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撿人
天蒙蒙亮,林淵家的大門被拍得“砰砰”直響。伴隨著拍門聲的,是幾道高低不一的女聲正嬉笑打罵,婉約的聲調(diào)里帶著農(nóng)婦獨有的脆爽。
“婉娘,婉娘,我們要去山里采野菇子去,你可同去?”這是菊花的聲音。
溫婉正拿了篦子梳頭,手捏著蝴蝶金簪正要往烏黑的發(fā)間插。聽到聲音忙放下簪子探著頭往院門口張望,又提著裙興高采烈的趿著鞋“嗒嗒“地往門口跑。
打開院門,門口站著的是包括菊花在內(nèi)的一排年輕婦人,都戴著斗笠,穿著舊衣舊鞋,背著竹簍,手里拿著鐮刀作一樣的打扮,見她出來,笑問她要不要和她們?nèi)ド嚼铮齻兪翘匾饫@路來叫溫婉的。
“去的,去的,你們且等我一會兒,我換身衣服就來。”她急急應(yīng)道,村后的那座大山她早就想一探究竟了,說不定她也能挖個人身靈芝呢?
“那你快點兒啊,日頭眼看要爬起來了啊”有性子急的忍不住催。
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和她們換了一樣的打扮,又拿了火折子以防萬一。
走到門口見林淵還沒出門,正蹲在廚房門檻邊吃著剛出鍋熱乎的雞蛋灌餅。她放慢了步子賠著笑臉走過去。
“你今兒個帶元寶與你一道去鎮(zhèn)上轉(zhuǎn)轉(zhuǎn)唄?他日日在家好孤單的?!彼紫律砗兔媲暗哪腥松塘?。
林淵看著她那張放大的笑臉,皺皺眉很反感“不許去!”。
溫婉看著這男人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來,知道說不過這倔牛,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那行吧,我去和她們說一聲,人家還在門口等著呢!”
說完不等林淵回答快步走出院門,挽著菊花邁著碎步往前沖,還連聲道“快走!快走!”
林淵餅都吃完了見溫婉磨磨唧唧還沒回屋,走過去一把拉開院門,門口連只鳥雀都沒。
他氣得高聲罵“林溫氏你等著!看老子晚上回來不扒了你的皮!真是慣得你要上天!”
罵完又氣呼呼的回屋,給床上抱著被子睡得正香的小兒連人帶被抗起來,一把丟上他新買的驢車。元寶睡的像只豬一樣,除了“哼哼”兩聲,連眼睛都沒睜一下,顯然是被騷擾慣了的。
一個時辰后,山下土路上攤坐著一個姿勢不雅的婦人,手里拿著斗笠不斷扇風(fēng),白皙的臉熱的通紅,汗珠滴滴噠噠地往她脖子里鉆,可不正是那林溫氏!
溫婉實在走不動了,這破山遠(yuǎn)不說,連條正經(jīng)的路都沒有。走兩步還得用鐮刀鏟掉齊腰的雜草,她的胳膊上腿上已經(jīng)被割出一道道紅痕,腫得老高又疼又癢。
她望了望前面那幫談笑風(fēng)生的女人,心里委實佩服。
菊花回頭見溫婉坐在地上直喘氣,絲毫形象沒有。笑著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又架著她往山里走。
“來都來了,總得進(jìn)山里看看再走吧!你這身子忒弱了點兒,我跑兩個來回都比你快?!边@樣身量芊芊,細(xì)皮嫩肉的農(nóng)婦一看就是家里男人疼著慣著的。
好容易走到山里長滿菇子的幾棵樹邊,婦人們手腳麻利的割了菇子就往簍子里放,溫婉呼出一口氣,又一屁股坐下打量這里。可惜,連只山雞都不曾見!
倒是這菇造型有點像松茸,不過它是橘紅色的。這些人似乎很喜歡這種菇,她們話都顧不上說,只顧埋著頭小心翼翼的在它的根部一刀切斷,然后像寶貝似的把這菇子放進(jìn)框里。
一個黑瘦的婦人看溫婉不動,抬袖擦擦額見細(xì)汗笑說“沒見過?這菇子和韭菜炒了吃極鮮,是一道好菜。城里館子賣好些銀錢一盤哩!一年也就只長這一茬,有根在,來年還能采!”
這些臉上滿是風(fēng)霜,手上結(jié)滿老繭的年輕婦人,每日都在絞盡腦汁幫她們的丈夫分擔(dān)家庭的重?fù)?dān),養(yǎng)活嗷嗷待哺的小兒。
溫婉學(xué)著她們的樣子,慢吞吞也用鐮刀在樹身上輕輕的割菇子。她這才發(fā)現(xiàn):林淵給她養(yǎng)的太好了,她比這個村里的任何人都要嬌氣,甚至比前世的自己還要過得自在些。
她想,如果她沒有遇到林淵,又或者她還在前世打拼,可能要么在這異世里顛沛流離至死,要么帶著那顆堅冰似的心孤苦一生。那些傷害她的人或許也沒錯,對他們而言,她只是無關(guān)緊要罷了。
這時的林和安從驢車?yán)镄堰^來,見到的不是他娘,而是兩個黃紙包著的熱乎的白面大肉包。他最愛吃鎮(zhèn)上的王記大肉包,皮薄餡嫩,咬一口“滋滋”的往外冒油。
他娘什么都會做,就是不會做包子,做出來的包子扔狗狗都不吃。
元寶拿著包子剛要放進(jìn)嘴里,不妨個衣衫華貴卻臟兮兮臭烘烘的黃口小兒一把沖進(jìn)驢車車棚,一面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一面抖著身子回頭用惡狠狠地像狼一樣的眼神瞪他。
元寶嚇了一跳,飆著淚就要往車外面喊他做活的爹來支援。那小人見狀一把捂住元寶的嘴,滿臉是汗地盯著外面,身子崩的緊緊的。
車?yán)镬o得可怕,元寶正兩手抓著他沒來得及吃的大肉包奮力揮舞,先讓他吃兩口再綁架也行啊!
驢車外面兩個婆子的身影一晃而過,那臟兮兮的人垮下了肩。見被自己捂著的人手里有包子,也顧不上人質(zhì)了,一把奪過一個包子狼吞虎咽的大口嚼著,不時被噎的直翻白眼,可他捶捶胸口又搶了另一個包子往嘴里塞。
林和安是誰啊?李子村總鏢把子!誰敢從他嘴里奪食?他三步兩步越過吃得正歡的人掀了車簾,朝正趴在商鋪屋頂上,敲敲打打的男人一通喊。
“爹!爹!有人搶我包子!快來揍他!”他昂著頭看著縮在馬車?yán)锟邪拥娜?,看到?jīng)]?他是有小弟有后臺的!
可惜他爹正蓋屋頂蓋的賣力,全神貫注,完全沒聽見。
喊了半天見他爹不為所動,林和安漲紅著臉使出殺手锏又喊“林淵!林淵!你婆娘看你來啦!”
果然,林淵“噌”地從屋頂順著梯子趴下來,手里拿著家伙事兒站在自家驢車前四處張望??匆妰裳奂t紅氣鼓鼓的兒子一愣。
“你娘呢?”不是說婉娘來了?
“爹,他搶我包子!”他的小嫩手直直的指向車棚里,癟著嘴委屈巴巴的控訴。
林淵一看驢車?yán)镎嬗袀€娃,穿得還很體面,看起來倒和自己兒子一般大。他放下手里的家伙,掀開車簾看著這個滿身戾氣惡狠狠瞪著他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走丟了嗎?”這孩子身上華貴的衣料林淵在整個青州城都沒見過。
“王.......王恕”這孩子哆嗦著發(fā)白干澀的唇,渾身像泡在水里暈暈乎乎的,選擇性的回答了一個問題就暈了過去。
林淵和林和安大眼瞪小眼,“你認(rèn)識的這什么亂七八槽的玩意兒都?”
林和安:........
你年紀(jì)大,你說了算咯!
“你在這呆著,我送他去醫(yī)館,餓了自己進(jìn)去吃飯?!苯淮陜鹤樱譁Y抱起人往醫(yī)館走,這鋪子里都是他的同村照應(yīng),兒子早混熟了。
元寶站在驢車邊抱著正嚼著青草打著響鼻的驢,苦大仇深地看著自己爹越來越模糊的背影“原來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那只叫小黑的驢甩甩腦袋,不耐煩得想給聒噪的小人趕走:瞎嘚嘚什么?凈耽誤他吃飯!
林淵沒想到帶個小娃娃抓藥看病耽誤了他大半天的功夫,再給人抱回鋪子折騰得天都黑了。這么長時間連個找過來的人都沒,身上又臟又臭的也不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
可他不知道哪里是沒人找,實則兩個婆子找他都找瘋了。
“這可怎么好,咱們是收了那曹婆子錢要他命的!我幺兒還等著這銀錢結(jié)親呢!”想到這一個身材臃腫的婆子嚎啕哭了起來。
“都是為娘的無用,害你沒錢娶妻啊,我的兒!”這婆子越哭越傷心。
另一個高瘦的婆子扯她一把,用低低的聲音對她肅道“慌什么!跑了就跑了!跑了也是那孩子的運道!你看這是什么?!?p> 那肥胖的婆子止了哭聲,奇道“這,這不是那孩子貼身的玉佩!怎么會在你這?”
那高瘦的婆子冷哼道“看那小子就不是個安分等死的,看著乖順癡傻,實則眼睛亮堂得很,老婆子我閱人無數(shù)早防著他。咱們拿這玉佩去復(fù)命,想必那曹婆子察覺不出來?!?p> 那肥胖婆子松了一口氣軟了身子“那就好,那就好,這樣咱們身上也不用背條人命。老姐姐,還是你有法子!”
溫婉天還沒黑就下了山,煮好了飯扯了圍裙等到酉時也不見父子倆回,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平常林淵最晚這個時辰也回了。
她剛準(zhǔn)備出去尋,院門開了,抱著孩子的男人可不正是她男人,她皺著眉頭一臉擔(dān)心。
“怎么現(xiàn)在才回?可是有事耽擱了?元......”話還沒說完就愣在那,丈夫懷里抱著的,不是她的小兒啊!
林淵罵罵咧咧“哼,他倒是擱車上睡得香呢,凈折騰我了!給我撿回這么個人,活沒干成不說還讓我骨頭都散了架!”
溫婉站在院里看看抱著人往屋子走的丈夫,又看看載兒子的驢車,只覺得頭都大了!流年不利啊這是!