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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盡

第三十八章 驃騎將軍陸征

寒山盡 卿行 3334 2018-11-14 09:00:00

  風亦塵抱著琴,跟在寧還卿身后順著山林間的小路往上走。

  紫極約了寧還卿在林中亭相見,他找了理由,卸了鎧甲和佩劍,只穿了件深黛色的長衫一路往山上去。

  風亦塵跟在他身后,如果不去看他一身藏著暗器的裝束,倒像個琴童般低眉順眼。

  兩個人一前一后從茂密的山林中穿行,北方干旱地帶的樹木不像南邊寬葉那樣枝繁葉茂。這里的樹木都是筆挺的一根,直直地往云霄上生長,少有分枝。

  紫極就一個人站在亭子里,和他形影不離的白蛇也不見蹤影。

  “久等?!睂庍€卿走上臺階,到石凳邊坐下的時候,示意風亦塵把琴放下。

  沉重的木琴被擱置在石桌上,紫極卻久久沒有轉(zhuǎn)身過來。寧還卿揮手,讓風亦塵去遠處等待。

  “紫極?!睂庍€卿說,“琴在這里,不聊聊嗎?”

  紫極沉默了很久,寧還卿看他的背影,總覺得他肯定在想些什么。等林中的落葉又掉了許多,紫極終于轉(zhuǎn)過來,在寧還卿對面坐下。

  “日落我就走,”紫極說,“但是李靈秀我不會放。”

  寧還卿皺眉:“你抓走她有什么用?”

  紫極張了張嘴,想告訴寧還卿自己遇到了鏡尊位的事情,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現(xiàn)在藏著的一點心思卑微到了塵土中去,有什么必要說出來呢。

  “自有我的用處,”紫極說,“當初你我商議之時,你只要我拖住飛羽軍半月,可沒說不讓我抓走誰?!?p>  紫極不說,寧還卿也懶得再問,他點了點頭:“當然,你要帶走就隨你,只不過太辰皇帝肯定會傾盡全力找她?!?p>  “這是涵光的琴?!睂庍€卿點了點琴,他的動作很輕,沒有發(fā)出聲響。

  紫極把裝琴的盒子打開一個縫隙后就合上了,浮云的刻紋雕鏤在琴盒上??梢钥闯鰜淼窆ず苁乔酀€條不夠利落,但雕刻的人一定是十分認真的。

  天下誰都可能認不出這個雕工,但紫極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涵光雕的。

  “他連這都不要了。”紫極用修長的手指拂過木盒表面,像是看見了愛人的臉龐,“他在最后的日子里,一定是恨我到極致?!?p>  “身外之物,留下帶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睂庍€卿說,“還有啊,涵光可能并不恨你,他說你沒資格被他放在心里惦記著?!?p>  紫極突然抬眼看著寧還卿:“你什么意思?!”

  換做其他人,被朔州的毒尊這樣看一眼,可能會不自覺后退一步開始擔憂自己的性命安全。但寧還卿只是低頭笑了笑。

  “這是涵光自己說的?!睂庍€卿說,“你可別這么看我,你們的事我也幫不上忙?!?p>  “生世名譽,家國大義,血海深仇,入骨之恥。有這些在,你能指望涵光立于怎樣的處境之上去愛你?”

  “他與我在一起的日子里,”紫極說,“都是快樂的……快樂的?!?p>  紫極自己可能都沒發(fā)現(xiàn)他重復(fù)了一遍,像是想要說服在場的人,連同他自己一并騙進去。

  “這是涵光的琴,你不用懷疑我曾動過手腳,”寧還卿看了一眼琴盒,“他生前最后一件事是想殺了你,后來無奈之下放棄,只不過是因為命數(shù)走到了盡頭?!?p>  寧還卿說完了自己的話,站起來向紫極禮貌性低頭:“毒尊落得孤家寡人,實在是活該?!?p>  紫極聽見了寧還卿不帶半分玩笑的話語,但他既不想生氣,也疲于反駁。他只想抱著琴,找到那片茫茫的雪中墓碑林,他想留在那里,把欠涵光的半生賠給他。

  “涵光。”紫極不斷地撫摸著一條明顯刻錯的痕跡,“突然記起,你說此生遺憾是沒能見過一場令天地皆白的大雪,我那時還以為你只是遺憾朔州無雪?!?p>  沒想到,你真的長眠于雪原了。

  .

  尉遲長陽坐在大帳子里,狼騎的大首領(lǐng)耶育泌說有人想見他。他暫別了啟陽夫人之后,就一直在帳子里等著。

  耶育泌從童年時就跟隨著尉遲長陽,兩個人從少時到初老都并肩而行。十六年前泊川大旱的一劫,也是他陪著尉遲長陽走了過來。

  袍澤之交,兄弟情誼。這個人去找耶育泌,而不是直接貿(mào)然來找尉遲長陽,至少說明他并非泛泛之輩。

  大帳的門簾被掀開,一個披著斗篷的人走了進來。他身量頎長,帽檐垂下來擋住了半張臉,尉遲長陽只能看見他半截鼻梁下的臉。

  “海外客,十證蓮華門程映雪。”程映雪取下兜帽,對尉遲長陽表示尊敬地微微躬身,“不請自來,多有叨擾?!?p>  他的言語和動作讓尉遲長陽有一瞬間的恍惚,許多年前的人影在自己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仿佛也有人這么跟他說過。

  他說什么呢?

  “星算,顧長門,不請自來,多有叨擾。”

  他身后的白鶴理了理自己的羽翼,在他說完話后展翅,向著清冷的缺月飛去。

  “你師承何人?”尉遲長陽覺得他與顧長門有些許相似。

  “胡勒王,”程映雪往他這邊走過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事實上,我也很希望我曾拜在長門先生門下,或者是他的徒弟鏡尊位門下。但我自海外來,只是十證蓮華境的境主”

  程映雪一說話,尉遲長陽就知道他不是顧長門。

  顧長門這個人,沒有人能說出來他到底哪里不一樣,但他一舉一動總讓人覺得是謫仙踏入凡塵。衣袂飄舉間有星輝流轉(zhuǎn),似如上古世外仙路過塵世。

  容虛鏡的無可褻瀆感和顧長門的世外逍遙感,讓人無法想到他們是師徒。十六年前他們一并出現(xiàn)在泊川,尉遲長陽只覺得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程先生此來,”尉遲長陽離開座位,也朝著程映雪走過來,“可是與長門先生有關(guān)?”

  程映雪點頭:“自然?!?p>  他拿出顧長門給的一片鶴羽,遞給尉遲長陽:“長門先生托我?guī)Ь湓捊o你。念青山上的人,要帶你兒子身邊那個叫做古逐月的孩子去看看?!?p>  “古逐月?!”尉遲長陽努力壓低了聲音,但語句間的驚訝感還是流露了出來,“你說他姓古?!”

  “等等!你說長門先生讓你帶話,”尉遲長陽一下子接受不過來這么多信息,“長門先生還活著?!”

  程映雪把雙手攏在袖子里,笑吟吟地看著尉遲長陽,既不否認也不肯定:“胡勒王,我話已經(jīng)帶到了,其余的問題,我也不知道。”

  尉遲長陽略有期冀的神情一下落寞了下去:“是啊,十六年了,他還活著的話,鏡尊位一定早就找到他了。”

  “胡勒王,天命所在?!背逃逞┱f,“一切皆有定數(shù),不是你我可以窺知的?!?p>  尉遲長陽只知道天下信奉星算的人很多,但確實沒想到海外客里居然也有信仰星算的。

  與雷州平州隔海相望的蓬萊島,島上有個和澤國,海外客大都來自于那里。他們也有自己的宗派,比如程映雪自己說的十證蓮華門。

  可他也對星算掛在嘴邊天命所在信奉至極,尉遲長陽不得不承認,星算,是真的承載著蒼天下大多數(shù)子民的信任的。

  “是,”胡勒王垂首,“我明白,但若長門先生尚在人世,請?zhí)嫖肄D(zhuǎn)達我的謝意。十六年前救了我的長生,這份恩情,若有機會,泊川傾力報答?!?p>  程映雪轉(zhuǎn)身往帳外走:“長門先生還讓我轉(zhuǎn)告你,當年恩情不必記掛于心。他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們非但不是平白受他恩澤,他還欠你們?nèi)饲?。尉遲醒的一生,有生之年他會拼全力保全?!?p>  尉遲長陽學著南方的禮數(shù),雙手交疊在胸前,對著程映雪的背影長拜:“尉遲長陽謝過長門先生!”

  .

  “少將軍!”一個領(lǐng)長裝束的將士一直想阻攔下提著劍往南行宮陣前去的陸麟臣,他干脆丟了手里的頭盔,在陸麟臣面前跪了下來。

  “少將軍!”領(lǐng)長雙手抱拳,對著陸麟臣磕下下去,額頭上的汗珠和黃沙混在一起,“軍令自飛羽軍總領(lǐng)一品上將軍寧輔國而出!全飛羽軍無敢不從!您手里的金印自陛下而出,靖和將士不敢不聽?!?p>  “您用金印,要末將等違抗上將軍令,隨你北上回皇城,末將等該如何自處!”

  陸麟臣臉上被汗水打濕過幾遍干幾遍的血跡布滿了,他剛從逐鹿林里趕出來,那血跡是幾天前獵殺黑熊時沾染的,他根本無暇去管。

  “叛軍越過秦關(guān),自雷州直上皇城!”陸麟臣一把抓起他的領(lǐng)口,把他拖到自己的面前,“你們的袍澤兄弟在秦關(guān)被辱殺,尸首曝于城頭無人收裹!皇城萬千普通百姓手無寸鐵!金吾衛(wèi)盡數(shù)北上苦寒地迎戰(zhàn)羅剎!你等國家生養(yǎng)的將士在做什么?!”

  陸麟臣指著南行宮城頭,逼迫著這個領(lǐng)長去看:“李瓔!她算什么?!上級決策有錯,你們?yōu)楹螣o人出聲?!”

  他的表情憤怒到了極點,眼睛也充著血。自從趙闊終于把情報送給了他,告訴他如今的局勢,陸麟臣就沒有一刻是能夠安心閉眼的。

  不遠處南行宮的城頭,一群腐尸在來回走動著,它們不少身上還插著幾支飛羽軍的特制羽箭。城下是排列整齊的飛羽軍,披堅執(zhí)銳的王師,為了一個年幼的公主,放棄了皇城。

  “陸征!”太辰皇帝的聲音在他背后傳過來,只要稍微有點智力的人都能聽出來,皇帝處在震怒的情緒下。

  陸麟臣笑了笑,放開了手里的領(lǐng)長,抹了一把臉后轉(zhuǎn)身。他也不知道這樣面圣算不算有失體面,但想到皇城此刻水深火熱的處境,陸麟臣就懶得再擦臉。

  “陛下?!标戺氤急е鍎?,對著李慎勉強行禮。

  “為何不跪?!”李慎質(zhì)問他。

  “不止靖和開國至今,有史記載以來,從無陣前將軍,參跪君上先例。”陸麟臣回答道,“逐鹿林東北方,靖和皇城告急,驃騎將軍陸征出征在即,恕臣不能敬跪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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