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情竇初開
他身著一件灰色長袍,略顯老氣的顏色并不能掩飾他身上的儒雅與氣質。
紅衣雖然對于他的出現(xiàn)存疑,可是對于他的氣質卻是無話可說。
再者,是人是鬼,都瞞不過鬼差的雙眼。
她冰涼的手指落在他眉心。
入目的,是山川大海,是風霜雨雪,卷過地府千年不變的黑暗,像春日里的第一縷清風一樣撲面而來,叫她身子都跟著震了一下。
紅某人收回手,雙眼再次落在他身上,方才的風景歷歷在目。
更叫人在意的,是這樣多的風景中,他始終單獨一人。
這樣的人,紅衣若不是死了,倒也想認識一下,是什么支撐著他一路走下來?
他與謝家老夫人談論天南海北的趣事,謝夫人時不時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
這謝家夫人雖然年事已高,可看上去依舊是干凈清秀,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風華。
“謝老爺今日怎么不在?我特意為他待了南城新采的茶葉。”
他從懷中取出一小包精心包裝過的茶葉,一打開便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
“老爺病了,不便見客,過會兒我替你給他,先謝過先生了?!?p> 門外偷聽的二人卻在這時鬧出了動靜,屋內幾人一同望向屋外。
“小姐,你別壓我了,我快倒了?!?p>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人眼看著就要落地,紅衣眼疾手快的移開了原本靈語可能會碰到的凳子,避免了她受傷。
這樣一個小小的變化并沒有人發(fā)現(xiàn),一旁的二人已經快步上前。
靈語掙扎著要起來,一雙黑底的鞋便引入了她的眼簾中。
緊接著是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手雖然白凈,可依稀可見一些陳年老繭,像是被什么磨出來的。
就算被一群混混圍追堵截也不會畏懼的靈語忽然低下了頭,胡亂伸手拉著站起了身子,紅得滴血的頭低垂著。
紅衣原本靠著柱子站在一旁,眼眸一沉,上一個案子中,她可從未聽靈語說過自己有什么心上人。
“哎呀,小語怎么冒冒失失的,還不快起來!”
謝母一邊拍打著靈語身上的塵土,一邊轉頭對著那位男子道:
“小女頑劣,秦先生見笑了”
“無事,丫頭還小,便是要這般活潑些才好?!?p> 靈語低著的頭點了兩下,依舊不敢抬起來,只有那眼神偷偷瞟向那人。
在她成長的這些年,除了爹爹之外,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
斯文清秀,聲音干凈,就是聽上去像個老頭…
早就被慣成人來瘋的靈語,此時乖巧的不行,謝夫人說什么她就做什么,像是丟了魂。
秦汣坐了一會兒之后,便起身告辭。
謝夫人將他送到門口。
他才上馬車,便聽到背后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他挑開窗簾。
“秦先生,你,還會來嗎?”
靈語小臉薄紅,站在馬車外擰著手帕,平時那股瘋丫頭的勁兒蕩然無存,說話都磕磕絆絆的,足見她心中的緊張。
紅衣扶額,一手搭在一旁的石獅子上,感嘆道這女大不中留啊,從小慣壞了完全不知道矜持。
心中的一點點想法完全藏不住,大概只要有點腦子都能看出來她在想什么。
秦汣合上了簾子,靈語眼中的光一瞬即逝,她還未轉身,便瞧見秦汣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手中拿著雕花的木盒。
“聚散隨緣,丫頭,這個拿去吃?!?p> 靈語手中拿著那盒點心,像抱著冬日的炭火,覺得渾身上下都要著火了。
可她還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囟酥?p> 等她回過神來,他的馬車已經走遠了,她甚至未來得及道別。
紅衣恨鐵不成鋼地憑空拍了拍靈語的腦瓜,一張臉就把她迷的死去過來了,沒看到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嗎?
那日之后,靈語仿佛一夜之前脫胎換骨,變成了大家閨秀,那叫一個乖巧。
從前排斥的琴棋書畫,也會自己起早貪黑地勤加練習。
她說,秦先生那樣斯文的一個人,必然喜歡真正的名門閨秀。
紅衣盤著腿看著她練字,她的字寫的實在不怎么樣,大概是因為見過崔玨的字跡,見誰的都沒辦法產生眼前一亮的感覺。
紅某人打了第九十九個哈欠,伸手拍飛了一只路過張望的野鬼。
秦汣真有這么好?
應該是沒有人能夠瞞過鬼差令的,可紅衣心中還是隱隱不安,距離靈語大限越近,她心中的不安越強烈。
不調查清楚這個人,心中實在無法放心。
于是十七年來,紅衣第一次離開了靈語身側。
她晃晃悠悠來到秦汣暫居之處。
大概是因為常年出行在外,秦汣行囊輕簡,身邊也沒有帶什么下人。
不過一人,一馬,一壺酒而已。
紅衣很難將他斯文的外表與這風霜雨雪聯(lián)系在一起,畢竟他臉上一絲風塵也沒有,太干凈,太斯文,這副模樣,說他是誰家的少爺,或者是哪里的教書先生還差不多。
他借住在一戶小小的農家,天色不早,主人家早已歇下,只余他屋中依舊亮著燭火。
紅衣穿墻而過,見他正在書桌前寫信,沒有抬頭,不知寄往何處。
信中寥寥幾筆,大抵寫了他在南潯的所見所聞,言語之中親切溫暖,最后書一句。
春花正美,代卿一覽。
他摸索著信紙,將一朵壓得平整的小花放入折疊得工整的信紙中,放入一個無名的信封中。
然后打開了他唯一的行囊。
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一疊信封,都是無字信封。
他打點好一切之后,靠在了窗前,窗口依稀可聞遠處傳來的花香。
秦汣痛飲了一口酒,眼眶中凝著無邊的悲傷,雖然沒有落淚卻叫人眼眶酸澀。
紅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星辰方起,渺遠不可及。
靈語這初開的情竇,怕是還沒萌芽就要被掐滅了。
幻境·人間·謝府
靈語同樣徹夜未眠,那日之后,已經許久不曾見過秦先生了。
她盯著那小小的點心盒,腦海中又浮現(xiàn)起初見的場景。
不能再等了。
第二日,靈語起得甚早,可以說是一夜未睡。
天一亮,她就風風火火地跑向廚房。
纏著廚娘做了人生的第一道點心,模樣有些丑,可是味道確實不錯。
她做完就發(fā)現(xiàn)少了一塊,不過她心中急切,只當是廚娘偷偷吃了,心中還竊喜自己做的點心味道不錯。
紅衣站在一旁,手中拿著那塊不成樣的點心,幾口吃了
“難吃?!?p> 此時她這幅語氣涼涼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像誰。
她跟在靈語身后,見她腳步匆匆,跑的飛快,身影消失在路口盡頭。
紅衣緩步走在后面,手上還有這點心軟糯的手感,靈語好像忽然,就跑出了她可以保護的范圍。
她舔掉了指尖的一點甜膩,消失在風里。
靈語在秦汣所住的小居附近的一家早點攤子坐下,隨意點了幾個包子,一邊吃一邊張望著那邊的動靜。
于是秦汣一出門,便遇到了“碰巧”路過的靈語。
“秦先生?好巧!”
靈語一見到秦汣,就變得慌張起來,她將風吹亂的發(fā)絲擺正,看上去不失慌亂地打了個招呼。
“巧?!?p> 他一手提著一壺酒,一手背著行囊,一看就是要出行的模樣。
“先生,這是要走?”
靈語顯然也是看出來了,她試探地問道,手中緊緊地攥著點心盒子,第一次抬頭看他。
“嗯,要去下一個地方?!?p> 靈語手中的盒子隨著他一聲回應,落在了地上,那原本就不成型的點心亂做了一團,她慌亂地撿著散了一地的點心,淚水卻是啪塔啪塔地落下來,越擦越多,絲毫沒有減少的意思。
“怎么了?不哭,前面就有家點心鋪,叫顧源堂,味道很不錯?!?p> 靈語胡亂地擦著自己的眼淚,搖搖頭:
“不用了…”
“先生,不打算長留嗎?”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地鼻音,一雙眼睛紅紅的,任何人見了都會憐惜。
可秦汣臉上卻沒有多余的動容,他幫著撿最后一塊點心,虛扶著靈語站起身:
“嗯,留久了,她會不高興?!?p> “她?”
“內人。”
靈語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她怕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匆匆點了點頭,便往回跑。
經過一個拐角之后,便將手中的點心盒子一拋,捂著臉跑了。
紅衣?lián)炱鸬厣嫌行┢茢〉暮凶?,里面的點心上只沾了一點點灰塵。
她撿起一塊丟進口中,這不是還能吃嗎,真是浪費。
情竇初開的靈語終于嘗到了夢碎的滋味,這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不如意。
紅衣能夠幫她擋去天災人禍,可這樣的傷害真是防不勝防,她聽著屋內靈語隱忍的哭聲,常常的舒了口氣,院內的花在風中飄落,有些破敗。
這個春天,意外的短暫呢。
秦汣沒有回頭,他走得爽快,少女的眼淚也沒有留下他的腳步。
他走后,靈語便更加少言,紅衣一度覺得她怕是快要出家了,無論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
那個活潑靈動的靈語,隨著那一盒點心被她丟在了角落里。
就如同第一次見到凌風的春花一般,輕輕一碰,就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