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夫人身體不適,霏茉一直在家陪伴,這日來到何府時,秦伊剛為之煥施了針。
得知林夫人臥病,秦伊拉著霏茉的手道:“師姐,四師叔可好些了?”
霏茉點了點頭,“好多了,我這才放心過來探望公子,還望公子勿怪。”說著,歉然地看著子鈺。
子鈺笑道:“林姑娘客氣了,林太醫(yī)如今在外,林府如有所需還請不要客氣,何府定當盡力?!?p> 秦越在一旁聽到幾人的談話,臉色暗了下來,他默默地轉(zhuǎn)身離去,回到自己屋里,一個人站在窗前發(fā)呆。
霏茉為秦伊帶來一件禮物,秦伊打開錦盒一看,是一套粉紫的裙裝,錦衣絳帶,繡著精致的蓮紋,配著同色的發(fā)帶與鞋子,典雅華貴,煞是好看。
秦伊滿臉驚喜道:“這是送我的?我還從來沒有穿過這么漂亮的裙子!”
霏茉展顏一笑,嘴角露出兩個酒窩來,“自然是送你的,我可就你一個師妹,早就想送你一件禮物,只是不知送什么好。這套衣服,是我娘幫著選的款式,上面的蓮紋是我最喜歡的,不知師妹可喜歡?”
秦伊連連點頭,“喜歡喜歡!”眼睛一瞟,見霏茉衣服上的蓮紋與這件衣服的蓮紋果然一模一樣,可見霏茉是真心待她,心里更是歡喜。
之煥見姐妹二人愈發(fā)親近,倒將自己晾在一邊,故作抱怨道:“林師妹,我可是從來沒收到過你的禮物???”他這時口歪尚未完全復正,說話仍有些口齒不清。
霏茉問道:“師兄,你,你這嘴是怎么了?”
之煥正要回答,子灝卻在一旁搶道:“孔兄貪吃,將嘴巴吃歪了!”說罷,捂著嘴嘻嘻笑了起來。
之煥瞪了子灝一眼,含糊道:“我都多大了?你以為我像你那么貪嘴?”
霏茉顯然不信,疑惑地望著秦伊。
秦伊笑道:“之前師兄夜間受風,風寒阻絡(luò),以致出現(xiàn)口喎之癥?!?p> 霏茉眼眸一轉(zhuǎn),掃向一旁未及收拾的針具,問道:“師叔在為師兄醫(yī)治?”
秦伊嘻嘻一笑,十分得意道:“是我下的針?!?p> 霏茉忙問:“哦?那是如何針治的?”
秦伊一本正經(jīng)道:“既是風寒阻絡(luò),治宜疏風通絡(luò),合營牽正,所以我爹以葛根湯外解表證,酌加白附子、僵蠶、全蝎、防風等祛風化痰通絡(luò)止痙?!?p> “那針刺呢?”
“病癥在顏面,陽明經(jīng)行于面部,故以陽明經(jīng)穴為主。”秦伊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之煥的臉上一一指點,“選穴承泣、四白、地倉、頰車、迎香……”
之煥也很是配合,索性閉了眼睛,仰著臉。
霏茉一時記不住,“承泣、四白、地倉……師妹,還有什么?”
秦伊再次一一指點著,“承泣,在目下七分,直目瞳子;四白,在目下一寸;地倉,……”
“伊……”一旁的子灝似乎想要說什么,卻被子鈺攔住,搖頭示意他不要打擾。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打趣地望著一本正經(jīng)探討著的姐妹二人。
待秦伊一番指點后,霏茉了然地點了點頭,不禁感慨道:“不藥而治,真是神奇!”
秦伊道:“那可不,之前師兄的臉……”話未說完,卻忽然怔住,定定地望著之煥的臉。
霏茉這時也忽然怔住,滿臉驚訝地望著之煥。
之煥察覺有異,納悶地睜開眼來,只見二人都盯著自己,而秦伊手中正高舉著一支墨筆,“你!”之煥無語,一時竟哭笑不得。
原來,秦伊方才講得起興,隨手抄起了案上的墨筆,而霏茉則聽得入迷,一時也未察覺。
此時,只見之煥的臉上墨跡斑斑,襯著那張歪斜的嘴臉,實在是丑到了祖宗家,好好一個俊俏公子,竟被整成了丑八怪,幾人毫無同情心地大笑起來。
秦伊深覺慚愧,連忙道:“師,師兄,那個,真,真是得罪了。”說著,忙取出帕子為之煥擦拭,卻是越擦越成片,霎時便成了黑面閻王。
幾人一陣爆笑。
秦越聽著隔壁的歡笑聲,想起自己的年少時光,曾經(jīng)的師門四人,也是這樣敞懷笑談親密無間,如果人生能停留在那一刻,該有多好!
他自幼被樸陽子收養(yǎng),傳以醫(yī)術(shù),每次他隨師父出診歸來,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小女孩站在桃花樹下張望著。在那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紅衣燃燃,滿目絢麗。
那個紅衣女孩,就是他的師妹華音。
他與華音年歲相仿,相對于嚴肅的大師兄劉墨和圓滑的二師兄林謙和,二人的關(guān)系更為親近,可謂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他天賦極高,對醫(yī)道也頗為鐘愛,年紀雖少,卻已小有所成,因此深得樸陽子看重。等到他與華音十八歲時,樸陽子有意安排二人成婚,不料此時水災泛濫疫病蔓延,朝廷無措之下派人前來相請。
樸陽子本想讓大徒弟與二徒弟前往,可是秦越卻自告奮勇。他自習醫(yī)以來,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云游天下懸壺濟世,醫(yī)遍天下?。】墒?,一邊是心愛之人,一邊是平生夙愿,為了華音,他只好放棄了浪跡天涯的念頭。然而這時,不正是難得的補償機會嗎?
華音善解人意,最終成全了秦越。二人依依惜別,約定待他歸來便成親。然而,秦越在前往重災區(qū)的路上遭遇暴雨滂沱,洪水肆虐,他不幸被洪水卷走,醒來時眼前一片汪洋,不知身在何處。后來,他被荒島漁民救起,重病一場,險些喪命。幾經(jīng)周折,當他回到寧都時,已是數(shù)月之后。這時,樸陽子已經(jīng)與世長辭,而華音卻嫁給了林謙和。
而后,秦越婉拒了朝廷的任命,開始了行走天下的游醫(yī)生涯。這一游,便是十八年。
秦越每隔幾年,就會悄悄回來祭拜樸陽子,但對林謙和夫婦卻一直避而不見。
“哎!”
秦越嘆了一聲,方才聽說林夫人病了,也不知病情如何。他就這么站在窗前,一直等到霏茉與之煥離去,看見秦伊回了房,這才來到秦伊房中。
秦伊正欣賞著自己美美的新衣,見秦越進來,忙問道:“爹,好看嗎?師姐送我的!”
秦越點了點頭,問道:“聽說你四師叔病了?”
秦伊只“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心思依然在那件衣服上。
秦越清了清嗓子,又問道:“你四師叔的病情怎樣了?”
秦伊道:“師姐說好多了?!焙鋈环畔乱路?,抬頭看著秦越,小心問道:“爹,您是不是與二師伯四師叔有過節(jié)???”
秦越臉色一板,“誰說的?”
秦伊將衣服工工整整疊好,看樣子是舍不得穿,一邊道:“還用誰說嗎?我這眼睛又不是出氣的,你閨女多聰明??!”說著,向秦越眨了眨眼睛。
秦越白了她一眼,“哼,小聰明?!?p> 秦伊上前抓著秦越的胳膊,好奇道:“爹,您跟二師伯有什么過節(jié)???”
秦越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眼睛一瞪,“大人的事,不許問?!?p> 秦伊摸了摸腦袋,不服道:“那我的事,爹怎么什么都管?”
秦越道:“等下輩子你當我爹,我自然管不了你?!?p> 秦伊嘟著嘴,眼睛一轉(zhuǎn),又道:“爹,要不我們?nèi)タ纯此膸熓灏?,她送我新衣裳,我正好當面謝她?!?p> 秦越又白了她一眼,沉聲道:“你給我乖乖待在何府,哪里也不許去?!闭f罷,掙開秦伊的手,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秦伊望著秦越離去,心里納悶,明明就是想來打聽,明明就是十分關(guān)心,卻又死要面子,何苦來哉?也不知二師伯與她爹究竟有什么過節(jié),同門一場,難道就不能化解嗎?還好霏茉并不受長輩們的影響,對她就像親姐妹一般。
屋外,秦越駐足廊下嘆了一聲,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見了面說些什么呢?徒留尷尬罷了,相見倒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