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死期的人生,倘若活得平淡無奇,那真是生不如死——況且還死不了。因此劉約的這一生需要很多能讓他活下去的動力,直白點說便是欲望。
男人的欲望很多,往大了說是權與財,往小了說是吃喝玩樂。既然已經(jīng)將成為小首富定位人生的小目標,那吃喝應該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吃得飽穿得暖,飽暖自然要思點什么——人類這東西最原始的欲望之一漸漸顯現(xiàn)出來。
何況,劉約長大了,身體能夠適配他的意識了。最原始的欲望披上一層“對愛情憧憬”的外衣,沒人會覺得不妥。意氣風發(fā)的翩翩少年可以在乎自己的儀容,可以對少女們產(chǎn)生興趣,可以有著懵懂與渴望。
被美化后的欲望透著一股可愛。
許叔是過來人,他明白小少爺?shù)哪铑^,但他不是神仙,難以觸碰劉約內(nèi)心深處,劉約心中是否如他外面這般單純,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不管如何,姿態(tài)是要做的,儀態(tài)是要端莊的。
劉約整了衣領,緊了束帶,撣了袖口衣緣,將扇子折好,命小二叫開房門。
雅間內(nèi)飯菜香配著女子香,還不算難聞;桌旁坐著兩位女子,暫時還瞧不清容貌。容不得他仔細打量,迎接的公子已經(jīng)將笑容禮節(jié)做到了位:“兄臺,小生錢梟有禮了?!?p> 劉約回禮利落,“學生劉約,見過錢公子?!?p> 一語道明身份。
錢梟一怔,隨即笑道:“劉公子今天是來參加考試的?院試尚未結束,公子已經(jīng)出來慶功,想必此次必然高中!那我先在這道一聲恭喜?!?p> 考個秀才而已,高中又能如何,更何況這人上來就道恭喜,妥妥的場面話。
就算場面話,誰聽著都舒坦,劉約笑著回禮,連聲客氣,姿態(tài)擺的十分謙卑。
“唐突邀請,劉兄莫怪。至于因何邀請劉兄,還得你自己問問舍妹了。瓏兒,上前見禮……小曲兒,你也過來?!?p> 劉約終于可以明目張膽地將視線移到姑娘身上了。
兩位姑娘沒有想象的驚艷,看歲數(shù)不過十五六,興許是沒長開——不過看這個坯子也就是個平常人兒。
談不是失望與否,劉約給足禮數(shù),剛準備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應酬上,名為小曲兒的姑娘開口道:“瓏兒姐姐,這小子長得俊俏,好看是好看,誰知道中不中用呢?”
大明的姑娘家如此開放么?
劉約頗感意外地望著她,錢家兄妹面露尷尬。小曲兒姑娘卻沒什么感覺,繼續(xù)嘟囔著:“考到一半跑出來了,沒準是考不上呢!咱不能因為看見他對下人好就覺得他是個好……”
“小曲!”
錢梟輕喝一聲,立刻和劉約與許叔道了聲歉。劉約并不在意,富家千金有這想法很平常,口無遮攔也符合這歲數(shù),真說讓楊大小姐分寸得當,劉約反而會覺得奇怪。
有來言無去語,他人再適時轉(zhuǎn)移話題,場面沒多尷尬,尤其是在劉約道明家世后,幾位年輕人愈發(fā)熟絡起來。
至于楊大小姐那用鼻孔瞧人的模樣,不看便是了。
美酒佳肴,詩詞歌賦,偶爾夾雜幾句政論,一頓飯算是吃完了。錢梟表現(xiàn)得相見恨晚,邀劉約晚上再聚,順便帶他認識一番登州各大公子少爺。
劉約感覺今天如此就挺好的,許叔又適時開口,二人以“要早些回家”的借口順利脫身。
三月初的天氣轉(zhuǎn)暖,下午的陽光溫煦,他借著微醺的愜意,撩開車簾,靠在車框上和許叔聊著家常。
無非是那些話,哪能說完一個多時辰的路程,許叔得著空隙,輕聲說道:“少爺,我感覺這錢梟錢公子比看起來的要難對付?!?p> 劉約微閉雙目,笑道:“難對付又如何,我們也不準備對付他。我爹和登州的官員關系都不錯,大哥又是知府女婿。錢通判幾次來文登巡視都沒有為難過我們,維上錢梟這關系也不錯。”
許叔點點頭,繼續(xù)道:“少爺能替老爺分憂是好事,可少爺你沒有入仕的打算,以后想著從商……今兒和那楊家小姐似是不對付,以后在商場上就不怕行起來困難重重?”
劉約睜開眼,拍著許叔的肩膀大笑道:“許叔你哪兒看出來我倆不對付的?她比我大兩個月,我一口一個‘小姐姐’叫的那個親切,她可是受用的很啊……倒是那錢瓏,似乎對我興趣不小——我很慌張?!?p> 許叔笑了一聲,轉(zhuǎn)言其他。他沒有理解劉約慌張的原因,只當是少年的小羞怯,劉約也懶得和他解釋,畢竟這東西沒法解釋。
隆慶二年,他去墳地體檢的時候,瞧見體檢單子老馬給他留了幾句問候,他突發(fā)奇想便在體檢單上寫了幾個問題,沒想到第二年的體檢單上老馬給他做出了解答。
自此后他便發(fā)現(xiàn)了人生作弊的新手段,于是羅列了許多問題,其中便有他終身大事這一條。去年的體檢單上,老馬著重回答了這個問題,可這答案是劉約難以接受的。
碎嘴子跟他強調(diào)了無數(shù)遍不得隨意更改歷史進程,他不愿意招惹麻煩,很痛快地同意了??伤麤]想到這輩子娶幾房媳婦、生幾個孩子也屬意“歷史問題”的范疇。老馬和他說的明確,這輩子一妻一妾兩子四女,并都能叫上號,他想著多找一房或多生幾個根本就可能。
萬幸,老馬說領導沒規(guī)定他能招惹多少個女子,在他遇到對的人之前隨便放浪去——即便那之前啪啪啪了,對方也懷不上。
這是對耍流氓最利好的消息。不用承擔后果的耍流氓是渣男夢寐以求的東西,可他好歹算個正經(jīng)人,最關心的還是這輩子明媒正娶的那一個。
關于這個,老馬沒有多說,只是寫了一句:他原配夫人隆慶六年六月初六生人。
也就是三個月后他老婆才出生。
就算古代結婚的早,他至少還得做十五六年的光棍,這對一個實際年齡接近三十的男人來說是一種煎熬。
這種煎熬暫且不算問題,他還能沾花惹草。真說舍得一張臉面做十來年的負心漢也沒什么大問題,可萬一有不開眼的姑娘家對自己要死要活的,事情就麻煩了。所以最好別主動招惹,也不能讓姑娘瞧上自己。
尤其是官家的小姐們。
劉昭至今沒在官場上開竅,但靠聯(lián)姻替劉家謀福這事兒他還是懂的。大哥娶得好,二姐嫁的妙,難保老幺不會犧牲在政治聯(lián)姻這條路上。
有名為“歷史”的大爺作梗,他這十幾年的感情生活基本宣告破滅,碎嘴子肯定會想方設法給他攪混這些不該存在的姻緣。
這挺可怕的。
通判之女真看上自己了,劉約將會得罪太多人。關鍵是他又不能解釋,這個世界有哪個活人見過閻王爺?shù)?,又有誰相信劉約這一生的姻緣早就天注定的?
劉約愁了起來。
許叔專心駕車并沒瞧見,在他發(fā)愁的時候笑道:“我似乎想起來了。前些日子老爺收到一封書信,是他同榜進士的老友從青州府寄來的,說是他家獨女也到年紀了,好像瞧上了少爺……聽說是個大美人兒??!”
劉約嘴角一抽,牙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