上三三兩兩的人群中走出來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身著月白袍做書生打扮,瑩白的面上鑲嵌著一雙烏亮鳳眼,因為還沒有長開,一張臉還有些圓團狀。
她隱隱覺得這少年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少年幾步走上前,神情十分激動:“我是蘇莫白啊。這些年你們搬去了何處?我阿婆呢?”
他一連串的疑問問出來,蕓娘猛的便憶起,這位蘇莫白竟是與她同住的李婆婆的親生孫子,當今吏部某個三品官蘇家的嫡親外甥。
兩年前她還見過他,后來他被他娘親帶去了外家,兩人便再未見過面。
蕓娘謹慎的瞧著他,試探問道:“小白哥哥這是要去見阿婆嗎?”
蘇莫白面上神色急切,頻頻點頭,道:“自然是要見的,我恨不得現在就去。蕓妹妹給我?guī)泛脝???p> 蕓娘心里咯噔一下,往旁邊挪開兩步,面上卻保持著微微笑意:“等我辦完事?!?p> 她的聲音如黃鶯般悅耳,稚氣中帶著股令人心安的力量,蘇莫白果然便安心坐在一邊等她。
七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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