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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的漢國往事第一部

第九章 番外 海國的尊嚴

洛天依的漢國往事第一部 藍貓blct 4770 2018-11-05 19:34:38

  “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

  黍稷重穋,禾麻菽麥。

  嗟我農(nóng)夫,我稼既同,上入執(zhí)宮功?!?p>  室外寒霜不化,天色凜冽,盧師成在厚墻和熱爐的掩護下,一邊哈著冷氣,一邊向自己的學生課經(jīng)。但是這個十五歲的少年今天似乎格外坐不住。待盧生念到“執(zhí)宮功”的時候,趙定北好像聯(lián)想到了什么,往外邊的天地間瞟了幾眼。

  “什么意思?。俊北R師成有點怒氣,“公子,你今天開小差!”

  趙定北連忙回過神來,向他的老師道歉。

  “是又有人召你去博錢了吧?”盧師成冷哼道,“乃公再三請我把你管好,你學成這個樣子,我還有什么臉面去面對使君去?”

  “老師,不是博錢……”

  “哦,我知道了?!北R師成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急著要看那把戲去。公子,我同你怎么說的?我們既做了君子,根底上跟那些百工小民不一樣。我們要輕那些器,把道重起來。”

  “老師教訓得是。老師先前以黃老課我的時候,莊子的書里頭也說人不能參與機事,有了這個機事,就有了機心,有了機心,就會滑巧奸佞。我錯了?!?p>  “那你何還不收住心來好好聽我課經(jīng)!”

  “這……老師,說頭是這么說,可我老是癢癢……”

  趙定北正發(fā)慫,突然耳邊聽得一氣竹聲,抬頭一看,原來是盧師成將經(jīng)卷擱在了案上。

  “罷了!”盧生道,“今且放你半日假,午后再課!”

  “謝老師!”趙定北急忙向盧師成頓了首,乖巧巧地步出斗室去。幾個應門的仆人連忙在他身上套了裘衣。

  趙定北一邊往庭外走,刺激到那個寒氣,一邊興奮起來。剛才課到上入執(zhí)宮功,自己這次去正是要旁觀這個宮功的事情。偌大個趙府,做這個宮功的工人匠師當然有很多了,自己平時也沒少看;但這次這個功,可跟平時糊墻釘瓦的不一樣,是個巧藝,就連父親也是要在一邊看的。

  自己先前問洛先生和妹妹的時候,她們一直神秘兮兮地推讓,說要待營室星懸起來以后,方能準備。就因的這個,他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要好好瞪一會夜空?,F(xiàn)在它是確鑿地升起來了,看看這個先生和幾個匠人聯(lián)合起來,到底要搞什么把戲。

  他一邊步向實驗的場地,一邊忍不住自己看新鮮事的激動,咧開嘴來。不用聽老先生在那枯燥地誦經(jīng),想做什么表情就做什么表情,太舒服了。

  他跨過好幾個院門,來到一個較大的場地上。那兒已經(jīng)堆積了許多人,他自己的父親已經(jīng)抱著手在那候著,兄弟卻沒有到——看來他們又做什么其他事情去了。同在院內(nèi)的,還有莫家的公子,他和趙筠站在一塊;趙府的匠師,他們?nèi)R了,有幾位還蹲在場地的中間,個個穿著厚布衣,圍著一個大屋蓋在做活。他在他們中間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原來洛先生也穿著厚布衣,抱著一大張圖在工人里面。

  他走到父親跟前,先拜安,隨后問趙司馬:

  “怎么這個姓洛的自己在那勞動呢?”

  “她來我們府上又不是第一回干這些活的,你忘啦?”

  趙定北這才想起來自己從前一聲吼差點把她從天花板上嚇下來的事。那是夏季的事情了,當時她還是個仆役。

  “她這個人,你別看是個女輩,可有用得很吶!”趙破奴教訓他,“她從海國帶了一大堆東西,你說我們漢地的儒士都是白吃飯的,連匈奴有沒有文字都鬧不靈清;她就能鬧清,她也跟那些儒士一樣沒去過北地朔方,但她就能靈清。她就能靈清!我一個老做軍的,活了這幾十年了!我真的敬服……”

  趙破奴似乎對這個問答的印象格外深。

  “我?guī)煾刚f這都無關大道。她只是道聽途說得多罷了?!?p>  “她為奴的時候還教筠兒認了一套符兒字,光認那些圓圈兒點兒,自己就把一個字給讀出來了,不用寫那個字。她還教給晏柔,晏柔又教給其他下人。現(xiàn)在那些人認寫這套字就能互相寄信看信了。”

  “我?guī)煾刚f這都是海國的奇技淫巧,以夷變?nèi)A的。我回頭就讓執(zhí)事禁了去。”

  “糊涂!”趙破奴連連搖頭,“之前我召洛先生的時候,她說她還是自己就漢言簡化過的,只要認二十幾個字,就能‘拼’漢說。比如我們姓趙,用那套字,‘l-e-w’,可不比寫一整個字簡單多少!她說若不簡化,那就是一百多個字,這一百來字就能拼讀世上任何四夷的言語。什么西邊萬多里外有個大海邊上的國家,就是r-o-m-a,它那里說一種言語,叫做l-a-t-i-n-e,用這個也能記錄那個l-a-t-i-n-e?!艺f的時候我全記下來了!你說,我們在營中,若讓士卒習了這套字……”

  做司馬的父親向他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些,如數(shù)家珍一般,仿佛自己尚在童稚時,向伙伴夸耀他長輩送的新衣。

  “那也沒啥呀。”趙定北仍是習慣性地不屑,但是忽然之間,熟諳行伍事情的他就意識到了這套鬼畫符的重要性。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洛天依弓著身子站起來,擦擦頭上的汗,向這邊瞟了一眼。他看到洛的眼光中,似乎帶有一絲這個城里其他人都不曾有的毅志。

  趙定北開始發(fā)虛了。他回想到這個海國人流落這里以后受過的所有苦日子,自己當初都叫她干些什么!要她去市上采買,跟那些精于巧言的人討價還價;要她掃院子,擦案子,搬貨,上梁釘椽板,犯了事就用荊條責打……她這會是給自己報仇來了。她把這些海國的利技,她四方廣博的知識全都帶了過來,在趙府里開始她的改造了!趙筠和自己說的那些海國的驚天動地的事物,仿佛就正在眼前發(fā)生著。素來四方都仗仰漢地的文書、技藝,可和洛來的地方比起來,自己這區(qū)區(qū)漢地算什么華!平日里輕蔑她海國身份,蔑她為夷的人,現(xiàn)在都要受她真正的華的羞辱了。

  “父親,她和這幾個木匠,搭起這樣一個架子,最終地是要做什么?”趙定北問司馬道。

  “漢國的廳堂也好,府庫也好,殿閣也罷,要營造巨構,總闊不得,須要密集定柱?!壁w司馬說,“我當時召她詢事的時候,問她,她做一個海國人,對我們漢地的宮室到底持怎樣的看法。”

  “何種看法?”

  “我讓她說真話,不必在乎那套塞上都沒去過的酸儒的說辭。”趙司馬瞇著眼,“她便說,逼仄,陰暗,既不顯示莊嚴,也不適宜居住,還浪費木材?!?p>  “沒錯,她在這方面是小有心得的。雖然她的想法每每要實施,總還得依靠匠人來?!?p>  “她說按她們那邊的尺度來看,平均兩柱之間僅三到四‘米’,過窄。她向我推薦了一個桁架,其實就是把我們漢國的屋架發(fā)展了一下,多用了幾個勾股弦。她說工藝完善的,單用木材最多兩柱之間能達十五個‘米’。我問她這米是多少丈,她說七丈!”

  “七丈,這梁早塌了吧?”

  “她說這受力不主要靠梁,賴這個整體的架子。但是她說她是個文人,徒是曉得原理,并沒有把工藝帶過來。”

  “有意思,所以她就和這些匠人試著?”

  “對,這些天有空她就跑去和這些人計議,每天算些什么。那些匠人在她還為奴的時候就和她混在一起,用上了她發(fā)明的符字,圈圈點點,算起來倒也便利?!?p>  “具體這一套行不行,就要看今天這回事。”趙定北說,“他們怎么試驗?”

  “匠人們準備了兩套架子,一套就按我們這漢地的法式來,一套按海國的法式來。海國的架子,只有前后兩根短檐柱;漢國的,前后四根,但兩副架子一樣的進深。為父之所以在這兒看著,也是為營事計?!?p>  “明白了,父親。”

  天依和幾個月來熟識的師傅們檢查好了屋架,前來向司馬回報。這是一個自她回府后就一直在進行的計劃,她們在先前長期的準備階段其實已經(jīng)失敗了幾個版本,她和為首的匠人梁談了好久,最后發(fā)現(xiàn)主要是受力節(jié)點銜接得不好。她們重新試了許多銜接件。待諸事完工,基本上也到了冬季了。

  她和趙府的匠人們都憋著一股氣,天依希望這副桁架能夠對自己這個現(xiàn)代人在漢代的命運有所改善,同時也向人們展現(xiàn)一下現(xiàn)代力量。如果再不做這些事情,她自己幾乎就快成為一個古人了;而匠人們也想通過學習新的智巧爭取更高的待遇。從某種程度來說,她們有著同一個目的。

  “可以上石了?!壁w司馬命令其他仆人道。木匠們撤離現(xiàn)場,工人們扛起大石往兩副微縮梁架上面搬。

  “兩根柱子斗四根柱子?!壁w定北哈著冷氣說,“確實這兩副架子不一樣,洛先生說這叫什么來著?”

  “桁架。這其實是一個roma來的法子,在他們言語里面叫truss?!碧煲老蛩忉?。

  “就是進退的‘退’/t?u?s/?!壁w筠用河陽方言發(fā)了這個字出來。

  “不對,還有個/r/呢?!壁w定北問道,“它這個就最下頭一根梁,上面都是侏儒柱跟斜梁。能行么?”

  “它們不是侏儒柱和斜梁,而是承受拉力和壓力的桿件?!?p>  “是么?到底能不能受住,一會兒我們就知道了?!?p>  由于原始的生產(chǎn)條件,搬運巨石上去十分費勁。故實驗進行了非常長的時間,待工人們將最后一批石料運上兩副梁架的屋頂時,大家都把呼吸屏住了。

  “沒有馬上塌掉?!壁w破奴捋著胡須。

  “還是要靠神助,我們看老天爺眷不眷顧這海國樣式?!壁w定北說。

  “我們海國人不是靠神,而是靠理。如果這算得到位,梁師傅做的銜接件沒有問題,它不比漢地的梁架的性能弱。某種程度來說,漢國一般的五棟深的梁架,用一根斜梁從屋極斜置到檐柱上,下面柱頭兩端接上主梁,這本身就是一個最簡的桁架,我們只不過是加強了它?!?p>  “靠理么……有意思?!壁w破奴喃喃道。

  壓石的狀態(tài)又持續(xù)了幾個時辰。待到傍晚大家復來看時,僅兩端有短柱支撐的那副滿是三角結構的桁架仍然巋然不動。

  “使君?!碧煲老蜈w破奴拜道。

  趙破奴從巨大的震撼當中回過神來:

  “這……”

  “我自己實沒有什么本事,具體怎么銜接上,使結構不崩潰,是匠工們一塊考慮出來的。我只是畫個圖而已。若此法最終能入中國,請司馬厚賞府中的幾位巧匠吧?!?p>  “這么看,你們海國,還有你先前說的‘湛無’/r'u?ma/國,于營宮室上是有東西的?!?p>  “能想到用鐵造海橋的,當然算不得夷方?!壁w定北向他父親說,“只是,我們府中不能用它。因為今上的長安諸宮……”

  “嗯。這個我明白?!碧煲来瓜骂^。

  “洛先生進這漢地明事理了很多,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壁w破奴笑著說,“但是它這‘truss’的脈絡,我們還是可以用在很多地方上。”

  “是的。我能挾此法入中國,最終還是為的造福漢國的民人?!?p>  “洛陽橋上,可以用乎?”在一旁不做聲的莫子成突然問道。

  “可以用它加固。最好是底子打石柱,距離河面洪峰水位一定的高度,敷設一層桁架,上面鋪板走路。”天依比劃著手,“雖然石柱,以漢的工藝還打不太下去?!?p>  “這么看,姑娘帶來的海國的良法還不少呢。”趙破奴開口笑了,“‘湛無’國太遠,不知漢同你們海國相去有多遠?如果可以的話,我稟了朝廷,遣人使海去?!?p>  “我不知道。”天依搖搖頭,“而且到目前為止,我沒有見過其他海國來的人了。”

  “你在船上的時候,就什么都不記得?直接到的這海內(nèi)中區(qū)?”

  “不記得。”

  “哎,太可惜了。”趙破奴嘆了嘆,“不過,你是個有材的人,在找到有其他海國人之前,我們還得多仰仗你來傳授一些你們那邊的東西。你且放寬心來,在我們府上安心住著,好好教我們家小姐吧?!?p>  “幸蒙使君抬舉?!碧煲老蜈w司馬作揖。

  趙破奴原本還想說些什么,但是他看看對面的莫子成,最終還是沒有啟齒。

  為了驗證桁架的可靠性,該受力實驗將一直持續(xù)半個月。第二日的時候,趙定北向盧師成轉報了昨日的情況。

  “我看你說得眉飛色舞的?!北R生只是冷冷地向他說。

  “是,師父。從前是胡兒頗習漢巧,以后我們可能也要習點別國的巧了。”趙定北道,“這樣看,我花千二百銖購得那個小奴婢,真是值。我可為我們家做了件好事了?!?p>  “有什么好稀奇古怪的?”盧師成只是坐在席上烤火,手上握著經(jīng)卷,“往古的時候,墨子還做過能在天上飛三天不下來的木鳥,她這個奇技淫巧再奇,能奇過墨子?你是初歷世事,不像為師,這很多事情,你看著新鮮,我看著就不新?!?p>  聽了這話,趙定北歡喜的表情凝固了下來。

  “師父每日同我說皓首窮經(jīng),可是經(jīng)是窮了,卻發(fā)不出這巧來……”

  “謬!”盧師成拍拍案子,“我們讀這圣賢書,是為了跟百工之徒習巧么!你習也習不過。孟夫子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我們學這圣賢書,是要馭民、使民,讓他們使他們的技藝,順應天道,不要他們逆天。你看這墨子做木鳥,最后就遭禍了罷?”

  “確實。”

  “何況,你見了,這姓洛的她現(xiàn)在再能,往后有了家室,她總還是要乖乖相夫教子的。不然她不良不讓,一朝給人休了,空有這一身本事,上何處謀生去?公子,你是一個正人君子,我們好好地讀圣賢書,以后駕馭了她們那等樣人,那人家的技藝全歸你所用了。這個才是大道?!?p>  “是,師父這一點,我方才通了?!?p>  趙定北正襟危坐,一邊稱是,一邊點頭。聽了盧生這話,學習經(jīng)典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腦海中。

  ——第九章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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