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先六十大壽這天，家里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按天干地支紀年，六十歲為一花甲。龔先已到花甲之年。
其實，龔先只有五十九歲，但按風俗，九在十個數(shù)字中最大，為討吉利，逢九慶十。
民間有“不到花甲不慶壽”的說法，六十祝壽叫“大慶”，要大操大辦。
由羅梅總管慶典，依弦負責內(nèi)務，依竹負責外務。龔家出嫁的女兒也都回來，幫著張羅。
五天前，依竹和葉馨，把親朋好友、商界同仁、近鄰厚友的名字，寫到大紅請柬上，由傭人分發(fā)出去；開出清單，讓采買壽慶所用物件和食品、聯(lián)系酒樓名廚、堂會戲班等。
依竹親自過目慶典的東西，都要買最上等的。
依弦忙前忙后，姜春幫忙。里里外外只聽見姜春喊傭人做事的聲音。
壽堂設在一進門院子正中的廳堂里。
正面掛著壽簾。
兩旁對聯(lián)為：
福如東海日月昌明笑口常開
壽比南山松鶴長春天倫永享
從早上起，賓客陸續(xù)前來祝壽。他們除帶來壽桃、壽面外，還帶來壽帳（布匹）和上面寫有壽字的壽糕（壽人）等。
羅梅今天最忙，他要應酬所有的賓客，尤其是隨來的女眷。
一進大門，有專人邊接賀禮，邊唱禮。
坐在小桌旁的賬房先生，記下送禮人的姓名、禮品和數(shù)量。
只聽見唱著：“親家葉方來到，送壽桃一對、壽帳一條、翡翠玉雕南極老壽星一尊。”
隨即展開壽帳，眉頭寫著“呈祥龔先老壽星”，中間書寫“貴壽無極”四個大字，下面署著葉方來夫婦的名字。
葉馨聽到父母從上海來了，和依竹趕緊出來相迎。
問及伯伯，葉方來說：“他店里正巧有幾件古玩在交易，我們先過來?！?p> 羅梅忙過來和親家母應酬。
來的賓客很多。
壽帳都被掛在一進門搭起的天棚四周，一條條垂著，向眾人展示。
來賓，沒事，都去那里逐條看著。
……
又聽到賬房在唱：“錢昇錢莊陸菊田老板到，壽桃一對、壽面十斤、壽帳一條、銀元十元?！?p> 他的壽帳上寫的賀詞是“仁者有壽”。
“哈哈哈，來給壽星拜壽?！标懢仗镎f著，三步并兩步地走到廳里，和龔先拱手，龔先回禮。
菊田一到，氣氛就活躍起來，似乎都是他的熟人，一片歡聲笑語。
葉方歸和葉尋也祝壽來了。
葉方來兄弟和龔先抱拳相拱后，又和眾賀客，互打招呼。
時辰己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
還在廳外的賓客迅速進廳。
廳內(nèi)正中八仙桌上擺放著香爐等，蠟千上的壽蠟已點燃。邊上的條案上擺上壽桃、壽面等寓意長壽的食品。
穿著古銅色，有萬壽字樣，華麗衣袍的老壽星龔先坐在正中的壽椅上
在司儀的主持下，伴著鼓樂，祝壽開始。
來賓拱手祝賀，敬獻祝壽詞。
小輩在龔先前方的紅墊子上，跪拜叩頭。
拜壽結(jié)束，龔家在花廳大擺宴席，請賓客痛飲，一醉方休。
堂會開始，昆劇“五女拜壽”演得很精彩，把喜慶推向高潮。大家邊看戲，邊喝酒、吃飯。
席間，當司儀讓大家再一次向壽星敬酒時，卻發(fā)現(xiàn)龔先不見了。
全家人出動，尋遍家里各個角落，龔先竟像人間蒸發(fā)一般。
有的說剛才還看見，怎么一眨眼功夫不見了。
羅梅的表哥高振先悄悄對羅梅說：“看見有個老媽子神色慌張來找他，說了幾句就跟著走了”。
羅梅只好對眾來賓說：“壽星龔先，突然生意上有刻不容緩的事要處理，來不及跟各位至親好友打招呼就走了，讓我代為致歉！”
又說：“請各位來賓依舊暢飲，慢慢用餐?！?p> 眾人只覺得蹊蹺、掃興。見龔家似有重要事，都很知趣，沒吃幾口飯就告辭了。
羅梅把阿德喊到僻靜處，盤問：“老爺去何處了，你從實稟來。”
“我真的不知道?！?p> “你若不說，待我查實后，定辭退你。”
又說：“老爺如有閃失，我第一個不放過你?！?p> 阿德只得交待：“老爺跟房客翟杏，一個拖著七八歲女兒的寡婦有了私情。竟如此巧合，今天她生產(chǎn)，因為難產(chǎn)生不下來，慌了手腳，所以老媽子來找老爺?！?p> “她住在哪里？”羅梅吼了起來。
“住在離作坊不遠，十梓街一處龔家房屋，花園遠端的兩間偏房里?！?p> 潑辣的她怒氣沖沖，叫兩個男傭帶上棍棒，讓阿德帶路，沖到那里。
一進去就看到茶幾上，龔先溜走時來不及帶走的旱煙槍，銅頭里的煙絲因沒有全熄滅，還冒著縷縷青煙。
龔先聽到眾人的聲音后，從花園后門逃走了。
接生婆和老媽子，帶著翟杏的女孩也跟著逃了。
羅梅走到床前，對著躺在血泊中痛苦叫喊的翟杏，重重地打了幾記耳光，然后用棍棒在她肚子上和其它地方亂打一通。
她慘叫起來，被困在床上，沒處躲藏，而棍棒像雨點般地落下來。
羅梅嘴里不停地喊著：“我叫你拆散我的家！”
“我叫你拆散我的家！”
翟杏哀求：“放過我吧！是龔老爺要這樣的，我沒辦法呀……”
還沒說完，生產(chǎn)的陣痛又來了。肚痛和挨打的痛，使她哇哇直叫。
后來干脆對羅梅說：“快一棍子打死我吧，我實在受不了了！”
羅梅看到，這兩間小屋的陳設雖然簡單，但布置得很雅致，古式古香。墻上掛有條幅和字畫。
貼墻安放的長條幾上，有插著花的景泰藍大花瓶，還放著一些古玩。
想到那是龔先搞的，一陣惡心。
她罵翟杏：“不識字的東西，裝什么斯文！”
“給我砸！”
大家乒乒乓乓把屋中的物品砸爛，出夠氣才揚長而去。
兩天后，翟杏因難產(chǎn)血崩和受到打傷、驚嚇，連未出生的小孩一起死了。
翟杏，四十來歲。曾跟丈夫帶著女兒從蘇北農(nóng)村逃荒到蘇州，投奔挑著剃頭擔子給人剃頭的哥哥。
她丈夫找到了一份拉黃包車的營生。
五年前，車子拉著一位帶小孩的婦女，去寒山寺燒香。
快到時，天突然下起傾盆大雨，郊外沒處躲雨，只好繼續(xù)前行。
人拉著車疾跑，腳上的草鞋交替踩在泥濘的小路上，被泥水浸透，一步一滑。
車上，遮雨簾里的小男孩，坐久了躁動。下小橋時，車子頓失平衡，拖著三個人，從石板坡上滑過無欄桿的橋面，側(cè)翻到河里，車毀人亡。
翟杏艱難地一人拉扯著女兒，靠給街坊做早事和倒馬桶為生，直至租房子遇到龔先。
龔先覺得翟杏年輕、漂亮，比羅梅溫柔多了。
開始只是可憐她，讓阿德幫她做點事；后來日久生情，每次從作坊出來，忍不住要拐進那條巷子里去她那里，和她在一起已有三年多了。
羅梅又氣又恨，問龔先：“你結(jié)婚時的山盟海誓到哪里去了？”
龔先無語可答。
他給她跪下，說：“我錯了，再也不敢了?！?p> 羅梅怒氣難平，恨恨地打他耳光。
龔先的鼻子也被打破了，流了不少血。
龔先痛悔不已，因為自己的偷歡，害死了兩條人命。
他花了好大一筆錢，和翟杏的哥哥私了掉此事，給的錢中，包括撫養(yǎng)翟杏女兒到成年的費用。
龔先整天心神不寧，疑神疑鬼。
夢到翟杏，滿身是血、披頭散發(fā)、怒眉睜目，對他說：“負心漢，你光顧逃跑不保護我，讓我死得好慘，還我命來！”
羅梅給了阿德一筆封口費和安家費，讓他回老家昆山謀生；也打發(fā)了那兩個男傭和老媽子。
因事發(fā)突然，羅梅為了保全家庭，一時沖動而失去理智，從受害者變成了施害者。
她是信佛的，本性善良。出事后，感到不管翟杏有多錯，自已打傷她是有罪的。
她每天要念《般若心經(jīng)》、《禮佛大懺悔文》、巜大悲咒》和《解結(jié)咒》等，各二十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