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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的漢國往事第一部

第九章 第五節(jié) 奸姦不分

洛天依的漢國往事第一部 藍貓blct 4754 2018-11-03 19:25:32

  中午的酒意一直到薄暮時分才大體散去。天依草草地吃了一些晚羮,在府中隨處散步,不知不覺竟走回了自己頭一個月在趙府生活過的仆役區(qū)。

  天依一個人走進人聲嘈雜的大院子里,在場的仆役都畢恭畢敬地向她敬禮。

  “大家都換上新衣服了啊?!碧煲揽粗麄冋f。仆人們笑著向她展示自己身上的新麻衣,都是府庫專門出資提供的。在顯貴門下為奴,生活水平還是要高于很多普通平民。

  天依的意識仍然受酒氣的干擾,暈暈乎乎地,似乎聽到有房間里隱約傳來哭泣的聲音。

  “都立冬了,誰在不高興呢?”天依問其中一個人。

  “回先生,是張萬安。”那個人答道,“也是,這好好的日子,全讓他的晦氣給沖了。我這就去責他去?!?p>  “慢著?!碧煲琅e手制止,自己循著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到一戶房間的窗外,看到萬安正在里面號啕不止。

  “這個小煞鬼,哭了兩天了還不止。又不是婦人,真惹人厭煩?!?p>  “人家正傷心,你怎么好叫人家小煞鬼?”天依有點生氣,“我們煮點水,生個火,不要讓他冷落著?!?p>  “先生,您可千萬別慣著他?!庇腥藙裰G道,“都是寄人籬下做小人的,哪個家里無災無禍?就是要打碎大牙往肚子里咽,方能做一個七尺的丈夫。”

  “做丈夫就做丈夫,不是要把自己的血都澆涼了?!?p>  幾個仆人間商量了一下,有的去拾柴,有的去煮水,一會兒,萬安的房間里通亮通亮的。天依走進房間,他仍躲在房間的一角瑟縮著。

  “阿安,沒事吧?”

  萬安搖搖頭,只是垂著頭抽噎。天依聽著他的哭聲,深吸一口氣,發(fā)覺她和莫公子得出的,根本不是一個“解決”方案。將萬安的父親由辟改役,并不是所謂的兩全其美的好結局,而是一個從事件發(fā)生起就已經被定下詛咒的眾多壞結局中次差的一個。所謂的好,其實無非讓萬安的父親免去了死刑,又讓前案的受害者可以接受罷了。甚至說,它連結局都不是,只是事件的進行過程中經歷的一個比較重要的節(jié)點??v是頗擅人事的莫子成,也只能擺弄這些具體的節(jié)點,他同樣也擋不住這些節(jié)點之后的運行軌道。只要事件相關的人沒有死絕,這場事件的粼波就會一直蕩潏、發(fā)展下去。萬安的父親去了臨洮,萬安留在府中,至于接下來在他們之中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就只有天知道了。

  過了幾日。果真如《淮南子》書中所載,萬物越來越衰颯了,府上夜間的爐火也日漸亮了起來。每夜沐浴時安排溫水的時間也比往日更多了,洗一次澡往往要一個小時才能結束。

  “阿洛,今天煮水可真是把我累得夠嗆?!标倘釋⒆詈笠煌熬惯M溫燙的浴盆,擦了擦頭上的汗,將房間的門閂鎖上,對她說。

  “以后煮水這個事還是我來吧,就不用勞煩晏柔姐了?!碧煲酪哺杏X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在外在的身份上來講,仆人給主人服務是仆人的義務。等一下,晏柔剛才為什么把房間的門反鎖了?

  “不不不~水還是要煮的。不過阿洛多給我一點報酬就行了。”晏柔用手指點著嘴角,不懷好意地說。

  “報酬?”

  “以往都是阿洛自己一個人洗,我要求從今晚開始,伺候阿洛洗?!?p>  “這算什么報酬,不是更勞煩晏柔姐了么……”

  還沒等天依說完,晏柔就撲了上來。天依只能乖乖就范。

  “好吧,只能洗澡……其他事情不行?!?p>  晏柔幫天依解完衣帶,扶她踏入浴盆坐下,開始擦洗她的身子。

  “好久沒幫阿洛擦身子了?!标倘崃盟畵崤闹煲赖碾p肩,說道。天依感覺晏柔的動作與其說是在專心地伺候主人沐浴,不如說是在占便宜。

  “上一次姐姐幫我擦身子,還是我剛來府上為奴的時候。”

  “嗯?!标倘岬碾p手溫柔地在天依的肩背上游走,“那會兒阿洛的皮膚比現在更白一點,跟冬天的三尺雪一樣,上面也沒有一點傷痕,好像天人的肌膚?!?p>  “我們海國的人,大概都是這樣的?!?p>  “多么好的肌膚??!”晏柔的雙手忽然從天依的后背上往前一繞,天依連忙下意識地用雙手護住自己的前面。

  “晏柔姐,說好的其他事情不行呢?”天依語帶羞澀。

  “只是提醒一下阿洛,這么一副好身子,可不能讓其他人污損了?!标倘釠_她笑笑,“阿洛以后若能像剛才這樣保護好自己,我就不擔心了?!?p>  “晏柔姐指的其他人是……”天依想了想,“莫公子?”

  “沒錯?!?p>  “可他畢竟是我的恩人,還救過我一命,晏柔姐何以為什么這么排斥他呢……”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标倘嵴f,“莫家的產業(yè)比阿洛要大多了,他要盜也盜不了什么,那就只有奸了。”

  “那個姦是指‘作姦犯科’的姦,又不是‘奸’……兩個字都不一樣,何況讀音也差個/r/……”

  “一樣?!标倘嵩谒呎f,“父親從前給我介紹那些郎君的時候,我從他們的眼睛就能看出來,他們表面上行端坐正,實際上所希求的不過是我那趙家小公子的貼身侍婢的身份,以及身上這副牝而已?!?p>  “我看莫公子的眼神似乎跟那些人不一樣?!碧煲缹﹃倘嵴f。

  “我每日相親時所見的,惟仆夫、走卒、下隸而已,都是平素使性成慣,沒辦法掩藏自己內心的人。莫公子這類人則不同,他們屬于人中的佼佼者,可以將自己的目的、欲念隱藏得很深,需要特別對付?!?p>  “……”

  “當然了,他對你是有大恩,我也知道阿洛這兩個月的得救和翻身都是他一手推助的。但就跟我之前說的那樣,他這若是出于無私幫助你,他當然是你的大恩人,我也要向他叩謝的;但若其中摻雜著一些什么,那報恩的時候還是不要把自己給報進去為好?!?p>  天依陷入了思索。若晏柔猜得確鑿,自己的境地似乎正在朝瑪麗蘇女主移動。

  “你看,阿洛的弱點就是在這兒。被人平白說了一通話,原先的戒備就沒有了。”晏柔笑著輕咬嘴唇,貼近天依的耳邊低聲說道。天依回過神來,才發(fā)現晏柔已經松開了天依緊緊圍住的手臂,成功環(huán)住了她的前胸。

  “以后要格外注意哦,不要有一天讓別人的手也這么容易湊上來。”晏柔一邊將手撤回背上繼續(xù)拭洗,一邊輕輕吻了下天依通紅的面頰。

  第二天。天依繼續(xù)教趙筠讀書,忽然聽聞院門口有敲門的聲音。天依起身披了衣服,走到院門口,發(fā)現正是昨晚和晏柔討論過的莫子成。

  “莫,莫先生……”

  “又是我?!蹦映上蛱煲雷髁藗€揖,“我來看看趙小姐的學習情況?!?p>  “今天沒有公事么?”天依問道。

  “閑?!蹦映尚α诵Γ鞍缸踊旧隙级ㄏ聛砹?,犯人次第開決,這已經不歸我管了。我也好從這一年的公事里脫身出來,做做一個正常人該做的事情,比如讀書和教人讀書?!?p>  “小姐有我就行了,先生是放心不下么?”

  “自己給人定的書目,總要看看適不適合。再說,我專程驅車從家里過來,旅途勞頓,洛姑娘總不至于現在就把我趕回去吧?”

  “……先生先進屋休息吧,我給先生備壺茶?!?p>  “有勞洛姑娘?!?p>  天依請莫子成進了趙筠的房間,找了一張矮幾,讓他在一旁坐下休息。

  “小姐今天讀到哪了?”莫子成問趙筠。

  趙筠只是坐在床前,有點害羞。

  “小姐怕生?!碧煲缹δ映烧f。

  “沒事,以后常來往,熟識了,便好了。”莫子成笑道。

  “來,趙筠,你跟先生說一下你最近讀的什么,讀得怎么樣,讓先生給你點撥點撥。”天依轉向趙筠,“他可是洛陽城里的名后生,學問比我高多了?!?p>  “……我最近方開始看《莊子》?!?p>  “《莊子》,確實是好書。文意能通否?”

  “前幾天都是盧先生教我,除了教我儀禮以外,每日論莊子跟前朝文景,跟本朝的儒治,跟王道之類的,我有點讀不太懂。”

  莫子成聽此笑道:“盧先生是一個老儒了,他解《莊子》當然主要是按他的那一套來。姑娘又無涉足政治的需要和經驗,自然聽得云里霧里。這樣吧,由我來為小姐講一個莊子里面的故事,怎么樣?”

  “敬聞先生指教。”

  “不必那么多禮節(jié),小姐且坐著,主要是聽故事?!蹦映陕犃T,開始說,“我這是《天道》篇里的一個故事,叫‘輪扁斫輪’?!?p>  “哦,那就是一個叫扁的造車輪的人咯?!?p>  “對。那個車匠老了,有七十歲了,但還是在不停地造輪子。有一天齊國的王公,叫齊桓公,他正坐在他的殿堂上讀書,那個車匠就在他的堂下斫車輪?!?p>  “嗯?!?p>  莫子成一邊說,一邊做各種手勢,“他這一生都是悶頭造車,造了無數個車輪。他今天本來也是跟之前一樣,干一天活。但是他干活就干活吧,偏偏要說嘴。他當著誰說都好,偏偏當著齊桓公的面開始說?!?p>  “那個輪扁都說了些什么呢?”

  “桓公不是正在讀書嘛,他突然把錐子和鑿子放下來,上堂問他讀的是什么書?!?p>  “什么書?”

  “齊桓公,說他讀的是‘圣人之言’。輪扁就問他,那個圣人還在不在呢?齊桓公說已經去世了。結果輪扁聽到這個,脫口就道,‘原來君侯您讀的都是糟粕!’”

  趙筠聽到這個,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

  “他就不怕被他主人懲處么?”

  “對了。齊桓公當時大怒,說寡人讀得好好的,你一個造輪子的懂什么。你今天必須得給我一個說法,你若給得出,我且饒了你;你若給不出,你就死了?!?p>  “這君侯的脾氣和盧先生好像哦?!壁w筠說,“那那個輪扁最后死沒死?”

  “沒死?!碧煲涝谝慌孕Φ?。

  “那他一定給了個說法?!壁w筠抱著手道。

  “沒錯。輪扁說,我這個論斷是從我的從事經驗里面得出的。你要造一個輪子,榫接的地方放得寬了,其他木條就合得松;放得窄了,合不進來。如果不松不窄,那就剛剛好。它這里面有一種規(guī)律,我自己是已經熟練了,得心應手了,但是我卻沒法說出來,說給我的兒子聽,我兒子聽了也不懂,不會繼承我的技術。所以我快七十歲了,還在給君侯造車輪??梢娡诺哪切┤耍麄冋嬲虻玫牡览?,都沒法說出來,不可言傳,那就都隨他們一塊死掉了,光留下能說出來的那一部分。那君侯讀的難道還不是古人的糟粕嘛!”

  “還有這樣的說頭!”趙筠說,“確實,我之前也有很多想法,但是說話就是很難說出來。”

  “這便是莊子主張的‘言不盡意’了?!蹦映烧f,“現在你再翻開《天道》篇,看那個輪扁斫輪的故事?!?p>  天依在卷牘堆里翻出了那一篇,攤給趙筠看。

  “噢,原來這個字就是‘觀’啊!”

  “對,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觀?!碧煲傈c點頭。

  “怎么樣,是不是這些生字你自然就識得了?!蹦映稍谝贿呎f。

  “莫先生說的可比盧先生說的要好懂多了,也有趣多了?!壁w筠開心道,“以后莫先生能每天來教我讀故事么?”

  “這個,洛姑娘也可以教?!蹦映烧f,“不過我也會每天過來的,我們兩個一塊教你,讓你早日比你哥哥厲害,氣死他?!?p>  “嗯。”趙筠充滿元氣地點點頭。莫子成笑著摸了摸她的臉。

  莫子成又給趙筠講了好幾個《莊子》里面的故事,什么混沌倏忽、鯤鵬扶搖、魚樂蝸角,天南地北的,聽得趙筠像是被勾了魂兒。天依在一旁侍讀,似乎這會兒的莫子成又跟前些天截然兩樣,從一個掌握生殺予奪、滿腦子制衡主意的老成官僚變成了和藹可親的資深蒙學教師。有時候天依自己都有點覺得恍惚,是不是世界上存在兩個同名同姓、共享記憶的莫子成。

  “好了,得回家吃飯了?!蹦映芍v完上午的最后一個故事,拾起他的披風,“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啦?!?p>  “莫先生明天還來么?”趙筠問莫子成。

  “來,只要沒事就來。”莫子成笑著說,“能給小姐教點書,也是我一生的榮幸?!?p>  “要莫先生天天來才好呢。”

  天依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問莫子成:

  “對了,立冬那天,你為什么給小姐和我都送了東西?按照禮俗,這不應該是長輩贈予小輩的么?”

  “給洛姑娘送衣服,是因為姑娘一個人在漢地無依無靠,若我不給姑娘送,那姑娘立冬便收不到什么了?!?p>  “那小姐呢?”

  “我父親那天酒席完了以后跟我說,那塊玉是他讓莫先生送的?!壁w筠開口道,“畢竟是莫先生辛勞一年多才尋到我的住址,把我接回來,所以他讓先生送了我這塊玉,讓我每日佩著,以示不忘他這位恩人?!?p>  “其實我給河陽的陳家也送了過冬的衣物?!蹦映烧f,“趙小姐在那邊生活了幾年,他們也算是小姐的一房親戚了。”

  “我叔叔他們也收到了?”趙筠的眼里放出光來,“我正為他們過冬的事擔心呢,還想著要不要寄些什么過去。莫先生真好!”

  “都是應該做的?!切∽用魈煸賮戆菰L啦。”

  莫子成向兩位姑娘行禮,將披風一披,出了院門。天依看著他在寒風中消失的身影,心里仍是隱隱地覺得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明明以莫子成到現在為止的表現來看,留給在她和趙筠的印象應該只有暖——細心、穩(wěn)當且周到,沒有什么問題是他不能處理的。自己應該大放下心來才是??墒亲约嚎傆X得事情又沒有這么簡單,晏柔的句句懷疑也如在耳邊,她一時不知道怎么判斷。

  或許還是自己的顧慮太多了吧。

  ——第五節(jié)完——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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