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麟臣雙手奉著驃騎將軍的金印,直直地盯著李慎:“秦關(guān)飛羽軍傷亡慘重,皇城百姓深陷水火,陛下先是天下人的君主,后才是子女的父輩!”
李慎走到一個飛羽軍將士身邊,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天下人的君主……天下人的君主。”
他突然揮刀,向著陸麟臣的脖頸砍過去:“你也知道孤是天下人的君主!那你可知是孤讓他們在此鎮(zhèn)守!”
陸麟臣閉上了眼沒有動彈,但刀刃遲遲沒有割裂他的皮肉,砍斷他的頭顱。他睜開了眼,看見刀刃就停留在自己面前幾寸遠(yuǎn)的地方。
被他揪著衣領(lǐng)質(zhì)問的領(lǐng)長站在他面前,用自己的肩膀接下了李慎的一刀。
刀刃深深嵌入皮肉之中,溫?zé)岬难哄Τ鰜?,染紅了飛羽軍的銀袍。他雙手交疊,對著李慎長拜下去。
“陛下!陸將軍所言,是末將等心中之感!”領(lǐng)長說,“飛羽軍一戶三營第九領(lǐng)領(lǐng)長在此以命上請,出兵皇城!”
不遠(yuǎn)處的另一個飛羽軍跪了下來,遙遙地對著李慎磕下頭:“飛羽軍一戶三營第十一領(lǐng)領(lǐng)長以命上請!出兵皇城!”
“飛羽軍一戶二營第八領(lǐng)領(lǐng)長以命上請!出兵皇城!”
“飛羽軍二戶二營營長,以命上請!出兵皇城!”
“飛羽軍一戶一營營長……”
“飛羽軍二營四……”
“飛羽軍以命上請!出兵皇城!”
靠著陸麟臣較近的兩個軍陣全都跪了下來,齊齊單膝跪地,抱劍看著李慎。
他們無不拼命壓抑自己心中的悲憤,但喊出來的聲音依舊那么震撼山河,令人心中熱血沸騰。
陸麟臣卸下金甲,在萬人之前雙膝跪地,用額頭一下一下地磕著鋪滿了黃沙石礫的地面:“陸征自愿卸下一身榮耀,做普通士卒,只求出戰(zhàn)皇城,一雪秦關(guān)奇恥!”
李慎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秦關(guān)是恥辱不錯,但能稱上奇恥,是因為自己調(diào)走王師,讓他們鎮(zhèn)守在此處,只為了一個公主。
充耳不聞叛軍直取雷州近道,攻占皇城。
他氣得說不出話,胸腔劇烈地起伏。大宮人眼尖地立刻攙扶住了皇帝,輕拍著他的胸膛替他順氣。
飛羽軍陣前的號角聲響起,那里的將士們聽不見陸麟臣和李慎的對話,他們只盯著南行宮的動靜。
一匹快馬飛奔而來,斥候在快要到李慎跟前的時候翻身下馬,跪在他面前。他看了看狼狽的少年將軍,不知道這個時節(jié)該不該開口說前面的情況。
“說!”李慎怒喝。
“南行宮城門打開了,前方將士正在與腐尸鏖戰(zhàn),”斥候得了命令,飛快地說著,“城頭上沒有了公主的蹤跡,朔州毒尊也不見了!”
“攔下毒尊!”李慎一瞬間就想明白了,紫極是要帶走李靈秀,他指著陸麟臣,“你去攔下他!孤準(zhǔn)你帶領(lǐng)這里所有的飛羽軍出兵皇城!”
陸麟臣得了軍令,提起鎧甲,翻身上了斥候的馬,把手中的金印高舉過頭頂,在軍陣中向著南行宮的城門飛馳:“飛羽軍聽令!隨我迎戰(zhàn)!”
.
尉遲醒往水底潛,夜明珠的光亮在水下十分有限,他只能打手勢示意另外兩個人不要離自己太遠(yuǎn)。
他沒有猜錯,越到石室中間水潭越深處,水色就越像是墨色,這說明哪里還可以往下。
他游到最深處,一個方形的通道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他拍了拍兩個人,在自己面前比了個一。
又指了指阿乜歆,比了個二后把夜明珠塞到了她手里,指了下古逐月,比了個三。兩個人點頭,示意他自己明白了進(jìn)入通道的順序。
尉遲醒點頭,反身鉆進(jìn)了通道里,阿乜歆跟了上去,古逐月也緊隨其后。
這個方形的通道十分狹窄,將將好只夠尉遲醒勉強(qiáng)游動。他也不知道游了多久,肺里的空氣在水壓和運動的加成下,消耗得十分快。
如果光亮再晚出現(xiàn)那么幾秒,他并不保證自己能撐下去。
尉遲醒浮出水面后,大口地呼吸著,古逐月和阿乜歆也跟著浮了出來。
“尉……”阿乜歆剛出水面就想說話,尉遲醒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古逐月,三個人又潛了下去。
尉遲醒拿過阿乜歆手里的夜明珠塞進(jìn)了自己胸口,水面下一下陷入了黑暗。
過了片刻,水面上被火光掃了掃。尉遲醒抬頭看著火光遠(yuǎn)去,對著阿乜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她浮了出來。
遠(yuǎn)處有棵青銅樹燈,每根樹叉的頂端都有只銅鶴托著一盞燭火。樹下經(jīng)過的大隊黑衣人都在這里丟棄下手中已經(jīng)燃盡的火把,把背后的新火把抽出來在這里用燭火點燃。
三個人離他們不算太遠(yuǎn),勉強(qiáng)能看清他們的身影,至于更多的,也看不出來了。
“這是什么人?”古逐月湊到尉遲醒耳邊,低聲問他。
尉遲醒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你看他們的身形,都是操練不止十年的將士?!?p> 出將不比入仕,講究越老越有資歷,人的黃金年華轉(zhuǎn)眼就過去,所以靖和少有四十歲以上的將士??此麄儾卦谝路戮毜木€條,如果當(dāng)了不止十年的兵,那很可能就都是十來歲就從軍的精銳。
“他們很著急趕路啊?!卑⒇快О炎约旱囊袅糠诺煤艿?,“他們要去哪里?”
尉遲醒剛想說自己不知道,抬眼卻在行伍中看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身影。
黑衣人們對他很是尊敬,見他過來,紛紛停下了腳步,對著他行禮。他們低頭說著些什么,隔了太遠(yuǎn),尉遲醒半個字都聽不到。
“他們說什么啊?”古逐月低聲問。
“這些人是要干什么?”阿乜歆低聲問。
尉遲醒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不知道。”
實際上他們只要思考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問的幾個問題尉遲醒一個都沒答上來。尉遲醒也很想知道,這兩個人為什么要問自己,自己跟他們一起的,能知道點什么。
尉遲醒看著那個很是眼熟的人被一群持著火把的黑衣人簇?fù)碇哌h(yuǎn)后,開始慢慢向著岸邊游過去。
他一腳踩在地面上,久違的踏實感讓他的小腿肌肉有那么短暫的一瞬間感到十分不適應(yīng)。
“他們身上手臂里穿著的,”尉遲醒把玄元抽出來,倒出刀鞘里的水,“是我老師身邊那個暗衛(wèi)制圖打造的袖里箭。貼著里衣應(yīng)該還有一層細(xì)鱗鎖甲,每個甲片都有一刃被開鋒了,抽下來都能當(dāng)做暗器使用?!?p> “好厲害,”阿乜歆感嘆道,她望著他們離開的通道,“他們好像知道路,我們要不要跟上去?”
尉遲醒攀著石壁,爬到了青銅樹燈所在的平臺上,他趴在平臺上,向下伸出了手:“他們不一定是往南行宮方向走,我們先找沐懷時,再想辦法出去?!?p> 阿乜歆拉過古逐月的手放在尉遲醒手里,示意他先拉古逐月上去。大男人手拉手的一瞬間,兩個人的臉都瞬間紅透。
尉遲醒把他拉了上去,又對著阿乜歆伸出手,輕輕一撈就把她拽了上來。
“你怎么敢肯定沐懷時一定在這里?”阿乜歆問他。
尉遲醒站了起來,走到石壁的墻根邊,用刀鞘撥出來一個球狀的物體。
物體的表面覆蓋著黑黢黢的水草狀纏繞物,它滾動出來,一股無法言語的惡臭隨之襲來。
阿乜歆一下跳了起來,躲到了幾尺之外:“什么東西?”
“這是……”從古逐月的角度看,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認(rèn)出來這是什么了,又好像沒有認(rèn)出來。
尉遲醒用刀鞘點了一下物體的一處,古逐月這才確定了這是什么。
是人頭。
皮膚因為長久浸泡在液體里,已經(jīng)腫脹發(fā)白了,但他額頭上那個涂著的圖騰并沒有消失。在外面古逐月剛見過,那是沐懷時隨行勇士額頭上的。
“真要找她?”古逐月有點遲疑,他們連這地底下有多大、怎么走、到底是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就要去找一個不知道安危的郡主。
尉遲醒看了一眼頭顱,他的毛發(fā)像是被什么黏性很不一般的液體打濕了一樣,在一路滾過來的途徑上都留下了許多看上去粘乎乎的液體。
而且頭顱下的脖頸斷面十分不整齊,絕對不是兵器所傷,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咬斷了一樣,還留著細(xì)細(xì)密密的齒痕。
“不然按下機(jī)關(guān)干什么?”尉遲醒說。
古逐月發(fā)覺他在看頭顱,順著尉遲醒的的目光看過去,他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傷口的不一般。
想了想之后他點點頭“好吧,她一個小姑娘,被困在地底下也不是個事,帶她一起出去吧?!?p> “朋友,我得提醒你一句,”尉遲醒說,“我們也被困在地底下的,你哪里來的自信能走出去?”
“我看你比他有自信。”阿乜歆對著尉遲醒說。
尉遲醒愣了一下:“是嗎?”
阿乜歆點頭。
“好吧?!蔽具t醒只能點頭招認(rèn),“我以前看志怪奇談曾經(jīng)看到過,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應(yīng)該是在誰的陵墓里。容先生也說這底下有東西在長眠,很大可能就是在這陵墓里?!?p> “而且這個陵墓,是倒著的?!?p> “倒著的?”阿乜歆問,“那我們現(xiàn)在是站在天花板上走路嗎?”
說著說著,她走了兩步。
“我們剛剛,是一直往水底潛的,連左右方向都沒有換過,更不要說調(diào)整成上行,”尉遲醒說,“你想,我們一直往下游,卻浮出了水面,為什么?”
古逐月回憶了一下,他們確實沒有往上游:“真是倒著的?”
尉遲醒用刀鞘把頭顱推到了水里去,“其他的不好說,但倒著的,八九不離十?!?p> “那去哪里找你們說的那個沐懷時???”阿乜歆問。
尉遲醒想從青銅樹燈上取下來一盞燈照明用,剛伸手,他就發(fā)現(xiàn)了這燭火的不一般。
他取下一盞,捧在手里:“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