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慌不擇路,沒頭沒腦的向前跑。后來實在跑不動了,這才停下腳步。
怕南兵放火。她找了個蒿草少的亂石堆藏了起來。
天漸漸黑了下來,奔跑時出的汗一涼,凍的她瑟瑟發(fā)抖。胸口陣陣發(fā)空。
阿柔明白,自己要是不動彈的話,會被凍死。
她看四周挺黑,估摸著南兵一時半會兒不會找過來。于是就在亂石堆里蹦跳。也不敢往別處去,怕找不到回村的路,更怕遇上狼。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爬到村子附近的一座山頭上往村里看。
觀察了半天見沒動靜,知道南兵肯定走了。南兵殺人屠村,一向是殺完就走,從不停留的。
這個時候,阿柔才悲從中來。但也就一瞬間,她抹干眼淚順著山路往回走。
家人的尸身還在院子里呢。如果不安葬,會被野狗叼去。如今家里就剩她一個人,她得把門戶立起來,不能讓人看扁了。
走了半晌,她終于走回了村子。在村外聽了聽,聽不見村里有什么異動。她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自己的家門。
院子里沒有親人的尸體,正中央多了一大一小兩個土堆。土堆的頂端插著兩根樹枝,樹枝上幫著白布條,權(quán)做招魂幡。
一瞬間,阿柔的眼睛又模糊了。她跑過去,撲通跪在了土堆前,連磕了幾個頭。這才想起,誰安葬了自己的親人?
這時,一陣孩子的哭聲隨風(fēng)傳來。
還有活人。
阿柔悲涼的心頓時升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她奔出籬笆墻,順著哭聲跑去。轉(zhuǎn)過一堵黃土矮墻,猛然愣住。
只見尸橫遍地的院子里站著七八個衣甲鮮明的官兵。一位穿著灰白色麻布袍子的少年,正伸出干凈的雙手,從地上的尸體旁抱起那個渾身血污,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兒。
這個女孩兒阿柔認(rèn)識,是村長的孫女兒,叫阿紅,只有五歲。
麻衣少年將阿紅緊緊抱在懷里,白凈的臉貼著阿紅滿是臟污的發(fā)頂,目中蘊起一層氤氳的霧氣。
阿柔不認(rèn)識這少年,但她認(rèn)識那些官兵身上的衣甲。這些是他們北國自己的官兵。
一瞬間,好不容易壓在心底的悲慟將阿柔淹沒。她就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終于找到了母親。幾步奔過去,雙膝跪倒在那少年面前嚎啕大哭。渾然不知就在她沖過來那一刻,要不是少年及時一個手勢,制止了旁邊侍衛(wèi)的刀。這會兒她早已身首異處。
“你也是這個村子的?”少年把懷中的阿紅交給旁邊的人。
阿柔哭的不能自已,只能拼命點頭。
“起來吧,哭是沒有任何用處的?!鄙倌陱澭虬⑷嵘斐鲆恢皇郑骸斑@個世界,最沒用的就是眼淚?!?p> 他聲音沉沉的,帶著幾分暗啞。仿佛有魔力一般,能迅速平復(fù)人心中的一切傷痛。
阿柔借著他的手站起來。少年和她并肩站在院子里,望著滿地的尸體:“我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記住今天的仇恨。等待時機(jī),報仇雪恨?!?p> 阿柔半側(cè)頭著抬眼望去,只看見他半邊充滿堅毅的側(cè)臉。就算如此,一瞬間阿柔也感覺到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
她用力的點點頭:“嗯?!?p>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旁邊一人提醒了一句。
少年環(huán)視四周,最終將目光落在阿柔臉上:“你愿意跟我走嗎?咱們一起報仇?!?p> 阿柔點頭。這少年就像憊夜里的火光,絕境中一縷希望。就算他現(xiàn)在趕阿柔離開,阿柔都不會離開。她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到哪兒去,怎樣報仇?
“走吧?!鄙倌甑偷偷姆愿懒艘宦暋B曇綦m然不大,但充滿了威嚴(yán)。令人不敢有絲毫猶豫質(zhì)疑。
阿柔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么。腳步不由一頓。
牽著她的手的少年立刻有所察覺,問道:“怎么了?”
“這些鄉(xiāng)親……”不知為何,阿柔對上少年的眸光,心中就連說話底氣都沒有了。
“我會派人來料理的?!鄙倌昀⑷?,腳步絲毫沒有停頓。
阿柔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邊走邊回頭看。漸漸的,村莊越來越遠(yuǎn),最終消失在視線盡頭。
阿柔眼睛里澀澀的,從心里到嘴里仿佛都充斥這苦澀的味道。可是她不敢哭,她怕惹這個牽著她的少年厭煩。
通往縣城的大路旁有一大片黑壓壓的松樹林??匆娝麄冞^來,松林中走出兩個官兵,沖著少年抱拳行禮:“公子?!?p> 少年淡淡道:“把馬牽出來,上路?!?p> “是?!蹦嵌宿D(zhuǎn)進(jìn)松林,片刻牽出十來匹健馬。
有人過來想從少年手中將阿柔接過去。少年制止了。親自帶著阿柔上了一匹棗紅馬。兩腿一夾馬腹:“駕?!?p> 棗紅馬邁開四蹄一下子竄了出去。
“啊呀……”阿柔吃了一驚,本能的緊緊抓住了少年的腰腹。
少年沉聲道:“坐好了,要是連馬都坐不穩(wěn),怎么去報仇?”
阿柔咬了咬牙,雖然心中依舊害怕的如同擂鼓,可為了報仇,她拼了。
她猛然松開了少年,將身體轉(zhuǎn)回去,沖著馬頭的方向。為了不讓自己掉下去,她只能捉住馬鬃來保持平衡。
“沉下心。馬跑的再快,也是有規(guī)律的。你仔細(xì)體會,掌握了規(guī)律就不會掉下去了。”少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依舊是低緩的,聽不出任何起伏。
可阿柔聽見他的聲音,就莫名的安心,仿佛剛剛的驚懼都不曾存在一般。
她努力讓自己按照少年的話去做,去體會馬兒奔跑的規(guī)律。
一隊人馬從縣城中穿城而過,驚的行人四處亂竄。
然而少年似乎沒有放緩的意思。
阿柔漸漸能掌握騎馬的規(guī)律。她試探著松開了馬鬃,隨著馬兒的奔跑調(diào)整坐姿。
她跨坐在那少年的身前,因為年幼,兩只腳根本就夠不到馬蹬。
騎馬本來就不是個輕省活兒,她又第一次。累還是其次的,兩腿被磨的火辣辣痛。
少年根本就沒有停歇的意思,這匹馬跑累了,換上替馬接著跑。
先前一行十來個人,十幾匹馬。到了夜里就剩下四人三馬。那少年和阿柔,以及兩個侍衛(wèi)。剩下的那些人沒有替馬,跟不上來了。
跑到天色將明,阿柔已經(jīng)快要虛脫了。腰部以下仿佛沒了知覺。迎面出現(xiàn)一座高大的城池。
一名侍衛(wèi)掏出懷中令牌,沖著城墻上晃了晃。城墻上的官兵連忙跑下來打開了城門。
少年一馬當(dāng)先沖進(jìn)城門內(nèi)。馬蹄聲在黎明的街巷上分外清脆遼遠(yuǎn)。阿柔覺得,她長這么大都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像雨珠兒落在水盆里。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